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心 第275节
“剑宗证道之人都有自己的面目,我也不过一时欺敌罢了。”
天落掌门的脸落了下来,好像一张人皮滑落,滑落的人皮急速地化成一道影子,缩入那男子本身的影子之后,融为一体。
是一直指挥道门之人攻打鹦鹉山的兰钦。
不,他并不是我最初在念想世界认识的兰钦。在念想世界的历史中,他还没有和谢庄决战,宇宙锋既不认可,也不能受一个下层元婴驾驭。
我眼前的兰钦,是在汉中城的梦中谋面,已证返虚的万里云祖师。只有他能驾驭宇宙锋,哪怕是念想世界中的宇宙锋;也只有返虚后的他才知道变钜子围杀天落掌门的事情。万里云是通过与念想世界的兰钦的缘法,回溯到了过去的他活动过的世界。
插入变钜子身体的剑是兰钦在游戏弹丸之前的佩剑邪剑幽兰。
“您是万里祖师。”
我和琳公主施礼。无论他是魔也罢,道也罢,剑宗毕竟给天下五百年安定。
兰钦坦然接下。然后,他向远处已经十分朦胧的方琼致敬:
“我们有五百年不曾见了,仙子还在追寻那些镜花水月的东西吗?”
方琼道:“仙子总是多情的,不像你这个无情的魔头。恼人为何每次总是我先到一步,最后反被你超过?”
那朦胧的方琼也不是念想世界的人物,这个返虚者必定是从和我们相同的真实世界回溯而来,才能和万里云一唱一答。
兰钦道:“我只是笨鸟先飞。黄石公约张良于黎明在桥上相会,张良三更便在桥上迎候,绝不会错过黄石公交付的仙经。”
方琼道:“不过,我已经告诉了原剑空,圣心舍利可并不一定非摧毁不可,他可不一定按你的心意选择——原剑空,我在那座塔等你。如果你选得不合我的心意,休怪我到时对你无情。”
方琼消失了,连着诸葛玫等人一并在我的念想世界消失。那座塔,只有一座。是乌云城的魔高一丈塔。那里,萧龙渊之外,竟然还有一个返虚者隐藏着!
兰钦注视着我。
我道,“这是我作主的念想世界,不是您主导的真实历史。琼仙子她们已经消失不见。祖师也没有按照史实在地表迎战顾曼殊。反而出现在夺宝组的地宫。我会处置圣心舍利,您会阻止我吗?”
琳公主的剑指向兰钦。
我们能胜过元婴中层的变钜子,但毫无把握胜过手握宇宙锋的返虚祖师。
兰钦踢了一脚还活着的变钜子,
“在真实世界我也会根据情况调整计划。在地宫夺取宇宙锋,能更快地杀死顾曼殊;何况,我也不想仙客过来。顾曼殊能缠住他。至于你嘛——”
云仙客已经在这个念想世界。兰钦说的自然不是那个念想世界的人物,他说的是那还在道之显面,隐居在剑宗剑冢之中的返虚者云仙客。
地表上的云仙客耗到了油尽灯枯,劫火整个儿吞灭了他。云仙客在我的念想世界中消失了。
如兰钦期望的,返虚者云仙客再也不会通过他,进入我的念想世界。
顾曼殊怅然四顾,地表的敌人已经全被他杀死。可他的目的并不是杀戮,而是拖延到圣心舍利的祭炼完成。他觉察了异样,神识穿过裂开的丹室,扫到了我们。
兰钦向顾曼殊挥手,
“顾师,只有你和我了,我们要打上一场吗。不过,无论我的生与死,你已经败了。”
在兰钦的挑唆下,丹室的守将丧尽,祭炼圣心舍利的烧炼师也全部死去。我没有了变钜子的障碍,顾曼殊也成了孤家寡人。顾曼殊并不精通烧炼,他已经没有时间融合圣心舍利。他无处可去,重新祭炼圣心舍利之前,道门荡魔院的那群长老足够摆脱十绝阵图,重新集结,他的败局已经注定。
我们面前的变钜子在痛苦的呻吟,那么久他竟然还没有死去。
“我这个身份是道门的门人,变钜子不是道门荡除的邪魔,我不会对他开杀戒。”万里云冷冷道。
“邪剑幽兰让变钜子生不如死。传说中此剑诅咒者,犹如下地狱般的痛苦。我不是道门中人,祖师可否让我解脱变剑仙。”我道。
万里云的不开杀戒在这种情形下绝不是一种仁慈,而是世上最持久的折磨。剑宗的祖师在惩戒叛门者。
“你拔了剑,变钜子就死了。这口他意念留存的宇宙锋剑意也会荡然无存。让变钜子再等一会。我要和顾曼殊说几句话。”
兰钦道。
顾曼殊骑乘金翅鸟降入丹室,他再也不看圣心舍利一眼。无法融合的舍利,对于顾曼殊毫无意义。他定定注视兰钦和他的宇宙锋,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梦吧。”
兰钦施礼道,
“真实的历史中,我们杀了您,完成了长老会的使命。顾师虽然陨落,我们这一期门人之后都迈入真人之境,没有辜负你的教导。”
顾曼殊笑,
“好。那我死后,长老会授予了你度人院知院的职位没有?从你入门开始,我就看穿了你是魔种。不过,我们同样不满道门,就容了你下了。”
兰钦平静道,“弟子没有辜负顾师的期望。”
顾曼殊叹息,“既然你在未来证得了返虚,那道门必定不存在了。云仙客一心要和你共证剑道,放弃了监视你的责任。其余人都受你浸润,没有戒心。在任度人院知院后,你一定把控制了天下仙苗的选拔,培育出一代颠覆道门的魔种吧。”
兰钦摇首,“并没有。”
顾曼殊有些吃惊,“喔?”
