第36章
这么多年过去,旧片重映,新词旧曲,除了更清晰的五感,一切说辞套路都似曾相识。
如今陈寒远已经三十八岁,新陈代谢变慢,上次鞭打的痕迹现在还没消退。
寻笛大概是唯一一个见过他身上留疤的人,抚摸他结痂掉落后的粉色肉痕,红着眼睛,小心翼翼问:“疼吗?”
......
今时今日,陈阳生又来这套,恶心温情的声音通过听筒,电流沙沙的,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小远,我和你才是一边的,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是牢固的,你抛下我单枪匹马又能做成什么?”
他像哄小孩:“理智点,听话。”
陈寒远不回话,在香烟的味道中沉默望向窗外夜海:这个世界上真有什么东西牢固、坚不可摧?
沧海桑田,利益会消散,野心会膨胀,情感会消熄。大概唯有疼痛坚不可摧。
因为那是生理反应。日复一日的疼痛会从生理上形成惯性,皮肤恢复如常,疼痛狡黠藏入神经,出于条件反射,像条狗一样恐惧迎接挥下来的竹鞭。
一看到黑色雨夜骨头会发冷,大脑会不由自主让你回到罚跪的祠堂深夜,寒浸阴森的地面,膝盖被针扎一样的刺痛。一抬头,看见老宅门外鲜艳的红灯笼,像摇曳的鬼影,又像叶瑶跳楼时在挡棚上砸下的那一滩红艳艳的血......
疼痛坚不可摧。还有......注定会消逝的,这一自然规律,本身坚不可摧。
人会死,万事万物最终都会走向死亡这一坚不可摧的结局。
所以人生中一瞬间的欢愉才那么珍贵,偶尔也能和利益放上同一个天平。
只要寻笛还让他有一瞬间忘却疼痛,觉得他可爱的本事,就还值得陈寒远付出点什么。
至于陈阳生牵线的投资人,陈寒远不知道他的目的之前还会衡量,犹豫投资机会现阶段的重要——如今更是不必纠结。
他直接挂断了陈阳生的电话。
第37章
黑夜过去,清晨到来。
寻笛对陈寒远夜晚里遭遇和踌躇的一切全然不知,只全身心陷入自己缱绻的爱情,躺在病床上,眼珠子错也不错一下,就一直盯着陈寒远。
早晨的温柔光线里,陈寒远坐在病床边的陪护椅上,低头看手机,他习惯单手打字,速度不是很快。
如果需要打很长的段落,他就会发语音——大拇指摁在屏幕上,垂下眼睛,黑色瞳孔往侧边看,但眼里谁也没有。
他嗓音发哑,带着点自己难以察觉的威严,说着寻笛听不懂的话......只有落在寻笛耳中最后几个字又酷又帅:“按我说的做。”
寻笛瞳孔猛地缩了下,又很快扩开,像只突然吃到零食的宠物小狗,眼睛又亮又圆,被陈寒远看见,放下手机问:“无聊?一直盯着我看?”
寻笛摇头,傻笑着说出心里话:“嘿嘿,就是.......觉得大佬好帅。”
陈寒远挑了下眉,意味不明笑了下,垂眼去看再次震动的手机。
他找到助理的对话框,大拇指又摁上屏幕,掀起眼皮,这次他的眼睛里有了寻笛的身影:“买份早餐上来。”
寻笛脸突然变得特别红,把自己钻成被窝里的海豹。
......
早餐当然是给寻笛的,豆浆、薯饼和鸡柳帕尼尼,男大学生超爱款。
寻笛幸福啃着帕尼尼,突然觉得一切都值了!
如果被全网骂几句能换来陈寒远的停留,寻笛愿意成为娱乐圈颠公,在找骂的路上昂首挺胸。
陈寒远又走去窗边打电话,看起来很忙。
想着想着寻笛又有点心疼,陈寒远昨晚肯定都没睡,人还感冒着,自己只知道在这里花痴。
“陈寒远......”寻笛放下帕尼尼叫他,陈寒远回头,逆着光,把手指抵在嘴唇中间示意他噤声。
“继续说。”陈寒远转回头,跟电话那头吩咐,时不时回应几句,下意识皱眉:“嗯,我知道.......”
他很快投身于繁琐的公事,毫不知情身后的事。
而寻笛因为他刚刚那个暗影下的表情脊椎骨发颤,那是心跳过快的生理反应,寻笛的眼神简直是痴了。
一个超绝念头闪击他的大脑,像邪神洛基突然被从天而降的宇宙魔方砸中。
砰——砰——砰——
寻笛听见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嗡嗡声响彻他的双耳,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因为寻笛就是突然想到,在心中忍不住尖叫——我要跟陈寒远求婚!
......
