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宁柔笑着说不用,但那碗饺子,也没再吃。
  姜悯挂了电话回来坐下,大概是心里想着工作,没留意到这些细节。
  吃过饭,林绪青送她们到学校门口。
  宁柔知道她们有话要说,捧着手机,站在马路边,在拍天上的月亮。
  姜悯问她钱还够不够花,降温了要不要买新羽绒服。
  林绪青听着她说话,比往常更沉默着,说:“够花的,衣服也有。”
  就这么说话的功夫,不远处有辆跑车风驰电掣般驶来。
  林绪青一惊,下意识拉过姜悯,却没拉到——姜悯一个转身,先把宁柔护到了身后。
  那辆跑车几乎是贴着姜悯开过去。
  车主是个染了银发的学生,看起来像喝醉了,还隔着车窗对她们挥了下手。
  林绪青心有余悸,忙跑过去,还没开口,就听见姜悯问宁柔:“怎么样,没事吧?”
  可刚才差点被车蹭到的人,明明是她啊……
  “小林?”
  江雪姿听她说完那两句,本以为她会继续往下说,没想到她停住了,耐心等了许久,才出声叫她。
  “抱歉,我刚出神了,”林绪青握紧手机,“今天是我不对。我不该跟她生气。”
  “宁柔的事,我们先不说了,你这些话放在心底,与其说给我听,不如以后亲口说给阿悯听。”
  “我吗?我有什么立场。”
  林绪青自嘲地笑了一下。
  “不是这样的,”江雪姿打断她,“阿悯其实对你很好。”
  “我知道。她愿意的时候,可以对我好。不愿意的时候,可以不搭理我*。”
  她们之间,从不会是对等的。
  江雪姿温声说:“她很在意你。你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不重要。”
  “我不知道你读书那时候,你们为什么吵架。我问过她,她不告诉我。但我猜,你一定不知道,她那时候也过得很难。”
  林绪青怔住:“她,她怎么了?”
  “她那会经济情况也很差。那年夏末,她母亲确诊乳腺癌,术后还有其他并发症,花了不少钱。”
  “有天我去她家看她,她在吃晚饭,随便蒸了点馒头。我不放心她,偷偷去她厨房看,在她冰箱里看到半柜子的馒头。”
  “但那一年,你的学费、生活费,她还是攒下来给你了。”
  说到最后,江雪姿声音放轻:“其实这些本不该我告诉你的。阿悯不想我说,我当然要尊重她。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她对你很好的。”
  “你对她,也好一点吧。”
  林绪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掉电话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客厅的。
  她想控制自己的思绪,却又无能无力。这件事,这么多年,被她装在心上。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
  林绪青跌坐到地毯上,先前沙发那一块因为她趴过,下陷进去。她将脸埋进手臂。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在心底无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时她怎么会……
  她瞒着姜悯做出那样的决定,还那么生硬地说,不关你的事。她怎么可以那么对待她呢。
  明明自己的一切都是她给的啊。
  往事一幕一幕回溯,愧疚如滔滔海水,将她淹没。
  她全然忘记了现实的一切。
  直到有温暖的手掌抚过她的发顶。
  “林绪青,你哭什么啊?”
  林绪青没想到她会醒,脸颊仍埋在臂弯,僵住了,不敢动。
  她是多么要强的人,怎么好意思在别人面前哭呢。
  姜悯的声音哑哑的,像是摸小猫小狗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明明生着病,还跟她开起玩笑:“今晚凶了你几句,委屈啦?”
  “不是,”林绪青抬不起头看她,声音闷闷的,“没有委屈。”
  姜悯看着她一会,忽然说:“我有点不太舒服。”
  “怎么了?”林绪青急忙抬起头,白皙的脸颊上犹有泪痕,她也顾不上这些了,满脸急切地问,“哪里不舒服?”
  “这里啊,”姜悯抬起手,擦去她的泪珠,“林绪青,认识你这么多年,第二次见你哭吧。”
  她哭起来的样子……大概是五官偏冷的缘故,睫毛上挂着眼泪的样子,嗯,还挺好看的。
  林绪青被她的动作弄得更加不好意思,又担心她身体不适,但很快就意识到,原来那句不舒服是骗她的啊。
  “怎么伤心成这样?你这样趴在我旁边哭,很容易让我怀疑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啊。”
  “你胡说什么!”
