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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心 第288节

  那么,银蛇剑在周佳之手,就是得力的插翅恶虎,金乌剑在仙客之手,就是妨主的野马的卢了。
  “千千万万,截首碎形!”周佳先攻。仙客前仙客后仙客左仙客右仙客上仙客下,刹那俱是周佳与雷电,无有一处容仙客遁形。
  第一剑相交!
  “答剑。”周佳前周佳后周佳左周佳右周佳上周佳下,刹那俱是仙客与反噬仙客的太阳真火。刹那间仙客站对了每一处周佳攻来的方位线路时机,每次都是后发先至,候准了来剑的轻重、长短、刚柔、曲直、虚实,再横转锋芒,剑面触剑面,格挡回去,双剑两不伤害。
  我们和樊无解三人都看得目眩心摇。
  答剑完毕,周佳剑上的神雷便悉数被仙客引向金乌剑,与太阳真火两相抵消。仙客的手法过快,我全不及动念引导神雷的走向。
  周佳和仙客两人分了开来。
  周佳还如铁柱子一般站定。
  仙客另手抹去持剑手上太阳真火的残烬,不过那持剑手终究留下琳公主使诈烙下的烧痕。
  我们心中都是洞明:第一剑交锋,仙客化解尽了周佳的攻势,便无意追击。不然,周佳早横倒在江山美人阁里了。
  “轮到我来问剑。”仙客道。
  周佳弓身伏地,犹如一直满怀警惕的炸毛猫。他全身整个人都在听,从眼耳鼻舌意直至神识,江山美人阁全纳入周佳的识中,哪怕整座阁立即分解成无量量的微尘,他一粒都不会错过。
  仙客剑点周佳眉心。
  全看不见出剑的动作,仙客剑点周佳眉心。
  我们观剑人以元婴的神识,在自己的六识里,把仙客的动作放慢了无数遍,都看不到他出剑的动作!
  或者说,仙客压根就没有出剑的动作!他跳过了出剑的环节,径直剑点眉心。无可封断!
  把珠子放进盒子,须要三步:有一枚珠子,打开盒子,最后把珠子放进去。谁能想想第二步“打开盒子”是可以径直跳过的!
  周佳的全身戒备悉数落空,他的七种识怎么能捕捉到根本不存在的那个环节。
  “正直舍方便,但说无上剑!”樊无解赞叹。
  “不动印!”即将中剑的周佳施出。仙客的剑从周佳的眉心处后退了半寸,周佳没有中剑。在符咒此印称不动瀑,至高境界可停一切道术,即而不即,在武道此印称不动飞矢,至高境界可停一切拳剑气,即而不即。
  不动瀑或可见;不动飞矢,我们只见武神周佳第一次用。
  半寸之隔,周佳险险逃出。整个人踉跄跌倒在我们面前。
  仙客收回了剑,他的第二剑也无意追击。这一番我们连想象都不能,琳公主更不可能催使金乌剑上的太阳真火伤他。
  第三番,周佳翻身而起,浑是一个条凶神恶煞。他把我的银蛇剑扔在了一边。
  “无我印!不死印!老匹夫,老子非打烂你不可!”武神周佳向自身上了两印,再无复任何武道上的机心,挥动一对钵儿似的拳头朝着仙客乱打过来。我们三人都看不懂武神拳头的理路,只觉得他的拳术好像披沙拣金,千分之九百九十九的拳头都是打空打瞎,只凭着真人级的躯壳在第七阵里撕扯捅扎出无数空洞,他这番大肆糟蹋阵图,外面真实的湖光山色都透了进来。
  仙客也将金乌剑掷还琳公主,捡起戏台上的道具木剑,游走在周佳的乱舞之中。似乎全天下只有云仙客洞彻了那些连周佳本人都不明白的乱七八糟拳理,周佳的空打瞎打皆如风掠过,千分之一瞎猫抓老鼠的打击,半数被仙客用木剑引导回周佳自身,半数被消去。
  周佳挨上自己无数破碎虚空的老拳,血如泉注。饶是有无我印回避绝杀,有不死印封印伤情,山积的伤势终臻临界。
  “啊啊啊啊啊!”周佳仰头到地。浑身血窟窿的武神气若游丝,他还活着。云仙客免他一死。
  云仙客拂去道袍上唯一一记武神周佳的拳印,道:“十四之月,能圆满乎?”
