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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心 第279节

  我忽心有所感,
  “那我们就去碎叶城的云家故宅逛逛吧。
  第336章 云宅
  五百年过去,云家人全迁移到了蜀中,此处再没有仙客的眷属。慑于天下第一剑仙的威名,此城变幻大王无数,却无人敢犯云宅,如今云家故宅是康城主招待来宾的名胜,风物如旧,还供奉着云祖师的铜像。
  目前战局僵持,云宅闭门谢客。我们也不去打搅门口两个浑身刺青、凶神恶煞的家丁。我领头施了个简单的隐身咒,翻过丈二高墙,跳进园子里:
  今日蓝天朗日,园中鸟身啭啾,池塘波光粼粼,睡莲绽放。几个闲着无事的花农、厨娘,不是在午睡,便是在赌钱。阳光透过玻璃射入馆舍,泛出彩虹色的光芒,馆中没有中土的桌椅高床,皆是刺绣花卉果实的精美地毯,或坐或躺,甚是惬意。
  殷元元道:“美景美宅,也缺不了美食,却不知道哪里觅?”
  “简单,”我现出小妖狮无名的身形,把银钱抛给那些惊讶的厨娘,“我们是你康城主请来的贵客,有什么好吃的,上几道来。有能歌舞的,我再加赏赐。”
  她们往常伺候贵客,见惯了神通人物,很快就不再惊慌。
  “快去请山中公!”领头的厨娘,一个腰粗膀圆的妇人呼唤。
  不一会,厨娘们6续端来了醍醐味的甜品、喷香的奶茶、酥脆的羊排、晶莹剔透的葡萄,还跟来了一个矮小的佝偻老头。老头是个寿元将尽的炼气士,齿堕白,肌肉枯腊,头似葫芦瓢,瘸了一条腿,拄着木头杖,一手持念珠,正诵空门经。
  小老头打了三个喷嚏,努力把挤成一条线的眼睛睁出条缝,他问,“老身是云宅的管家山中公,没听说过康城主有你们这些贵客。”
  我搀扶着山中公,微笑回答,“新朋友很快就会变成老朋友。您领我们游览云宅一番,康城主的留客信就到了。”
  山中公陡地现全身就如木偶一般被我暗中散的气机摆布,无一肢体自己能够控御。他晓得了厉害,也不再啰嗦,一路领我们到供云仙客铜像的殿堂,还介绍起来:
  西域五大城,碎叶其一。城有三大族,五百年前,行选王制,云氏世代侍奉空门,空门的拳经心法医术诡辩无不尽之,常为碎叶之王,西域盟主。至云仙客诞生,空门五大神僧皆品鉴为天下未曾有过的天才,如优昙钵花,一劫一现。仙客七岁就拜入龟兹城的西域寺菠萝寺做沙弥修行,这孩子早慧,比普通的空门沙弥修行足足提前了六年。
  不意到了仙客十三岁完成沙弥修行,再要深造时,一个叫谢庄的道士云游至西域,说这孩子有仙人之骨,他要度之成仙。空门众僧皆来阻挠,谢庄便让仙客自择。仙客说做沙弥是云家惯例,完毕修行便可还俗护国,做神仙何用,不过求一人的长生不老。
  谢庄笑问,西域出了一个魔猴叫雪山,空门皆不能制,学他们的法术,你如何护国。
  那事当时西域皆知,魔猴肆虐三年,不过列王和空门无可奈何,都装聋作哑。
  仙客说:
  “我年纪幼小,身体没有长成,也未学拳脚,更不破杀生的戒律。等三十年后,我念经度化那魔。”
  谢庄冷笑,
  “你有做剑仙的资质,十月就可入门,十年便有小成,何必舍近求远,念劳什子经。”
  言罢,谢庄挥毫在菠萝寺的墙上画出一头猛虎,他一击掌,猛虎从壁上跃下,四处吃和尚。在场的众僧星散而逃,单剩下这个小沙弥。谢庄扔一条绳与仙客,要他不得伤虎,将虎生缚回来。
  从未学过武道的仙客竟然没有惊慌,守心如静水,运身如死人,犹如隐形一般走的猛虎的眼皮底下,把老虎打好绳结,拖到了谢庄面前。待谢庄要把虎摄回,仙客忽然拿出削的剃刀,一下扎入虎的心窝,把那没有抵抗力的老虎杀死了。
  “我不做和尚了。这虎吃人,我杀了。你纵虎吃人,也当杀。我现杀不成你,你能等我吗?”
