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大抵是昨夜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白念桃今日见黎未寒, 并未打招呼。
  跑堂的伙计推荐了几个很有特色的菜, 黎未寒见人不少,付过银钱, 便都要了一些。
  楚然趁等菜时,跟时惊尘说了说那日摘星台上审小鬼的情形。
  此事牵动了鬼界, 算是直接断了那守城阴兵的财路。往后再要想提前进鬼城, 只怕是难于上青天了。
  也不知多少修士和小鬼儿, 会因此记恨上观海阁。
  顾澜风如今神志不清,已被关入了水牢等候发落。今后只怕就算是活下去, 也再不似以往风光无两了。
  观海阁的大弟子做出这样的事, 师门上下都丢尽了颜面,这会儿正在犯愁。
  按理这顾澜风和时惊尘之间,原是没什么深仇大恨, 也不知为会如此构陷暗害。
  这杀人害命可是永不得翻身的事,怎么就会做得如此轻易呢。
  楚然不明白。
  黎未寒见他一脸纠结,启唇道:“这妒从心起, 便容易生恶心, 尤其经不得人挑拨。他年强气盛, 到底是太过于在乎颜面与名声。”
  年轻人有上进心是好事,但若妄图拉下旁人来突显自己,早晚有一天会遭到反噬的。
  这各门各派千百年来,从来都是百花齐放,没有一枝独秀的时候。
  多少人为了求一个天下第一,不惜用他人的性命灵力,来助长己身的修为。
  修行亦是修心,心不定,早晚容易入歧途。
  楚然听黎未寒这么说,用手托了托下巴,问他道:“这魁首真有那么好当吗?”
  楚然是从小生长在父母跟前儿的孩子,自幼便被灌输了“不求富贵,只求平安”的观念。加上黎未寒又是个随性的人,对几个徒弟的要求从来不会太苛刻,便也没有那事事争第一的想法。
  百花休听了许久,才开口道:“你师尊也拿过魁首,你问问他呀。”
  楚然直接将目光投向了黎未寒,黎未寒看了他一眼,只道:“没什么意思。”
  “这话听着有点儿不要脸了。”
  苏锦飞从来有话直说,一点儿没顾及黎未寒的面子。
  这仙门大会约莫着三年才办一回,这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机会很是难得,多少弟子等了三年又三年,都没拿出个名次来。
  黎未寒这种一出手便是魁首的人,根本不会明白众多弟子的想法。
  就像今次的仙门大会一般,若沈琉儿不是魔尊的儿子,只怕那各门各派的弟子恨都要恨死了。
  前些年还有不少人反对忘忧谷参与仙门大会,要不是督护府想接着机会查看忘忧谷的动静,只怕忘忧谷的人早在邀请名帖之外了。
  黎未寒抬头看着苏锦飞,一双眸如潭水般深不见底。
  “确实没什么意思。”
  黎未寒并非卖弄,只是亲自体会过夺魁后,才明白,这魁首的风光,也不过是那么一瞬,往后的烦心事儿,多了去了。
  先不说日后的清净就此不见,单单是往各门各派的掌门眼皮子底下一站,片刻的功夫就不知被里里外外看了几遍了。
  一个个的目光如狼似虎,恨得厉害。
  人人都想天下第一,这第一却只有一个。
  飞升渡劫不易,不如做本事最大的凡人。
  宁愿冒功德被损的风险,也要杀人夺灵,去精进自己的本事。各门各派的风气,早就变得从不前不一样了。
  如此得不得魁首已然没什么意义,倒不如藏着掖着,活得更快活些。
  黎未寒这些想法,旁人并不理解,唯有时惊尘能够懂得一二,即便不懂,也不会忤逆他的心思。
  他二人一退一进,相得益彰的很。
  几人说话的功夫,那伙计已然将菜品上了个齐全。
  岭南一带的菜品偏甜,做得又少又精致。
  时惊尘看黎未寒提了筷子又放下,便径自去找那店里的伙计,要了一碟子醋,拌了葱花、姜汁、椒粉等小料,单独放在了黎未寒手边儿。
  黎未寒看着那碟子调过的醋,眉眼间顷刻多了些微不可察的笑意。
  这世上无人能明白他对食物的向往,唯有时惊尘,虽不明白,却仍是惯着他。
  雨后初晴的天很好,黎未寒的心情亦然。
  而今坐在一起的都是坦率人,几人在一桌吃饭,举杯同饮,是最惬意无忧的时刻。
  时惊尘手边的酒盅被第三次添满时,黎未寒悄悄将自己的空酒盅跟他做了调换。
  这一动作做得隐蔽自然,却还是被百花休发现了。
  她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同,却还是没想出来到底有什么不同。
  .