  周佳兀自喘息:“双手劈开生死路,翻身跳出虚空外。”
  “证入返虚,才是初学。”仙客一笑,不再视周佳,而向樊无解道,“避。”
  樊无解还满脸迷茫,身体却顺云祖师之意向后跳开。虚空中突然显出一块乌头大铁棒,照樊无解头劈下,但原地已经无人。
  云仙客的木剑接上了乌头大铁棒。道具木剑,连着云祖师持木剑的手一并粉碎。那乌头大铁棒也显出了八道裂缝,缩回了虚空。
  虚空中犹有嘻嘻的细柔笑声,“本大将军又败了一个返虚。魔祖师说的极是,云仙客最怕分心。呀呀呀呀脖子痛脖子痛脖子痛……”然后再无声响。是久违了的妖猴德健。
  妖猴德健打伤过洛神瑶的手、偷窃过萧龙渊的头,连上诈伤仙客,倒也算得上败了三个返虚。
  云仙客断手呼吸间复原。樊无解奉上宇宙锋,“请祖师诛杀妖猴!”
  云仙客示意罢手,道:“这妖猴今天命不该绝,自有他的下场。”
  我和琳公主走上前去,心情复杂。沮丧的是,宇宙锋回归了云仙客之手,煮熟的鸭子飞走。远忧是,剑宗重得了宇宙锋,云仙客会不会径直上魔高一丈塔?近忧是,妖猴的出关,意味着他终于复原了。
  不待我们开口,云仙客径直道:“我会上山河榜。宇宙锋此后由樊无解执掌,他允诺不用此剑伤你昆仑门人,你们可以相信他的承诺。”
  我道:“我会转告观水祖师、昆仑门人。”
  随后,我问:“你是谢庄?”
  云仙客道:“魏峥嵘建议我用谢庄的名字,他不希望别人以为剑宗内讧。我胜了之后,本想离开这个世界,魏峥嵘挽留下我继续维护剑宗。万里云并不爱剑宗,魏峥嵘视剑宗为他的毕生心血,我则要酬答魏峥嵘——没有他的协助,万里云永远会回避与我的比剑。”
  我明白了,云仙客的志向一直是与兰钦决战。云仙客和兰钦都是宇宙锋的主人。
  我鼓起了力量,把过去积存的疑问一股脑儿倒出,“那为什么在以前,云祖师坐视着剑宗衰败,甚至任由宇宙锋离山,直到今天才决定上山河榜?”
  云仙客道:“一代人只该做一代人的事情。道树老而不凋,却阻碍了仙苗的成长。这也是过去道门的作法:所有的老人都会离开这个世界,前往塔林。我上山河榜,只是了结五百年前遗留下的因果。”
  我道:“道门已经消失,天下的修真者都是魔了。”
  云仙客淡淡道,“既无道门,何从谈魔。魔也不生,道也不长。当今之世,无人证道。”
  他用手指把第七阵从中判开,携樊无解进入了虚空。
  我追上了最后的神念,
  “魏峥嵘去了哪里?”
