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高途痛得六神无主,耳朵嗡地一声,然后,在回过神来的第一时间,他想到了走。
靠欺骗维持的关系,十年就已经是极限。
用尽全力争取来的友情,终究也只是幻影。
他当然舍不得,舍不得放弃,放弃靠撒谎、忍耐痛苦和无节制注射抑制剂才换来的镜花水月。
高途不是没有做过那样的梦。
有一天,沈文琅突然发现,omega其实也不是洪水猛兽。然后,高途终于得以支支吾吾地向他坦白,坦白自己是个希望能从他这里获得一段平等友情的omega。
又或许,不止是友情。
憎恶omega的沈文琅是个俊美、高大,非常有魅力的s级alpha,他吸引了无数飞蛾扑火的omega。
他们靠近他,想要被拥抱,渴望获得他的标记。
而高途非常庸俗,和他们都一样。
此刻,高途觉得自己可能濒临死亡。
洗手间的灯冰冷地照射在瓷砖上,昂贵的私立医院,连瓷砖都反光度良好,光可鉴人。高途半跪在地上,吐得胃袋空空,却仍然止不住地干呕。
反胃、烧心、眩晕,冷汗涔涔。
衣服被汗水浸透了,很冷。他忍不住地瑟瑟发抖,顾不得脏,得靠牢牢扒着马桶,才能勉强保证自己不一头栽倒在地。
早孕期没有alpha的抚慰,他的信息素紊乱症症状更严重,不得不每隔两小时就换一次抑制贴,才能确保信息素不外泄。
相熟的那个omega医生人很好,在得知高途意外怀孕后,不断地说服他,希望他可以改变想法,放弃这个孩子。
独自怀孕、分娩和孕育孩子的痛苦,医生反复强调了许多次。
现如今,高途已经初尝苦果。
“如果你坚持要这个孩子,那就应该找到那个让你怀孕的alpha!哪怕他不能给你标记,那也至少应该问他要一管全血!”医生无可奈何地告诉他:“只要两百毫升,里面的alpha信息素含量就能救你的命!你是第一次怀孕,根本不明白,独自忍受妊娠期是怎样的酷刑!”
酷刑?这世上,没有比遭到沈文琅的戳穿更可怕的酷刑了。
高途做过最坏的梦,全部与这有关。——沈文琅意外得知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是沈文琅最讨厌的“肮脏的omega”。
在这些日子的噩梦里,遭到拆穿的高途每一次都会被押解到手术室。他的脸被无影灯照得惨白,狼狈地嗫嚅着,拼命向满脸阴沉的沈文琅解释:“沈总,我没有想要骗你。我的确是omega,可是——”
每一次,他都不死心,仍然试图继续说谎,继续做个手段拙劣的骗子。
“这个孩子不是你的。”
“我讨厌骗子——”而几乎每一次,沈文琅都会这样说。
他还是那么骄傲,那么俊美,那么高不可攀,不近人情。平直的嘴角紧绷着,拉出一条毫无感情的直线。
那双让高途每看一次,都会觉得心跳加速的眼睛里,满是痛恨与鄙夷:“——我更讨厌肮脏的,处心积虑的omega。”
“可是,这不是你的孩子啊。”高途黔驴技穷,只能违心地继续胡编乱造:“这是别的alpha的。真的,相信我。”他一边说,一边为自己的无耻感到战栗,透明的眼泪不受控制,顺着脸颊往下淌。
沈文琅无动于衷,好像已经认定他是个卑劣的骗子,睿智而冷酷地说:“不,这就是我的孩子。”他眯着眼,冷冰冰的声线熟悉又陌生:“打掉它,它根本不受欢迎。他是个肮脏的下贱种。长在omega下贱的肚子里。”
打掉它。
打掉它。
打掉它……
每一次,梦里的沈文琅都会那样说。
无一例外。
这些日子,高途几乎每晚都会做这样的梦。
时间久了,便愈发不敢心存侥幸。每一天去公司,都宛如上刑。为了孩子,他不敢继续使用抑制剂,只能依靠勤换抑制剂贴,以及很小心地避开沈文琅的行动轨迹。
三天前,他终于获批彻底离职。
在离开公司的那天中午,高途站在离总部大厦一条马路之隔的地方,抬头往上看。hs的巨大招牌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他一眼就能看到顶层那个带有最宽大全景落地窗的银色窗口。——那是整个大厦最闪耀的一道风景线。
也是整栋大楼,唯一一道特制的、具有防偷窥、杜绝光污染且隔热性能良好的玻璃窗。
高途知道,沈文琅就坐在那道银色玻璃的背后。
他和这道闪着特殊光泽的漂亮窗口一样,是晦暗夜空里,高途唯一能看到的那颗星星。
他盯着他望,望得眼睛酸痛,脖子僵硬,眼泪和呜咽一起流泻而出。习惯仰望太久,一旦决定收回目光,便好似失去了目标,开始变得无所适从。
可那样的一个美梦,做了十年。
哪怕此刻,到了不得不醒的时候。
但对于享受过沈文琅亲近和信赖的高途来说,也已是天大的幸运。
没什么可惜的,人太贪心,是要遭报应的。
收回目光,高途紧紧抱着怀里的纸箱,万分平静地想。
都过去了。
“高途,你在里面吗?”