  待几人回到船上时,百花休拍了拍正要进床舱的楚然几下,问他道:“楚师兄有没有觉得,你师弟和师尊今日有些不同?”
  “有何不同?”楚然方才只顾着吃蟹饺,倒是并未发现什么。
  百花休将他拉到一边,道:“时惊尘今日穿着的,好似是你师尊的衣裳吧。”
  楚然闻言,思量了片刻,才道:“师弟才回来,必然没有自己的衣裳。昨日雨大,只有师尊在,自然要换一身他的衣裳。”
  楚然曾经误会过这两人,心下很是愧疚,故而再也不敢往那方面,去想时惊尘和黎未寒的关系。
  这师徒之间本就是该亲密无间,没有嫌隙隔阂的,旁人说得那样肮脏误会,只怕是从来没有有过过如此和谐的师门。
  百花休见他反应出奇的迟钝,提醒他道:“我方才还瞧见你师尊替时惊尘挡酒了。”
  “那更是寻常了,若是师弟再喝醉了怎么办,在大街上闹起来可不是好玩儿的,师尊如此做必然是有自己的考量。”
  楚然义正言辞地说罢这一番话,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的思想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他能如此看待黎未寒与时惊尘,说明他也是个正人君子。
  百花休见他这信誓旦旦地样子,又问道:“那你说时惊尘喝醉了酒不找旁人,单单往你师尊怀里去,算怎么回事?”
  这叫持酒装疯,大家都瞧见了。
  楚然即刻道:“自然是爱戴他,我若是醉了,必然也会想起爹娘,惊尘从小便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师尊待他好,不找师尊,找谁呢。”
  百花休听完楚然这一大通分析,眉头挑了挑,问他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嗯!”楚然这一声答得利落又坚定。
  百花休沉默片刻,忽然抬了抬唇角,对他道:“那便就这么想吧,最好永远这么想。”
  她说罢,即刻绕过楚然往船舱中去。
  从前只觉得时惊尘脑子有些不好使,如今看来,这天底下的男人,脑子多少都有点问题。
  .
  酒意熏人,时惊尘不是个能饮酒的人。
  三两杯下腹,脑子便不太清利,一进床舱便靠在卧榻的矮桌上缓神儿。
  一直到黎未寒抱着锦盒进来,才歪了歪脑袋去看他。
  黎未寒见他整个人从脖颈红到耳根,便知时惊尘这会儿身上定然不好受。
  “醉了?”
  时惊尘没有回应,就那么看着他,一双眼带着湿气,看了许久,才道:“方才还好,这会儿胃里也难受。”
  他生来各方面的感觉便灵敏些,这会儿在船舱内,只觉得心浮越在水面,起起落落的,时不时蹦到脾胃上一般,难受的紧。
  黎未寒见状,坐在他身侧,将手覆在了他额头上。
  感觉到黎未寒又要渡灵力给自己,时惊尘抬手,攥住了他的腕子。
  “不要?”黎未寒问他。
  “不用灵力。”
  时惊尘很喜欢黎未寒身上那道灵力,但黎未寒自己都灵力不稳,他又怎么舍得用呢。
  “不用灵力用什么?”黎未寒问他。
  时惊尘抬眸看了他一眼,思量了片刻,俯下身子,将脑袋枕在了黎未寒的腿上。
  黎未寒身上有种特殊的味道,似冰雪中绽放的梅,清冽宜人。
  时惊尘时常在梦中,被这种淡淡的味道萦绕,他很喜欢,喜欢到不想有一时片刻的离开。
  黎未寒的手落在他的眉骨上,指腹轻轻按揉着,低声问他道:“那夜到底去了何处?”
  时惊尘知道黎未寒问的,是进鬼城的前一晚,眉眼垂了一垂,只回他道:“现在不能说。”
  “到底是什么事儿,连本尊也瞒着?”
  时惊尘看着他,道,“去旁的地方打听了些事,不是坏事,师尊放心。”
  他眼中带着些疲态,黎未寒想到这人一连数日在水牢里关着,都守口如瓶,便也没有问下去。
  时惊尘长大了,好些事,不必事无巨细地告知于他。
  黎未寒见他无聊,想起晨起问苏锦飞要的那样东西,便将方才拿着的锦盒挪了过来,放在时惊尘身上。
  “这是什么?”时惊尘问了一句。
  “打开看看。”
  时惊尘抬了身子,靠在他身上,将那锦盒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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