  “你在他不在,他在你不在,顾惜你的性命吧。”
  云仙客和樊无解消失,第七阵被他随意破去。我唤出紫电飞龙,琳公主、柳子越、花落落等聚仙班都登上车队般浩浩荡荡的龙脊。我要驮起周佳,武神挥手拒绝,他独自跳出了阵外。
  “武神,你不保明明德了吗?妖猴现世,我们错过了宇宙锋,一字错还有希望!”我在上空呼道。紫电飞龙带着众人离开了十绝阵图,只剩三道黑气包裹猴山。
  “十四之月,只欠一夜,勿要用俗事搅我。”周佳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我的视野之外。
  我叹息一气,紫电飞龙转向了碎叶城。
  第353章 十面埋伏(一)
  我们是从乐静信留下的镜宝进入第七阵,宇宙锋的剑灵被消灭后,阵图变幻,来时的入口早无迹可寻,只能骑乘紫电飞龙绕一回远路。
  狂风在两侧呼啸,念兽穿梭如电,出入在漫烂的云间,下方星罗棋布的湖山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紧抱龙脊的葩儿、蕊儿、药儿等,俱是头一遭体验这样高速疾驰,长发被风带起,惊叫连连,神情却满是兴奋。
  我不禁回想起屈灵星带着少年时的我遨游在星海的情景。
  过了片刻,紫电飞龙渐缓,龙尾迤逦,自云端垂下碎叶城头。守城士兵也是头一遭见识宗门神通的异象,一时惊疑不定。幸好今夜黑面胡巡城,他向兵卒解释完毕,撤开阵法一角。聚仙班等人从梯子般的龙尾攀下。
  将士向我们纷纷贺喜。城前也簇拥起士女百姓,来凑热闹围观神龙和聚仙班的群星。我干脆从银蛇剑暂分出紫电飞龙供百姓留画留影,却与琳公主、柳子越各施隐身小术,潜离人群,速去云宅与文侯相会,这战之后有太多要事须要商议。
  今夜的云宅却有些异样:进门户前,宅第仍是往日的气象;进门户后,全感应不到文侯与一众门人散修的气息。文侯虽然风雅,却没有捉迷藏的调皮劲。
  我和琳公主互视,倏地拔出各自的神剑。柳子越也终于显出影手,分出其中一条回去开大门。果然,云宅如被无形的罩子套住,再出不去。
  从云宅深处传来明明德的微笑,
  “三位但请入内,明某已经完成了朝廷的使命,即将离开西域,这或许是我们今生最后一次宴席了。”
  未见其人,我们已经感应到文明大典显露的中层元婴的气息。这书灵既解除了元神的禁止,也不再掩饰自己的行为。
  文明大典是有了什么依仗?我和琳公主谁也不怵他呀?
  “文侯他们呢?”
  我问文明大典。琳公主、柳子越也随我进入了里面的庭院,入门的阁楼换了一块匾,上书“请君入瓮”,是端正的颜体楷书,墨迹未干。
  “我已经辞别了文侯一众。”文明大典平静道。
  仿佛珠子串了起来:匾上的字与原先碎叶城门口通缉我们的榜文一般无二,也是康城主的绝笔字迹。然而康城主已火化成了灰,并不能从棺材爬出写匾。这只说明,康城主并非自杀,绝笔是杀死他的人制造的假象。如今,图穷匕首见,那个凶手在向我们炫耀。
  我决定以后荡魔院要延聘人间顶尖的刑名家,竟然那让凶手在我们眼皮底下蒙混过去了。当时我们急于占城,懒得让康城主的妻妾们辨认字迹真伪了。
  庭院中兀自立着乐静信留下的镜宝,镜宝清朗如月,再无它物。文明大典邀月对酒,神色甚是舒畅。
  我们三人的几案酒食已经备毕,另有第五套几案,也备了酒食,还多了一颗人头,云宅总管山中公白发白髯、双目紧闭的人头。
  一只猫爬上琳公主的酒案,她放出了封禅书的念兽,搁剑于案,然后大大方方地坐下,“文明大典,瞧你有恃无恐的样子,是傍上猴子了吗?叫他出来!”
  柳子越哭丧着脸道:“这是一桌断头酒呀!稳稳当当的卯记当铺的亿万家产竟成了南柯一梦,我与苏芃姑娘的好事还没有成就呢。长久没有练习下跪,不知道猴子大王准不准我投降。”
  我没心思宽慰柳子越,也坐下来,问文明大典,“文侯他们现在何处,我要见人。你那个朝廷倒有胆色得罪昆仑了?!”