  仙客问谢庄,谢庄大笑,
  “我等着。”
  云仙客通过了谢庄的试炼,从此拜入道门学习仙经剑道,七年之后,二十岁的云仙客便生擒了雪山老魔。
  原芷听得摇头不止,
  “那谢庄既有绝大神通,为西域人除害不过举手之劳,偏要用魔猿当招纳仙苗的考题,让西域人白受了七年之苦。他又纵虎行凶,虽然教训的和尚不是善类,这道士也不是。圣王之道,容不得这两类人。”
  我和琳公主在念想世界里了解过道门的制度,扫荡世间群魔的事情,例由荡魔院负责。那谢庄真人不隶属荡魔院,插手属于多管闲事。西域当年不通道门,道门是存心暴露空门的无能,教训空门,然后图之。
  殷元元嚼着羊肉包子,好不容易腾出嘴来道,“谢庄真人我知道,是与剑宗的万里云一战的返虚。他是个散修,不是昆仑的。山中公,你这野史虽然有趣,可不真实。不过,照这个传说,云仙客是个老叛徒,在叛变昆仑前就有前科。我得记记,以后好做谈资。”
  殷元元世代是昆仑的种民,过着平稳的人生,无偿为昆仑种植灵草、冶炼灵石、承担兵役,也享受着昆仑免费的食宿医疗教育,也被灌输满了昆仑制造的伪史。他不知道,这山中公的当地传说透露的信息反倒更近真相。我暂不愿意向这些心腹的师兄弟讲述真道门的始末,他们的心里不知会如何天翻地覆。
  大概只有没心没肺的柳子越可以说说。
  琳公主不明白云仙客为护国求道,后来却变成了一个出世的人物,她让山中公继续说下去。
  山中公道:“又过了十年,云仙客已经是道门的法师,他回到了碎叶城,却现家族已经被西域列王强行驱逐。列王推说,西域盟主和王位依照惯例,只有空门之人可任。仙客既已入道,云家便再不能在西域待下。那仙客本就无意和凡人抢夺王位,只想以神通护持西域,反吃了闭门羹,他既不开杀戒不伤凡人,从此便再不问西域的事情了。”
  “西域列王德薄,无怪乎被秦国所灭。”琳公主道。当年秦国的王正是还未称洛神瑶的秦瑶。
  樊无解不表任何意见,只是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向那云仙客的铜像默默地祈祷。
  云仙客的铜像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这是我选择此处的一大缘由。在汉中城,我梦见了万里云,如今看来他感应到我与魏峥嵘的纠葛而现身。在念想世界我邂逅诸位祖师也有特定的缘法。我不认为自己有缘法和云仙客相见。但我好奇,身陷绝境的樊无解能否让他的师祖云仙客感应。毕竟樊无解的师尊是云仙客的族人,樊无解一直履行正道,问心无愧,他最需要云祖师施之以援手。云祖师厌透了凡人,但不该放弃真正的剑侠。
  仍然没有回应。我再想会不会入夜能有什么灵异。云仙客若显现,也难讲好坏,只是我有种强烈的好奇。
  忽然,柳子越向外面叫道:“来人了。”
  数个彪悍的骑手下了骏马,恭敬地向我们行礼,一位递与颤巍巍的山中公康城主的手令。
  我向山中公道:“康城主是留我们在这云宅安住了吧。”
  山中公也现出小心翼翼地神情,“列位东方来的客人都是我们的上宾。您方才呼唤的歌舞女也在路上了。”
  琳公主白了我一眼。我想自己随口说的,康城主倒放心上了。不过,有好吃好睡的,再请人唱歌跳舞,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
  原芷道,“那就快请姑娘们一道来做客吧,厨娘们也要备好佳肴膳食给梨园的人。我们不会吝惜赏赐。”
  山中公看着信后附的戏单,老脸的褶皱漾起了春水,“世间最好的戏班聚仙班巡游天下,到了我们西域。逢上昆仑的西军和猴山的宇宙大将军打仗,道路不通,淹留在了此城。康城主竟把她们请来了。”
  六男六女鱼贯而入,都是生旦净末丑各行当,然后是戏班的衣箱行头器乐。男子俊秀者赛潘安,雄壮者过关公。那六女子皆绝丽,可与宗门的诸位仙子分庭抗礼。只是仙子洒脱,梨园风情,不过萝卜青菜可有所爱,柳子越就看得目不转睛。
