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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心 第324节

  小柳树道:“椿翁云游人间去了,不知道何时归来。”
  这对方琼是一个好消息。但对昆仑的人却是一个坏消息。全祖算无遗策,他的布置究竟在哪里?
  琳儿向小柳树道:“这位原君是我道侣,你必须治好他。”
  小柳树捋了下胡子,“抬进来吧,这样子没有知觉,也省得上麻沸散了。你们在外面等候。”
  琳儿道:“我要跟进去,看着你治他。”
  小柳树盯着琳儿的爪子看了会,道:“瞧你也是见惯血的,那就进来吧。”
  姬琉璃和林道鸣守在药室之外。方琼、翩翩、原芷在更外一圈。众人各怀心思,默然不语。
  琳儿随着小柳树,驮我进入椿翁的药室。
  小柳树道,“我会用造化神炉为你重新铸造一个元神,等于收拾你散逸心的新容器。在这之先,你睡一会吧。”
  造化神炉在我肉身的纳戒里,外面的魔塔之中,我已经全无感应。小柳树又怎么能够使用?
  他合上了我的眼睛。
  山河大地忽生,我返回了魔塔之外的世界:斗法台、魔塔、乌云城、昆仑的葫天、剑宗的道塔残骸,还有九月初一的无月夜晚,一切尽收眼底。
  我如局外人,俯瞰着世界,巨细无遗:
  斗法台上,各宗议论纷纷。已经到了山河榜加赛时节。前往魔塔索回翩翩的各位真人并没有带她回来。那清薇、林道鸣、原芷、姬琉璃四人都陷入了极深定中。而前日在虎圣邸的原剑空和洛神琳两人连肉身都不知所踪。
  麟圣无可奉告。其余无位返虚祖师都进入了定中,一言不发。五宗掌门商议,山河榜加赛不能延宕,依旧进行,原剑空、洛神琳、原芷三个逾期未归的新晋真人视为放弃参赛,由余下二十四人争夺五位返虚的赐宝。
  四宗从魔塔各种追回各宗真人的肉身,另行筹备一队人寻觅原剑空和洛神瑶的肉身。
  我不禁叹息:枉昆仑费心算计,阴差阳错。我和琳儿都错过了加赛,前三件赐宝的归属又变得扑朔迷离。昆仑最强劲的战力缺席,并不是掌握了天下三分之一的修真者就能赢得擂台赛的。
  原剑空堂堂帝师,临到我登场时,却在山河榜上无影无踪。
  “幸好,大正皇帝拖延着不敢来乌云城。如果他今日来了,我这个帝师反而不见了,我的丑出得更大。”
  我不禁自言自语。忽然,我发现自己能够出声了。
  我并没有恢复呀?
  “一开始,我也像你那样,关心自己缺席后剑宗的兴衰。但时间久了,也习惯在一旁冷眼旁观。每个人都有自己能做的事情,不能做的事情。做不到的事情不必挂记,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可以了。昆仑能毁坏剑宗,但无法毁坏道。他们的一切造作,都将为道所乘。”
  我回头寻觅虚无中响起的人声。万象纷呈的红尘世界在我眼中消失。
  一片黑暗中只有一处光芒,人声从那光芒中来。一个黝黑健壮的刚毅男子端坐在蒲团上,所有的光明来自他跟前的那盏灯。
  心在散逸的我原来是无法观照世界的,是那个人借了我从非隐非显之处观照世界的法眼。
  “魏峥嵘,你好。”我道,“你是道吗?”