兰钦道,“不久,方琼就向长老会揭发了我,她可是最无情的女人,丝毫没有受到我的影响。那天起我立誓放弃了道门的一切,堂堂正正地和道门决战。我后来在蜀山重新建立了一个汇聚天下魔种的门派,三十年后才完成了毕生的志愿。”
顾曼殊感慨,“怨毒之于心甚矣——你不作无谓的事情,我本该在梦中消散,你留在这里等我做什么?”
兰钦道,“我想告知您,五百年后你会转劫,重新来到道之显面。”
顾曼殊说,“那么,转劫的我会按照我的心意,可不受你们剑宗的控制。”
兰钦点首。
顾曼殊在我的念想世界中点点消失。
我拔出了变钜子的邪剑幽兰。变钜子死了。万里云手上的宇宙锋也荡然无存。
我下了决定,“万里云祖师,我要融合那颗舍利。”
万里云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我。
我从返虚者的身边跨过,一手取过炉鼎中的舍利,服食了下去。这舍利并不是群魔之祖,仅仅是年青时候魏峥嵘的一段记忆,这里有他一生最美好快乐的时候,我替他存了起来。
“我还是原剑空。”我向琳公主道。
“嗯。”她说。
“我在这个世界的缘法已尽,再不会现世了。你既然取下了舍利,以后就要面对那个返虚者魏峥嵘。不止是他,还有其他绝不会让你半步的返虚者。还有,那个真正的圣心舍利。”
万里云扬长而去,在我的念想世界消失了。
我重重地舒了口气,我回到了元婴,而且我已经窥见了真人的道路。我牵着琳公主的手,和她在一起,前路的险阻我会迎难而上,
“我们回去吧。”
第329章 征猴山(一)
我缓缓睁开了眼睛,泥丸宫中的劫火全消。历遍劫火的身体并没有损伤,但十分的虚弱,就像大病初愈之人。但新的力量却像萌芽生出,涌泉一般源源不断地回馈我的身体。先哲云:大道三千,只取一瓢。但这道之片鳞,就足以充实我这个容器,让我有近乎不竭的真元。
寻常的元婴通过无穷劫数的历练而逐阶上升,却又陷入了与劫数始终的循环,永远走不出这无尽的劫数之塔,他们不断趋近于道却又总无法触摸。如今我的雷法总纲法门重新完善,中层元婴我却能看到道的方向。
我转向琳公主:她的眼睛终于睁开,向我一笑。元神返回了躯壳,她的神采虽好,但人也疲惫透了。我暖暖抱起琳公主,直到把她捂热了,才松了开来。
我大大方方向表情怪异的公孙纹龙道,
“让公孙兄久等了。可惜,我们如今都很疲惫了,谁都无法与你交战。”
公孙纹龙在我度劫火,琳公主元神出窍时即可出手了解我们的性命。他当时没有下手,如今也该不会。虽然入了元婴,我们和变钜子斗了许久,现在可不是养精蓄锐的他,又一个厉害元婴的敌手。公孙纹龙期待的是势均力敌,能在生死中磨砺他的战斗。我索性说开,还虚弱的我可不能让他满意。
“你如今活了,还留我些盼头。变钜子呢,还有些渣滓骨头吗,我带回魔高一丈塔去。”公孙纹龙问。
“变剑仙在我的念想世界里说了,胜者通吃,败者全输。”我道。变钜子在念想世界被万里云祖师形神俱灭,连舍利都没有留下来。
我这样含混的说法,难免不让公孙纹龙误以为变钜丧于我之手。
公孙纹龙一愣,笑了出来,
“那我倒省事了。我只是在昆仑山顺手救他,带不回去我师也不会责罚,账都记你上面喽。恭喜你和公主两情相悦,明年记得可以生完儿女,无忧无虑地上魔高一丈塔领死了。”
“公孙兄,我再请教一句:贵宗的魔高一丈塔里,是否还有一位大神通者,”我记忆起念想世界的一桩极其要紧事。
“道有祖师,魔怎么就不能有祖?”