  姜悯见她拧着眉,一副较真的表情,笑着摇摇头:“好了,随口一说。扶我起来下。我想喝水。”
  林绪青忙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站起来给她倒了杯温水。
  姜悯仰头喝尽,才解了渴,把杯子递还了她,感觉烧还没退,还是晕乎乎的。
  林绪青不太放心,揽了她一下。
  姜悯轻轻哼了一声,偏了头,额头抵住林绪青下巴,滚烫的呼吸喷落在她颈侧,简直像窝在了她怀里。
  林绪青僵住了,一瞬间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姜悯注意到她的不自在,笑话她:“这么小气?我头晕,靠一下都不行吗?”
  林绪青相信她是真的还在发烧。
  但凡她还清醒着,决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平日里那么强势独立的人,发烧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好像有点……黏人。
  姜悯靠在她怀里,有好一会没说话,像是快睡着了。
  过了许久,她才含糊着问:“刚才哭什么呢?”
  像是快睡着了,又想起这件事,忍着倦意问出来的。
  林绪青不敢低头看她的脸,一边痛斥着自己的无耻,一边近乎贪恋地感受着怀里的温度。
  “对不起。我做错了。那时候,我很需要钱。我需要一份实习,需要工作,我不能再继续读书了。”
  “我感觉,你生气了,可能,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林绪青咬着下唇,又松开,每说几个字,就停顿一下。
  有的道歉如果再不说,就没有下次了。
  姜悯忍着困乏,安抚似的,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为这个事哭呢?”
  “那会,那会儿不是都告诉你了吗,一万块钱,我至于吗?”
  “早就不为这个事生你的气了。”
  她这话说完,终于抵不住沉沉的睡意,最后说了一句:“林闪闪,你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啊?”
  林绪青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说,早就不为这个事生你气的。
  而且,她叫她什么?
  她都快不记得,她有多久没叫过自己的小名了。
  姜悯说完话,再次陷入了沉睡。
  林绪青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坐了一会,终于还是慢慢扶着姜悯躺下。
  她又坐回地毯上,手掌撑着下巴,看着姜悯沉睡中的样子,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直到困意袭来,她趴在沙发边缘,也睡着了。
  ……
  姜悯是被渴醒的。
  烧了大半夜,身体里的水分仿佛也烧干了似的。
  她稍微转了下身,就看见林绪青的脸。
  沉睡中的脸,白皙明净,五官依旧清丽好看,比平时少了几分冷意,嗯,好像更乖一点。
  姜悯恍惚了一下,断断续续想起昨晚的事情。
  想起昨天在车上,自己跟林绪青争论了好一会。现在想想,也是意气用事,林绪青送她回下家而已,何必要那么较真呢?开车时吵架,多不安全啊。
  又模糊想起,那会在睡梦中,她莫名感知到林绪青在哭,好不容易睁开眼睛,还安慰了她几句。
  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其实姜悯根本没林绪青想象中那么生气。
  虽然那天,姜悯说再不管她了,但第二天,她就找到了不少老同学到处去打听情况,她想了解林绪青是不是被谁抢了保研的名额,生怕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受了别人欺负。
  那时姜悯从明川大学毕业也近十年了,不少同学还在学校里工作,一打听就问得清清楚楚。
  林绪青是自愿放弃的。教学秘书甚至还劝过她几次,说她专业第一的成绩,放弃了太可惜。
  林绪青不为所动,任谁找她问理由,都说没有理由。
  就这么在学校里问了一圈,最后姜悯听说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说是九月才开学不久,林绪青就请了一周的假,说是母亲要做手术,回老家。
  至此,姜悯大概知道她为什么放弃攻硕了。
  那一年她选定林绪青作为资助对象时,自然了解过这个女孩子的家庭背景。母亲常年生病卧床,父亲务农,林绪青是姐姐,她底下还有弟弟妹妹。
  那时姜悯还在上大学,攒钱也攒得不容易。她对医药费无能为力,所以在一开始就就约定好,她的钱,只给林绪青读书,不能用作它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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