  “我走出了一条道。”
  魏峥嵘道。
  第414章 道统
  魏峥嵘道:
  “没有一个人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证道,哪怕是兰钦那样的最强修真者。兰钦已经累了,他放弃了道门的责任、放弃了魔的责任、也放弃了新道门的责任,什么兴趣也没有,只留下一个残留着群魔余孽的半成品剑宗给我。称职的大正王朝足够安定人间;群魔可以设法剪除,可以改恶从善;但无法证道,剑宗终究是沐猴而冠,成不了新的道门。
  花了数百年的时间上天入地探索,检查古往今来的道书,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只有在道门塔林中可以证道:他们从来不只靠一个人,而是一齐证道,相续证道。无数劫来的修真者互相扶持参证,才聚成了道团。我们这一代试炼门人,自命天资旷古绝今,由此从来不肯让人一步,反走上了歧途。”
  魏峥嵘的背后浮现出三辐光轮,每一辐皆如银河一般璀璨,似有无数群星在其中升降浮沉,围绕魏峥嵘,就像围绕太阳运行。
  虽然从未见识,我却一下认出了那三辐光轮是什么!
  七重宝塔从凡人至证道共有七层。而那魏峥嵘的每一辐光轮也各是一道所化,分别是炼气筑基道、金丹道、元婴道,对应着一切修真者的四重境界。
  然而这三道并不是魏峥嵘自己的四重境界,每一道俱是他人的!
  在元婴道的星辰里,我感应到了陨落的天落掌门、蜀山七剑、被顾天池暗害的独孤异人、在我念想世界被形神俱灭的变钜子、斗法台自爆的唐大明、受扬之水寸斩的蛇母、吃掉魏峥嵘肉身的顾天池……。
  在金丹道的星辰里,我感应到了被我误杀的唐未央、历次征讨妖国陨落的剑宗金丹门人。
  至于炼气筑基道,更是数之不尽,我闻见不至的剑宗门人和被剑宗斩灭的修真者、还有我自十四岁与原芷相依为命以来杀过的所有修真者。
  书灵明明德和剑灵宇宙锋并不在其中,他们并没有心,只是拟人,无法证道。
  无论是因亲结缘、无论是怨结缘,皆依缘法回归魏峥嵘的光轮之中:这里有剑宗的栋梁、剑宗的芸芸弟子,也有剑宗的叛贼、剑宗扫灭的邪魔、还有他们一直以来竭力剪除的妖怪,以及极小部分我杀死的修真者。
  剑宗之星明亮,邪魔之星黯淡,可他们都还在那里。那光轮犹如道门的塔林,每一颗星都是与魏峥嵘、与剑宗结缘的修真者往返之所。
  一个人从熏道、求道至证道,不知要经历多少魔难劫数。无数次的失败,无数次的形神俱灭,无数次的心之散逸,乃至世界劫灭又重新开辟,仍在红尘里打转。
  而这里的每一颗星的存在,都续起了一个修真者贯穿无数回生死的修炼历程。他们在每一次死亡后能更快地返回,更快地修炼,有的克服乃至消泯了前生的恶习,有的觉悟了往世的宿慧,乃至明彻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没有任何一宗能像魏峥嵘这般掌握了天下修真者的生死来去!别宗不过是争抢表面生长的仙苗,魏峥嵘看穿了过去未来。
  哪怕是昆仑将剑宗毁灭又能如何?一切剑宗人将回归魏峥嵘再度修炼,与剑宗结缘的昆仑人也会在死后去魏峥嵘这里。
  如果剑宗花开不败,天下所有的修真者都会在漫长的岁月中成为剑宗的门人。即便剑宗失败,取代剑宗的宗门也结下了莫大的冤仇缘法,在死后仍要悉数回归魏峥嵘的手掌。
  人间的帝王权力再大,也不能统治所有的活人,更管不了死者,他们的统治犹如一阵风一般短暂。而魏峥嵘连死者都能统治,他的统治照耀着永恒的万古长夜。
  魏峥嵘道:“这个世界无道无魔已经有五百年了,我们在造一座新塔,就像道门的塔林那样。我们是塔基,所有修真者都会渐渐吸引至这世界唯一之塔,同参共证。生不重要,死不重要。新塔超生越死。如今,我们只是处在这个世界当中的普通一日,离开劫很远,离劫灭也很远。在世界劫灭之前,一定能积累底蕴,若有一人证道,便能带着新塔前往下一次开劫,开枝散叶,重振道门。”
  我道,“为什么是我们?”