  文明大典笑道:
  “不急,我先念两封诏书与三位听。第一封诏书,是天子新拜帝师的布告。我家天子力排众议,重立了帝师,今番迎奉的是剑宗荡魔院的顾天池顾院主。顾天池真人是宗门最德高望重的耆宿,不但神通广大无边无际,更有担当天下的义烈之心。朝廷人人称快,天落真人陨落,天子如孤儿已久,如今又得父矣!”
  自剑宗扶立大正王朝以来,历朝帝师,都是剑宗掌门兼任,大正皇帝谁敢说个不字。可今番顾天池任帝师,却和旧例貌合神离:顾天池并非剑宗掌门,这帝师也非剑宗指定,而是五百年来第一个由大正皇帝封授的帝师。帝师一衔,从此由主成宾。
  也就是说,帝党一伙人和剑宗的荡魔院互相利用,勾结在了一起:顾天池一系在小云掌门的嫡系外,正式立起一座分庭抗礼的山头,大正皇帝也添了一大分化剑宗势力的强援。
  我勾连起顾天池倾巢而出攻灭鬼门,兵犯长安南线侵扰文侯后背的方略,他们该是谋划许久了。
  琳公主道,“文明大典,你真不怕做戏文上的奸臣呀。”
  文明大典笑道,
  “我为天子尽忠,何奸之有?公主说的若是此间的战事,那就更无从指摘我了。容我读完第二封诏书——侯德健亲自负荆请降,天子既往不咎,封其为宇宙大将军,世袭猴山一带,永不更易。另诏侯德健入京,与天波侯郭子翰共领禁军——此间已经没有战事,百姓与士兵都能休息,昆仑门人也可以移师讨伐萧龙渊。宇宙大将军不念旧恶,愿意放弃西域其他城池的管辖权,想必昆仑的祖师真人那边也可以交代了。”
  那诏书上有妖猴德健的画押。琳公主也认得清楚,毕竟妖猴也在封禅书上押过元神。
  我大笑起来,这真是前所未有的荒唐事情。西荒军和西军经历多少险阻,都不如文明大典的嘴皮子吗?不,恰恰正是我们连破七阵的威势,迫使妖猴放弃了中立一切势力的原则,投靠了一方。然而它投靠的是朝廷。
  “你是什么时候与妖猴德健接上头的?我们一直软禁着你,妖猴也是方才出关。”我问。
  文明大典道,“天意。”
  “我讨厌顾弄玄虚的神棍。”我道。
  “嘻嘻,我一直在云宅观察着诸位呀。”山中公的人头突然睁开了眼睛。
  琳公主的猫妖倏地扑了过去,却扑了个空。那头颅一弹,从案上飞去。大殿那厢一摇一晃地走出一具无头的躯壳,行走的躯壳还倒拖着云仙客的铜像。仙客的铜像倒没有缺手断脚,只是铜像上的蓝宝石眼睛被生生挖去。
  飞行的头颅与躯壳相接。头颅接反,脸朝后背。后背的脸向我们作了一个鬼脸,迎风又晃了晃。矮小的山中公现出了矮小的妖猴德健的本来面目,它原是一只白毛黑尾的漂亮猴子。
  “俺的脑袋方才被云仙客这死老道切断了,怎么也接不好,权且搁着,昆仑的娃娃可不要惊吓呀。”
  妖猴倒手倒脚地上座,大快朵颐起来,
  “俺没本事,打不过云老道,偷不来宇宙锋,只好拿老道的铜像发泄发泄,挖掉死老道的贼眼睛,挖掉!挖掉!”
  琳公主不由赞叹,“妖猴,你实在是了不起,怪不得能伤我娘。我一直以为你只凭武力,真是大错特错了。近一个月来,你整日在我们眼皮底下溜达,武神、文侯、原君、我,昆仑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人能看破你。我们的注意力全放在十绝阵图上,谁能想到是空城计,你就在龙潭虎穴里静静养伤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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