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心 第318节
魏峥嵘的记忆涌上了我的心头,我回应道:“正因为你们做了被道门囚禁在锁魔镜中受无穷苦难,万里云慈悲,才将你们放出,又栽培你们道术,希望你们能赎清过去的罪孽,他不相信魔会永远堕落。扬子水、独孤异人、大正太祖,他们都曾是魔,也都改过向道。顾天池,五百年过去了,那么多机会,你为什么不能悔改呢?”
顾天池道:“我有什么过错?我要悔改什么!魏峥嵘,天下本来就是我的。我是顾曼殊一族仅存的血脉,我是你们的师傅的后代,没有我们顾家就不会有你们的什么狗屁剑宗。你们该扶我成为天帝的,你们欠我的,你们误我的!”
他忽然止口,骂道,“原剑空,你一个假人,冒充什么魏峥嵘的声口!”
我道,“顾天池,你还是怕他们到骨子里去了呀。你恨他们两人,可你今天的一切不全是从剑宗来的吗?”
顾天池恼怒,“你们三个到此为止,然后我就去杀了观水、杀了守一,杀了宇文拔都、杀了云仙客!”
他一指剑冢,道,“我有魏峥嵘的肉身,剑冢所有的神兵,都听我的号令。你们临死前,享受此生最绚烂的一次四无碍华严剑界吧!”
顾天池散发出魏峥嵘的气息,狂风漫卷,这里的剑全受到了他的熏染,一口接一口拔地而起。剃草剑、蜀山七剑仙的遗剑、唐未央的风车、唐大明的弩机、古来寂寞的耆旧之剑、……万口飞剑笼罩住我们。
原芷和琳儿也不再隐身,琳儿又一次举起了一字错,她望着我道:“加赛我看来没法上了。我发誓,就这一次,以后再不乱动了。”
“谢谢。”我道。我和琳儿的手握在一起,像念想世界时那样,我们互相放开了心灵。
原芷道,“原剑空,是你放弃了从浑象仪逃脱;如果这次你让我死了,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们两人。我一直怨恨你们俩,我会一直怨恨下去的。”
她也伸出手,我们三人的手握在一起,原芷也像我们放开了心灵。
三人各自分出了自己的一份心,虚空中,幻出一栋七重宝塔,浮在我们三人头顶。顾天池的四无碍剑界罩了下来。
七重宝塔迎击四无碍剑界。
第404章 七重宝塔
我、琳儿、原芷都修炼过七重宝塔之术。三人的一切道术、法宝、符咒精神都注入幻化的塔中。四无碍剑界展开,无处不是飞剑。无数过去剑仙的鬼影幢幢,分进合击。
此塔以我们三人元神为根本,以赤凤神和白虎神为至大元气,以一字错分化的九鼎为不朽躯壳,塔中轮换九转神炉的飞猪念兽、封禅书的猫念兽、十绝阵图的蜘蛛念兽,随机变化,应对万端。
七重宝塔圈圈漾光,不住消去剑仙们密如凝脂的剑光。
展开的四无碍剑界本可以轻易洞穿一切道术防御、一切法宝防御,然而竟无法洞彻六件九转级法宝的合力。
七重塔在,我们三人便安;七重塔亡,我们三人随塔而亡。我们犹如壳里的牡蛎。这里是再没有退路的绝地。可六件九转法宝也给我们三人的形神带来前所未有的反噬,反击根本无从谈起,劫火从我们三人体内自然生出。
我们三人心意相通,任外面如何,一切不管,只做二样事情,一面历劫,一面死守。
大死大生、大疑大悟、大劫数大精进。无数剑仙的剑毫不容情地指点生死,六件九转级法宝寄托的大道涌泉般激发,流淌入我们的心中。
我陡然明白萧龙渊经历蜀山七剑仙四无碍剑界时的境遇。
鼹鼠饮河,不过饱腹。冷暖自知,各随其分。无论我们资质如何,本只能得之一瓢,可七重宝塔之中三人的心灵开放互通,没有了自他之别,没有了恩怨猜嫌,不即不离,无我无物。一人有悟,两人有悟。一人有进,两人有进。一人明通一样道术,两人明通同样道术。一人劫数消去,两人劫数也随之消去。
剑光更盛、七重塔仍在,劫火仍在。我们的道行也随外敌之强更加精进,从元婴中层渐渐向真人之位上升。
顾天池喝道,“你们三个小孩想尽力发挥六件九转,真是蚍蜉撼树,杞人扛天,马上就要自灭!我融合了魏峥嵘肉身,可以不受黄泉神剑反噬,任意出剑,你们能有几剑的光阴可活呢?!”