这个胆大包天的念头甚至把寻笛自己都吓了一跳。
天呐,你怎么敢的?你这个弱鸡的男大学生。
但寻笛就是这样想到了!他陷进这个念头一发不可收,自己还没有和陈寒远正式告过白,但一场普通的告白怎么配得上陈寒远?
声势浩大、惊天动地的求婚才勉强够格。
寻笛陶醉了,他深觉自己彻底中了陈寒远的毒,在见到他第一眼就一见钟情,从初冬到夏末,经过长达271天的沉淀和积蓄,对陈寒远的爱意在此刻达到一个峰值——对,他要和陈寒远结婚,不结婚就要毒发身亡了!
寻笛面红心跳,瞳孔失焦。万幸他伤的是腿,没有心率监测仪器在旁边,不会尖叫惊动陈寒远。
寻笛在心头的灼热中,甜蜜响起曾经听寻建国讲过无数次的求婚的心路历程。
曾宝笛女士那时候还是他朋友的未婚妻。他们三个人回老家祭祖碰上了,就说去买袋莲蓬回家。
青石砖铺的河道边,拱桥上,三三两两老翁挑着竹篓莲蓬,旁边就是成片无穷碧绿的塘。
曾宝笛穿一身青色素格纹旗袍,刚和未婚夫吵了架。
那男人生气去了另一个莲蓬摊前,剩寻建国和曾宝笛蹲在一起。
他们面前是堆成小山的翠绿莲蓬,摊主是个老婆婆,灰白头发干净扎着花辫,莲蓬底下垫着的蓝色花布和她头上的头巾是一模一样的。
寻建国看见曾宝笛用细白的手指剥青嫩的莲蓬,不取苦涩的莲心,剥好就放到形状小巧的嘴唇边,舌尖抵了下,寻建国下意识问她:“甜吗?”
曾宝笛女士把莲子嚼了嚼,露出一点细白的牙齿,那双漂亮的眼睛又哭又笑:“甜呢。”
那一刻,寻建国像猛地被闪电劈中,那个念头就毫无道理出现在他脑子里——我要跟她结婚,我这辈子一定要跟这个小娘鱼结婚。
爱情就是没道理。寻建国一提起就要摇头咂嘴感慨:“你妈她只是吃了一颗莲子,我就忍不住发誓以后给她买一辈子莲蓬。”
那个年代,追求朋友的未婚妻。寻建国差点被村里人抓去浸猪笼。
大概是遗传,或许是宿命。如今这样没头没脑的命运像家族诅咒似的传给了寻笛。
寻笛看着窗边的陈寒远,心动难耐,想生想死:如果我要和陈寒远结婚,也要给陈寒远买一辈子......
寻笛的思路梗了一下,想到:买一辈子二十万一瓶的红酒?
“.......”
寻笛抬头往窗边看去,陈寒远背对着他,在这一瞬间微微侧头,露出微皱的眉和紧抿的嘴唇。
寻笛心再次颤动:
不是红酒,是我要让陈寒远一辈子不再愁眉。
......
这电光火石、惊天动地、关系一辈子的人生大事其实就发生在陈寒远短短五分钟的一个电话里。
陈寒远挂断电话,回过头,就发现寻笛正在以一种炙热、激动、锁链似的目光看着他。
陈寒远没分什么心思在他身上,他还有很多事,打算在午饭前离开医院,走过来说:“我下午还有事,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寻笛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呆,但是又很可爱。陈寒远觉得他有话要说,所以静静等了一会。
然后他看着寻笛的脸越涨越红,先是发出一个“唔”的单音,而后磕磕巴巴出声:“陈寒远......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陈寒远在床边坐下,嗓子不大舒服,用眼神示意他问。
他不知道是什么问题让寻笛这么磕巴,也不知道寻笛心里的百转千回,脑中全是助理刚刚汇报的事——陈家豪刚把和他断绝亲子关系的公告登了报,彻底撕破了脸。
这样的麻烦让陈寒远无法注意寻笛此时表情里的激动和异样。
反观寻笛,在那一瞬间其实是想直接问陈寒远,愿不愿意嫁给他......但好在他忍住了,毕竟腿还挂着,不能单膝下跪,也没有戒指,是一个被人一欺负就掉眼泪的弱鸡男大学生......
寻笛知道,目前他并不是一个能让陈寒远许诺一生的人。
但这种渴切掌控着他的心脏。
寻笛心想:就是因为我还不够格配上陈寒远,所以我要先把结婚的选择权交给他。
向陈寒远许诺一场忠诚的婚姻,告诉他,自己永远在等他,无论何时何地,哪天只要陈寒远愿意跟他结婚,他们就结婚。
所以寻笛才试探问出:“陈寒远......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有人跟你求婚,你希望是什么场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