  柳子越兴奋地向我们道,“这聚仙班的班主就是天下梨园第一的花落落花老板。中原寻不着,我们偏在极西之地遇见,真是好彩头。”
  领头低眉顺眼的女子道个万福,抬起头来,她长得甚美,但也说不上什么特色,所有的美女都有一点像她,细看又不是她。
  星宗掌门屈灵星的妹妹,我竟然在这里碰上了。多年前我应诺过寻他妹妹,诸事延宕。不过,现在我觉得遇到的时机既不对,也有点晚了。
  第337章 帐下歌舞阵前死生(一)
  道家有宗门、小派、散修之分,犹如正身、影子、影子边缘的阴翳。道家之外,另有十家,不求长生,志在利世。宗门将这十家与道家的小派、散修并称为外道:
  儒家传承典籍,教书育人。空门主持丧葬,安慰生死。
  墨家精通百工。货殖家流通财货。农家种植渔猎。
  纵横家买卖情报。刑名家立法定律。
  兵家讲武。武道家授拳。
  梨园居最末,钻研的是一切娱乐众生的游戏玩意。
  我不动声色地用神念逐一扫过这十二梨园弟子,众人只觉有一阵清风拂过,我已侦知虚实,这十二人皆是金丹。那花落落俨然已入道胎,是否隐有更高境界则非我能察。
  花落落年纪和我仿佛,便到如此境界,这资质甚至凌驾上官翩翩,直追琳公主和原芷,更在屈灵星之上。我料当年屈灵星托我寻妹,是存了引她入星宗的念头。阴差阳错,花落落却辗转先入了梨园。梨园和九家并列,门中也有宗门认可的元婴。她如今是天下最好的戏班名伶,必定得到梨园领袖的器重,星宗却难挖仙苗了。除非自愿,不诱他派成年弟子入门,是修真界默认的规矩。
  于是我决定把屈灵星的托付且埋在心里。虽不能学仙家长生与道合一,梨园人也容貌姣好身体美妙至老不衰,更有世人胜过一切教徒的狂热崇拜,和一切王侯富豪相侔的享受快活,焉知不是花落落喜欢?她若拜入星宗,如今或有元婴,可餐风饮露、遗世独立也未必合这姑娘心意。
  我可瞧不出花落落有丝毫流落红尘的不得志,她大大方方地向我们引介手下的梨园弟子,这班子极小极精,都是花大老板游历天下,慧眼寻觅来的尖子。杂剧传奇,曲艺说唱,无一不精,足可刻画人间男女百态,演遍悲欢离合。
  旦有二:花老板是旦,次名苏芃。大戏时苏芃常饰与花老板撕逼的女二;花老板事忙时她接女一;
  小生有二:一位是叫遵礼的温润男子,另一位是叫文祺的英气美人。女客、还有部分男客迷恋遵礼演的公子,男客、还有部分女客迷恋文祺演的公子。
  小旦有二:蕊儿、药儿,演旦的贴身丫鬟,或者大戏的女三女四。
  丑有二:男丑叫吉祥,女丑叫葩儿。其实吉祥英俊,葩儿鬼灵。
  净即花脸,有二:叫天福,天禄,都是雄壮男儿,惯演名将名侠大盗反贼。
  末即老生,有二:叫祯泰、祁官,是二位老成潇洒的中年,既能演穷酸迂腐老书生,也能演狂霸酷拽大权奸,既能演猥琐油腻腐败男,也能演中央巡查铁面官。
  除了正戏,花落落能剑舞和击鼓,文祺擅长吹箫,苏芃精于琵琶。祯泰、祁官能说书说相声,吉祥、葩儿会木偶戏,蕊儿、药儿有制作衣裳道具的神奇手艺。遵礼编戏写诗。十二人还俱有武艺,省下花落落一大笔武戏的钱。至于龙套,花落落和遵礼囤积了大量龙虎山的廉价符纸,根据剧情随意变化。
  殷元元听得啧啧称奇,他从没有到过帝都、广陵、金陵那样的花花世界。我们昆仑山清心寡欲,连猪肉都没得吃,哪有这么多新奇玩意,至多听听小酒馆万年不变的武力排名。他急不可耐地求戏班演出了。
  花落落笑道:“我在虾蟆陵厌烦了那些王公,发大宏愿要周游天下,见人间百态,娱一切众生。我们戏班从帝都出发,南下吴楚,西向巴蜀,北上秦地,快走了一半的中土。如果不是战事纷纭,早就向燕赵去了。我瞧各位东方来的客官与俗人不同,都有仙骨。我们结个善缘,聚仙班自会倾其才艺,去燕赵的路还请诸位开辟了。”
  我暗道这梨园阅世无数,真好眼力。
  琳公主应道:“花老板也有谪仙人之骨,我知道你们胸怀高远,不肯成为任何王侯巨富的私人禁脔。能用帮助你们去燕赵的举动,换来诸位为我们表演,我十分欢喜。”
  她仔细读过戏单,再传与众人,问花落落:“演旧戏你们易如反掌,还能演新戏吗?我现编一个,请你们演如何?”