顾天池发出了第一记黄泉神剑。犹如当年林道鸣化云梦城为沙粒的一剑,一阵黄风卷过。整个剑冢无复上下四方,全化成了弥漫虚空的沙粒。
只有七重宝塔岿然不动,依旧护持着悬在塔下入定的三人。
顾天池发出了第二记黄泉神剑。所有绕塔攻击的飞剑无复踪影,全解放了真形,化成无数纵横往来的强光,洞穿了七重宝塔的护罩,斩穿我们三人的肉身,化为粉尘,与弥漫虚空的沙粒再无区别。
剑界无碍,只穿不过七重宝塔,我们三人的元神在塔中完好。
顾天池发出第三记黄泉神剑。一切飞剑的剑光聚入黄泉神剑之中,仿佛都成了黄河的滚滚洪流。他挟着这飞剑洪流再次斩向七重宝塔。
剑冢的天地粉碎,剑冢中的一切沙粒也不存在,悉化青烟散去。
七重宝塔不动,整个塔却蒙上了黑色的劫火。琳儿不似我和原芷能无限复原,元神受到了最大的冲击。她的生命犹如即将烧尽的蜡烛。
顾天池仰天长笑,极尽癫狂,“你们三人,是哪一个先要死了?是慕容观天的余孽吗?是在斗法台面折我的小妖怪?还是假魏峥嵘?”
七重宝塔已经出现在道塔之中,无数剑宗门人和附庸外道纷纷入目,见到顾天池的狂态,又纷纷缩回。
原芷的元神轻轻一抖,她的劫火就像烟灰抖落,元神顶上漾出三圈光环,入了上层元婴之位。她的指尖生出一团赤凤神的氤氲紫火,转注入琳儿飘摇不定的元神。
琳儿元神复振,劫火消了下去。每个人的生死都是自己的生死,劫火也只能一人承担,和他人没有任何干系。但在心心相印的七重宝塔,没有自他、物我之别,先入元上的原芷便像消去自己劫火那样,消去了琳儿的劫火。
琳儿也不谢她。七重塔里没有自他、物我之别,谢也无从谢起。
覆住七重宝塔的黑火散去,又显光明。如今是一个元上和两个元中主持。
顾天池的干笑陡地止住,面目狰狞,第四记黄泉神剑发出。
七重宝塔轰然一下给震入道塔深渊。塔依然不碎,缓缓从道塔深渊处升起,我也劫火度尽,工夫满足,证入真人之位,濡染了六件九转神器启示的大道,彻底融通了九转神炉的大道。
道塔响起了剑宗众人的扰嚷之声,囚禁在道塔深处的邪魔走漏出来。无数邪魔神智已失,无差别地袭击欺近人等,无分剑宗外道。
顾天池自上而下,发出了第五记黄泉神剑,犹如瀑布垂下,一切邪魔,沾者湮灭。
七重宝塔依旧上升,如今是两个元上和一个元中主持。
顾天池发出了第六记黄泉神剑。
塔和神剑相击,悠长的声音由道塔四散,回荡在天地之中。道塔之中,道行浅者昏厥,道行深者七窍流血,唯有元婴得免。
斗法台、乌云城、朱雀舰、昆仑洞天、龙虎山峰、星宗宝船,惊讶之声,风起云卷。
七重宝塔退下十丈,持黄泉神剑的顾天池不退。
琳儿睁开了眼睛,她也证入了真人。
如今,三个元上人物主持七重宝塔。她明彻了九鼎之大道,鼎聚为一字错,我们由守反攻。
七重宝塔迎着顾天池的黄泉神剑再次上升,他发出了第七记黄泉神剑。
这一下交错,无声无响,两边没有力量外泄。七重宝塔不进不退,顾天池不进不退。
昆仑颜缘掌门、龙虎宗徐清羽掌门、星宗屈灵星掌门的神念相继传入,“山河榜上不动干戈,大不欺小。顾道友,速速住手!”