  魏峥嵘道:“往返新塔,都是我们。你我不两立,你在消失,无处可归,渐融于我,也是我们。塔林不止是我,还有我的道侣,也是我们。”
  魏峥嵘前的灯火闪耀,灯焰幻化成一个持金刀的健妇,正是相逢多次的剑宗祖师婆婆诸葛玫。
  诸葛真人向我道:“魏峥嵘有情,我就是他的情。”
  “为什么无情的魏峥嵘还能招魂你?无情的他放弃了一段,明明应该不再记挂你的。”我问道。
  诸葛玫道:“招魂我,是他在放弃自己的那一段前,留给往后无情的自己的叮嘱。”
  无情的魏峥嵘招魂了有情的诸葛玫,有情的诸葛玫填充魏峥嵘的心。两人含无保留,各让一步,在新塔中双生。
  诸葛真人道:“秘密地杀死方琼、秘密地囚禁全尚清,是当年我们对昆仑和龙虎施行的最宽大的处置,保全了两宗的体面,免去了神仙战争的血流飘杵、山崩地裂。你已经知道方琼堕入了魔道,制作伪心印,窃取道门塔林的法门苟延残喘,我们只能杀死过去的朋友;全尚清无懈可击,可偏却倒行逆施,极端入世。我们四个人当年耗尽心神,耗尽了与观水的交情,还是没囚住全尚清,遗留了祸害。
  如今,你有两个选择:放弃抵抗,魏峥嵘会收拢你残破的心,你将成为新塔的一颗黯淡魔星,与变钜子、蛇母、顾天池同列。消去你们的恶念习气之后,魏峥嵘会放你们再次修炼,证道之路依旧向你们敞开,你们能在未来协助魏峥嵘接引修真者;第二个选择,放开你的心,他将借你元神降临一次,剪除全尚清和方琼。”
  光轮转动,无形巨力牵引我汇入了魏峥嵘的一辐光轮之中。
  “我是倔强的人。哪一个也不会答应。天下不只你们一座塔,我也有自己的塔!”
  我的头顶浮现出自己的七重宝塔。即便我心残破,此塔犹在。塔即我,我即塔。我的七重宝塔对魏峥嵘的光轮产生了抗力。
  倏地一下,摆脱了魏峥嵘的光轮,跌落在他们两人远处。
  魏峥嵘赞叹,“了不起,你也走上了这一条道。太可惜了,你觉悟得太早,不够聚成与我分庭抗礼的塔;也觉悟得太晚,才起步就要退场。”
  诸葛玫挥鸿鹄刀跃起斩我,厉喝,“不能留你的塔与我们的塔争辉!”
  一颗星辰划破黑暗,横空出现!分化成万千光柱落下,是出入时空的洛神瑶的旄头星!
  魏峥嵘以袍遮护住诸葛玫,一念生,手头便幻化出一口无限紫电轮锤,迎空一抡,遍处是虚无雷声。群星一一湮灭。
  洛神瑶从诸葛玫的刀下抢过了我,同时她也被魏峥嵘的无限轮锤洞穿了元神,她的芙蓉金冠粉碎,长发披下,一半的人化成了虚无。
  第415章 死尽偷心
  洛神瑶发出的旄头星撕开了一条通道,犹如一座金桥通往别处。
  魏峥嵘注视洛神瑶道:“全椿翁凭与你的缘法,指引你到这里搭救原剑空。可全椿翁还要应付方琼,又是谁在耗损真元支持你显现呢?”