公孙纹龙这是默认了。
“那我再多一问:是昆仑哪位真人让公孙兄劫走变钜子,逃亡到此的?”我向渐远的公孙大喊。当时知道变钜子押运线路的只可能是我们昆仑的某个真人。
这番公孙毫不留恋,倏忽就潇潇洒洒地跃出了地宫之外。没有答案。
琳公主骂了一句,“瞧这条狗看我的紧,且饶他背主的罪。”
我去找被变钜子附体的褚桂。她昏沉甚深,真元也被变钜子吸取一空,若常人已经死去,亏她是扎根基实的金丹,才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生机。我把昆仑的丹药给她服下,待性命无恙才放下心来。
我对着顾曼殊姐弟的丈二石塔思索了片刻,与琳公主商议,觉得道门存在的铁证不能留在损毁的地宫,以后或许有用的上的地方,也不可让昆仑知晓,便把两座石塔连塔中的舍利一并摄入自己的纳戒。
我驮着还昏睡的褚桂,和琳公主缓缓出了地宫。我们并没有找到地宫中柳子越的踪迹。这倒不是坏事:我和琳公主打赌柳子越一定是装昏后逃走,而不是被公孙纹龙/地藏狮子当充饥的点心吃掉。毕竟,一动不动的褚桂,一定是比柳子越更方便的餐食。琳公主偏拌嘴说,褚桂老实,柳子越看着戳气,公孙纹龙一定抓柳子越当点心,就像猫要玩玩耗子才会下嘴。
“你是猫,不懂狗的心理。”我道。
拌嘴了半天,我们都笑起来。琳公主忽然说:“方才那条狗说什么你生完儿女再去魔高一丈塔。我可不给你生,我还想快快活活地玩上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呐;你没有儿女,我也不准你死在魔高一丈塔,当几百年寡妇实在晦气。”
“好、好。乖。”我抚慰着公主的头。
这时,我们忽然听到了地表上的铳声炮声:有两队利炮巨船正在绕岛厮杀。规模小的挂葫芦旗,是昆仑的舰队;规模大的船队,艘艘船身都如鱼尾鳄嘴的海兽,挂九尾旗,赫然是洪荒宗的船队。小船队局势不利,渐往后撤。
“要死,忘了问公孙,我们在度劫时外面过了几天了,一定耽误了琳公主你的出关典礼。”我说。
——当时我们乘大海鳅疾行追杀变钜子一伙,我嘱咐牛王集结舰队慢随。他的船现到鹦鹉山,那过去的时日真也不短了。
“君王的威望又不是别人磕头磕来的,我们灭了萧龙渊的左膀右臂变钜子,谁人能不服我。原君,记得别在人前与我嬉闹,公事时候我还是不苟言笑的。”
琳公主整好衣裳,上了昆仑的船队。
主持船上战事的正是西昆仑来的牛王玄都,船上是他的妖兵和我的道兵院道兵。我入元婴,公主无恙,褚桂也无损。诸妖诸人都欢欣万分,与我们相贺。
原来,牛王的国家没有水师,只能拿我的道兵院知院符印向昆仑山借。偏偏中土那厢,文侯和原芷已经灭了聚沙塔的欧阳既济,整顿兵马进攻妖猴德建的本山,向昆仑道兵院索要船只围堵西域猴国的大港。昆仑道兵院有自己轻重缓急,能行空的宝船一艘没有,牛王只讨来几十条海船,还要聘世俗的水师良将训练,迟迟不能出港。我和琳公主遇险,柳子越驾驶大海鳅溜回昆仑,倒有良心给我们报丧。牛王是被封禅书下了元神烙印的。西荒的大妖都无事,他便晓得琳公主尚在。就焦急地带着磨合不精的少量船队赶到鹦鹉山。于是,与过了难关的我们重逢。如今已经大正王朝正泰四年的二月中旬了。
自然,柳子越经公孙纹龙一吓,再不敢来,又缩昆仑山去了。
我这一劫,竟然整整度过了一个月多,琳公主和我同生共死,公孙纹龙也像忠犬那样守了我一个月。我和琳公主互望,即便公孙纹龙有种种恶行,在魔高一丈塔时我们也真不愿意取他性命。
我说,“那公孙纹龙一定是上妖国的船去了。但北荒的妖怪怎么知道我们来到鹦鹉山,还抽的出水师?他们情报可没有我们这边快”
琳公主下令,“去他们的旗舰看看,顺带驱走妖国的舰队。”
我方的七只小船反杀向妖国的三十只大船。我方的火力原来不足,我勾动天水之间充沛无极的雷火,一个火柱又一个火柱似地轰向敌方的阵列。如今我已元婴,调遣天地雷火从心所欲,规模更是浩瀚。只是顾念公孙的手下留情,也不屠戮敌方小妖。只把敌舰轰得东倒西歪,颠翻大海。惯水性的小妖下海救援,琳公主也命我方的船不必阻拦。
我们的旗舰欺近了妖国的旗舰。敌舰头上立着一个鳄鱼怪元婴。牛王告知我们,那怪是摩伽罗王,曾霸南荒大洋,惯兴风作浪。剑宗荡平南荒后投了妖国,是萧龙渊留守北荒的大总管,战力不在牛王他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