顾天池充耳不闻,双目炯炯道:“三个假心假意的奸人。什么山河榜,真是玩笑!我能无限发出九转神剑,待杀了你原剑空,转头将他们都杀了。”
他发出了第八记黄泉神剑。
剑宗的门人和附庸争先恐后地涌出道塔。这剑宗的根本之地,竟然无人守护,他们唯恐避之不及!
我们三人的七重宝塔和顾天池相击。
道塔前所未有的安静。然后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犹如天柱折断,这一颗青铜神树折成了两段,从虚空坠陨下去。
道塔四逸灵气,如狂飙、如野马,激荡着所过一切障碍。五位返虚所在不动,狂气如涟漪散去。剑宗的道塔毁了。
我们的七重宝塔没入了乌云城外的尘土之中。剑宗逃命出来的门人和附庸,他们犹如丧家之犬,无处可归。这些人没有聚合在一道,反而分成了数股,向四方散去。有的跑向朱雀舰、有的跑向昆仑、寥寥几个坚守在道塔的废墟。
“原剑空,怎么那么多原剑空!到处都是原剑空!你怎么还没死!”
顾天池的咆哮充满宇宙。
七重宝塔的三人真元已经耗尽。我们回到了外面的天地,又能连通无穷灵气。可惜来不及复原了。七重宝塔虚实不定,即将散去。
顾天池发出了第九记黄泉神剑,“原剑空,死吧。”
豁地一声,犹如玻璃碎裂,黄泉神剑裂成了无数碎片,如雨散落。
“满地的邪魔,满天的邪魔,我还没有杀尽,我还没有杀尽……”顾天池手中神兵荡然。然后他看到自己从手脚都身体化为虚无,散去了。
虚空只余一粒舍利,澹澹地放射皎洁如月的光芒。
五位返虚赞叹。
观水唱道:“恭贺剑宗的魏祖师入灭。”
剑宗道塔毁、神兵毁、祖师肉身毁,人间再无魏峥嵘。
观水步入虚空,犹如捉月亮那样捉住魏峥嵘仅存的舍利,步至乌云城外,七重宝塔边上。
那一边,云仙客也步至七重宝塔边上,注视着观水手中的舍利。
七重宝塔渐渐消去,法宝各归各主,三人依旧我执。我们三人的肉身由虚转实,原芷赤凤神的氤氲紫火重聚了琳儿的身体。
第405章 眼看他塔塌了
失去了心智的邪魔在倒塌的道塔残骸逡巡不去,有的浑浑噩噩的,一走近两位祖师百步内,整个儿湮灭,如烟水飘散,不留片痕。
乐静信带领昆仑荡魔院的门人和附庸外道成群结队、就近飞入道塔的残骸,毫无容情地扑杀残留在道塔的妖邪。宇文拔都的朱雀舰离道塔残骸有一座乌云城的距离,他那边的剑宗人本就稀稀落落,绕了许久方才赶来,比星宗、龙虎的门人更迟,反而像救别人家失火似的。
原来道塔里的一千五百金丹、元婴一旦散去,就像泼水难收。上千多外道散修汇入各路陆续来源的宗门队伍里,再不返回。十分之六入了昆仑的行列,鬼门的附庸尤多;十分之三入了星宗的行列,其中赫然有前孔雀道兵队长孔霄。
百来个道塔里跑出来的剑宗嫡系门人再不顾道塔,驾起百条剑光径离了乌云城,跟着前大将军杨彭年仓等元婴惶向西南的帝都去了。