  花落落说:“新戏须做准备。如今午后,入夜方可。”
  琳公主点首,一个人抱着猫写剧本去了。我知道琳公主从小嗜读小说戏曲,最近还在看金瓶梅。她对旧戏烂熟,提不起兴趣。却不知道蒙头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原芷一门心思军政权谋和神通,从来没有看戏的空暇,这个多闻通难得说不出好恶,看梗概点了一个,戏讲青天大老爷发现自己老爹居然是江洋大盗,纠结半天还是亲手下令处死老爹;
  柳子越的趣味比较低俗,可戏单上没有荤菜内容,他心思我懂,我就不替他说出来。半天,柳子越勉为其难点了一个和一个,一折戏讲女鬼勾引阳世私通的小白脸一道去做风流鬼,一折讲南华真仙见一小寡妇给死掉的男人扇坟,便奋勇前去关切小寡妇;
  樊无解烦恼至今,祈祷云仙客的铜像完毕,强提精神,点了和两折旧戏,一折讲少年豪侠落拓纵酒,是武小生戏,另一折讲醉僧智深被驱出门派,是花脸戏;
  殷元元是万年儿童的心性,放着活色生香的美人不看,竟然……点了布袋木偶霹雳戏,还举手表示自己也要来写剧本;
  我有我娘用棍子打出来的高尚品味,衡量了前面诸位的选戏,礼貌地把还没机会上台的梨园弟子圈出来,点了旦和小旦的对子戏。
  俄倾,葩儿开锣,大戏开始。各位蹭戏的骑将、家丁、厨娘、花农看得如痴如醉,随戏中人忽悲忽喜。有个厨娘看祯泰演的南华真仙猥琐不过,调戏小媳妇时恁地不要脸皮,不禁怒发冲头,竟然拿把菜刀冲上戏台,以炼气士都不到的凡人之身挑战仙人,慌得戏班其余人把这位大娘给拽下来。
  太文雅的戏就阳春白雪了:那天福演的智深大师一代豪侠,被众僧万般谗言中伤,胸中却光风霁月长笑置之,回首向山门叩礼,谢掌门慈悲剃度,洒脱下山而去。大众看得莫名其妙,独有樊无解一言不发,两行清泪淌下。这是我生平仅有一次看到樊无解流泪。
  柳子越还有山中公都睁大眼睛不放过美人们的一颦一笑,大腿运动。山中公这衰老头哈喇子滴滴哒哒,也不知道擦擦。
  花落落没有演出,一直在沉稳地司鼓。她如月未出,众星便如此灿烂。
  夜幕降临了。
  凡人的精神已经困倦,聚仙班的新戏还没有上演。午后各折戏的悲喜离合耗尽了凡人观众的心力,就像饕餮盛宴的人再不堪饮食,否则只能腹胀呕吐。他们备好夜间的酒席告辞,不久进入了昏睡,独道行稍高的山中公还勉强支持。
  葩儿和药儿跳上台中央,开演殷元元编剧的霹雳布袋戏斗破苍穹。他们的手艺可以媲美墨门的工匠,一个下午就做好了那么多主角要踩遍的人物,两人的口技又好,模拟的发招声音类似我的银蛇剑的雷电。殷元元欢乐地拍起手,问我借钱打赏。
  我给他讲了一个笑话,“从前有个太监——”
  “然后呢?”殷元元问。
  我不作任何回答。我不再等待云仙客的出现。我从纳戒取出了一面一人高的宝镜,正是乐真人留给诸位昆仑门人闯阵的镜宝分身,立在庭院之中。
  镜宝放光,显出围绕猴山的八道黑气。我把狮无名的头套摘下,手伸进镜子,半个身子已经出现在第三阵的黑气之前,然后又缩回了身子。
  我回望众门人道,
  “良辰美景,酒食已足,正好破阵。第三阵就不向外道的人直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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