  洛神瑶不答话,张开了五指。五指不复人形的葱指,而是五口刀锋。方才身躯半残的她这时显出了可怖的洪荒种面目,却是一头羽翼长角的庞然白虎,双瞳散发出深渊般的幽光,扬爪将魏峥嵘如一只蝼蚁一般整按住。
  我顶着七重宝塔,往金桥上开溜。
  魏峥嵘紫电锤上霹雳作响。大白虎的周身穴窍不住闪耀紫电光辉,神雷贯穿了大白虎,洛神瑶再一次粉碎。
  诸葛玫穿过千疮百孔的大白虎肉山,如一只凶恶的金翅鸟般飚射向金桥上的我。金桥的尽头有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挥开蓝色道袍的袖子,将诸葛玫一下拂开。
  全椿翁抓住我的手。魏峥嵘展臂抱住飞出的诸葛玫。大白虎形荡然无存,洛神瑶化成一缕黑雾,飘飘袅袅地游荡回金桥这一边。
  诸葛玫歉然向魏峥嵘道:“没能拦住原剑空。”
  魏峥嵘柔声道:“不妨事。你正是为了守在这新塔中陪伴我,迟迟不愿转劫增长道行,才比方琼、观水他们慢上一步。”
  诸葛玫叹息道:“我若转劫,你就再不是你了。在这塔有人证道之前,我绝不能离开。”
  我发现,我的元神在渐渐地回复。小柳树起死回生的圣手生效了,我在回归!
  魏峥嵘不急不徐,提锤踏上金桥,雄鸷的电目扫向椿翁:“全椿翁,你们昆仑已经丧了一位给洛神瑶结缘法的真人,洛神瑶怕是再不能降临了。你不应付方琼,倒来这里入灭?”
  我心大乱,琳儿与瑶真人互通缘法,难道方才瑶真人与魏峥嵘的短暂交手便将她的形神殆尽!
  全祖淡定向魏峥嵘和诸葛玫道:“自性返虚,依他证道。你心残破,她力微弱。有情的你本不能返虚,守你的她也无法突破。一对可怜人,强撑一座塔。”
  魏峥嵘道:“我和诸葛玫都是笨人,信得是愚公移山,积跬步为千里。建上千年、万年、亿年,也终可媲美道门塔林,成为吸引一切有志证道者的明灯。全椿翁,你纵然道行高深、智虑无俦,却是什么都不做的,忍心看这世界无道!”
  全祖道:“天下大同,平等无差。何必有塔,妄心成仙。你们既然是笨人,便该做凡夫俗子,男默女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偏偏强要逆天,变乱常道。鼹鼠饮河,不过饱腹。人适其性便足,不必非分外求。有智慧,生伪诈。有圣人,生盗贼。有道术,生妖孽。仙道越昌明,魔道越猖獗。人人之间相差悬河,天下的动乱无休无止。”
  魏峥嵘道:“天下有修真者,势已不能重返。一旦没有修真者,天下灵草全成毒苗,天下灵石都成废瓦,人间倒退回刀耕火种。修真者扫荡的妖兽再起,又没有能人点化调教,磨去凶性,人类就要覆灭。只有顺势而为,硬着头皮走下去,我们是试炼门人,历过百死千难,心志坚韧,绝不退缩!”
  魏峥嵘停住的脚步又走了起来,“全椿翁,你道我和诸葛玫的塔影响微弱,那我便将洛神瑶和你全拘到我的新塔里。你们两个返虚魔头的缘法,比这塔里拘的其他小魔头,更能吸引修真者死后的心前来共修。”
  “今日狭路相逢,你怕也是不能够的。”全祖匆忙转身,拉着我快步走向金桥彼岸。
  魏峥嵘抡起无限紫电锤,便向旄头星化成的金桥上一砸,金桥湮灭。全祖先一步飘起来,他的道袍扬开,九条如同火云的狐尾响起风雷。
  魏峥嵘冷哼一声,向我扬手一招,一样东西从我心中飞出,没入魏峥嵘手中。
  魏峥嵘的有情心被牵引回了原主之手。
  全祖眉头微皱,带着我和洛神瑶没入了金桥另一端不见。
  我睁开了双目,琳儿紧抓住我的手。虽然虚弱,我满脸是泪:琳儿全然无恙,好端端地活着。
  那么,是哪位真人耗损真元和缘法支持瑶真人与魏峥嵘交手?
  “颜缘怕是要在今日陨落了。”一个男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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