又百来个道塔里跑出来的剑宗嫡系门人连帝都也不回,径直飞向更远的蜀中本山,那里还有顾天池的党羽穆凌风真人坐镇。王少宗、钱青峰都在列中,他们算是放弃山河榜的比赛了。
还有百来个剑宗嫡系弟子排开人群,往宇文拔都的人那里跑。蔺朝颜一面搀扶着一位剑宗耆旧元婴出塔,一面呵斥住溜号的剑宗门人,他们脸红耳燥地又返转回来,随着蔺朝颜一起击杀逃逸的邪魔。那耆旧元婴也捡起一口五转飞剑,随弟子们一道杀邪魔。那老者正是被顾天池诬陷串通乌云城的劳谦,道塔倒塌,他也被蔺朝颜搭救出了囚牢。
一个皮毛烧尽,颅似骷髅,缺胳膊短腿的木偶人手持一口七转飞剑,既做拐杖,又做兵刃,在道塔里往来出没。拦道的邪魔他就一剑斩杀,不挡路的邪魔他就熟视无睹。
木偶人每次从道塔出来,就刨出一些残碎的飞剑,堆在一处。那是散落在塔废墟各处的剑冢飞剑,与七重宝塔轰击之后,绝大部分不堪使用。偶尔他找到一些完好的飞剑,引起了各路散修的觊觎。一些大胆的散修们心生不良,浑水摸鱼,径去抢夺那拾荒者一般的破烂木偶辛苦聚来的剑冢。
破烂木偶砍翻几个金丹散修,又引来更多的道胎。他砍翻了那几个道胎,又来了不良的元婴。剑宗的人猛然醒悟过来,热泪盈眶地聚到那破烂木偶周围一道护持剑冢的前辈遗物。
晓月的肉身被顾天池的黄泉神剑毁去,他的元神凭熊猫银币折返和寄宿在自己的傀儡。这傀儡又受到七重宝塔和四无碍剑界对拼的冲击,面目全非。
不久,破烂木偶模样的晓月身边也聚拢起了几十个剑宗的门人。歹人们虽不甘心,也只好退去。
云仙客终于开口,向观水祖师道:“你心中如果有一个道字,手中之物,应该归还剑宗。”
观水祖师笑道:“我遍观剑宗,无人可受魏峥嵘的舍利。还给剑宗,又不知道被他们哪一个败类拿去糟蹋!顾天池与魏峥嵘无亲无故,他如果不用魔道手段怎么能融入魏峥嵘的肉身?也正因为无亲无故,魏峥嵘的舍利最终排斥了他!剑宗已经不配得这舍利,舍利应该归有缘之人!有缘之人已从七重宝塔之中出来。”
我、原芷、琳儿呈品字形入定。我们的性命无忧,但仍不能动弹,无穷的灵气重构真人级的肉身仍需要时辰。
云仙客道:“我不准。”
观水道:“剑宗在五百年前已经与你没了干系。”
云仙客道:“原剑空不是魏峥嵘。”
仙客的手一招,宇宙锋持在手中。
观水长舒一口气道,“也罢。魏峥嵘既来自道门,他的舍利就回道门去。任师,道门再不许魏峥嵘回去,他的骨灰还能进塔林吗?”
星宗的五帝座上,任祖师道:“金棺葬狗,忒任性。”良久,任祖师又道:“下不为例。这舍利也只能去锁魔处。”
任祖师的掌中幻出一朵莲花,莲花绽开,隐隐现出千塔万刹的气象。这是任祖师自己的心印,通往非隐非显处的塔林。
观水一弹,手中的魏峥嵘舍利上升,渐渐失色黯淡,最终化成一轮黑月,没入任祖师的莲花那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