熟悉的声音,隔着薄薄一层门板突然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你没事吗?把门打开!”
高途浑身僵硬了一瞬,他抬起布满冷汗的脸,紧张到喉头都在痉挛。
“我没事。”他说:“你、你别进来。”
第85章
敲门声陡然停止。
但alpha音质偏冷的嗓音却仍旧没停。
“高途,你还好吗?”
惊惧交加之下,喉头更如刀割。没有力气继续再吐,可反胃和晕眩却丝毫没有好转。高途靠着门板缓了很久,才勉强站起来。他狼狈地擦了把汗,犹豫着推开了门。
门外果然是沈文琅俊美但布着阴云的脸。
“你怎么了?”
高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前黑一阵白一阵。他无法作答,更没有力气说谎,索性像只撬不开的蚌壳,紧紧闭着失色的嘴唇,脚步虚浮地往外走。
洗手间的镜子里,印出一张气色堪忧的脸,除了眼睛和鼻尖微微发红,连嘴唇都发青。
因为呕吐,高途摘掉了眼镜,终日藏在镜片后的一双眼睛凹陷在淡淡发青的眼眶中,眼角微微向下耷拉着,瞳孔里泛着水光,一副很凄惨的样子。
高途撑着洗手池,站了十几秒,等到一阵眩晕过去,才低下头挤了泡沫开始洗手,把手洗干净后,他掬了捧水开始漱口、洗脸。
“不说话干嘛?”沈文琅跟在他身后,皱着眉,脸又臭了几分。
“我没事。”高途用擦手纸擦干净了镜片,重新戴上眼镜才终于转过头来正视沈文琅。
“能麻烦您先出去吗?我想洗个脸。”
他肉眼可见变得更憔悴了。大概是呕吐过的缘故,眼角和鼻头都有些发红,看起来有一点可怜。
高途的狼狈与虚弱,逃避与闪躲都让沈文琅感到难受。
他其实很早之前,就留意到了高途的不对劲。
这个beta可能生病了,且大概率是肠胃炎。许多症状是离职之前就有的。比如精神恍惚,经常走神,又比如老爱躲在员工洗手间偷偷呕吐。
那个怀着高途种的omega,大概不怎么会照顾人,自己的beta病成这样,也不知道带他去医院。
而显然,暗自观察着高途一举一动的沈文琅,比那个遭瘟的omega要好得多。作为上司兼昔日同窗,沈文琅完全不介意抽空带高途去趟医院。
可自从递交辞职报告,搬去外面的秘书室后,高途对他避如蛇蝎。在公司里,沈文琅连单独和他说句话都难,更遑论下班后带他去医院。
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高途在负责他的行程规划甚至个人起居,这个顽固的、说走就走的beta几乎掌握着他全部的行动规律。
他躲起沈文琅,比明星躲狗仔还要更专业。
沈文琅几次躲在公司门口,等着假装偶遇高途,但都失败了。屡战屡败的经验,让鲜少尝到败绩的s级alpha暴跳如雷,恼羞成怒。
吐就吐呗,他喜欢死扛着不去看医生,还喜欢避开沈文琅,那就让他吐!病死了拉倒!
话虽如此,但沈文琅还是总忍不住会“恰好”去到公共洗手间,“不小心”偶遇高途。
他也“偶尔”会路过秘书室,板着脸把秘书组组长叫出来,瞥着玻璃隔间内,高途埋头工作的背影,训无辜的秘书组长几句话。
在沈文琅过于密集的亲自关照下,高途交接工作的这一个月,整个秘书组都夹紧尾巴做人,工作效率空前。
站在和慈的公共洗手间门口,刚被高途委婉地请出来的沈文琅,又有些站不住。他犹豫着要不要再冲进去一次。
或许这一次,应该索性抓着高途去看夜间急诊,问问他究竟在搞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吐成这样!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又为什么不好好看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