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心 第273节
犹如黑漆的木桶打破了,走出念想世界的方法,也是一线生机透了进来。
我拔出了紫电剑,这一点方琼却不是虚言,此剑与我的默契和银蛇剑简直一般无二。我的头顶漾起了一圈元神宝焰,在真实世界和念想世界中我都证得了元婴。
修真者并非在历劫后突破,而是在历劫中突破!
我之法门谓诸天雷法总纲,真实世界的我依然受劫火焚烧,整个人却漾出一圈圈光芒,犹如火焰中的金莲。
第325章 圣心舍利(四)
念想世界中,一切道门之人的头顶都漾起了元神宝焰。
鹦鹉山的地表,严阵以待的顾曼殊的党羽分成正侧三面压了过来。犹如金鼓大作,我们听到无数尖利的金属翅膀振动。迎空涌来的是三个一组,比人还大的虫子。这些虫子既似蜜蜂又如蚂蚁,六手为螳螂刀刃,长着枪戟刀叉模样的森然口器。它们并非是观水那样运转五行道术变形的优雅螳螂,而是用天下最轻最韧最利的奇铁打造的杀戮兵器,可以在点水行走,可以踏空飞渡、可以贴壁反行、力量与速度数十百倍于自身的躯壳,凡火凡铁不能伤之分毫。
他们也不是寻常傀儡,里面并没有灵枢驱动,驱动这些铠甲虫子是刻印在铠甲上的金丹修真者魂魄——在顾曼殊打碎道门锁魔镜时,不但带走了圣心舍利,也取走了数百年来被道门毁尽形体,囚禁魂魄的外道金丹。一一注入这些兵器,立下魔誓,隶属魂灯,唯顾曼殊的命令是从。破坏这些兵器,也无法消灭那些外道魂魄,无非再返魂灯,他有的是备用的兵器再行注入。
顾曼殊要建立天帝制,当然需要一批屠杀十方的天兵天将,这是他制作的第一批天兵。协助他制造兵器的党羽是随着顾曼殊叛离道门的乌云城道士们。燕国的乌云城,是道门的八大宫观之一,和秦国的老君观、魏国的铁柱宫,同是最精烧炼的传承。
兰钦已述:顾曼殊纠集起的人间大军在燕赵边境和道门召集的五国王军对峙,荡魔院长老陷在追随顾曼殊的叛乱道士主持的十绝阵里。直取鹦鹉山,是长老会紧急议定的斩首行动。鹦鹉山的敌方力量就是顾曼殊和他的这只直属武力。
这里的铠甲虫子,或者说顾曼殊的天兵,只有一百只。可每一只都是不死的道胎金丹。我们八个下层元婴要在一刻钟点内杀光一百个不死的道胎金丹和押阵的近于真人境界的顾曼殊,是登天般的艰难;他却只要拖延等待地宫中的党羽完成圣心舍利的祭炼,最后融合。
人形的安贞吉金瞳灼灼,他再次升腾上空。水凝成的仆从也从两侧一一随安贞吉腾起,远看就像平地掀起了两面翻滚到苍天的血色浪墙。两翼袭来的铠甲虫一时被越升越高的浪墙遮断,单留出正面一条线,数目有限的天兵。我们成了一只锐利的箭头,直往前冲。
每个道门的本命法宝是融合道士在五行、烧炼、符咒三科道术的成就,都是独一无二。其中大部分本命法宝都有的念兽,正是五行科造诣的体现:五行科专研运转世界水火风土四大真元,四大本无具象,不堪号令。五行道士受最亲和四大真元的洪荒异种乃至衍生的天下群妖启迪,创立念兽之术,遂把四大真元赋形为可以交流的念兽,灌注入本命法宝。
但安贞吉本人就是天下首屈一指的洪荒神龙之种,四大真元之风元水元就如呼吸一般。他既没有念兽,也不需要法宝。凭借千百倍于人类修真者的磅礴真元,他就可以随机应变地捏合水元,化为大军,靠量取胜。
如亲善土元,捏合的即是戊己童子;亲善火元,即是丙丁童子;亲善风元,即是甲乙童子。安贞吉赋形的水仆从名“癸水童子”。
遮挡两翼的癸水童子一旦粘住天兵,就化为一个水泡,把天兵整个包裹起来。水泡迅速地固化,变成一块囚禁天兵的琥珀。不一时,两堵摩天的浪墙,大半变成了琥珀的树林,琥珀中的虫子反复乱撞。
正前战线的兰钦,指尖生出九个金灿灿的珠子,这正是后来几百年后传承到我手中金光狮子游戏弹丸。
兰钦弹出了九个游戏弹丸,弹丸射击、骚扰、打乱正面铠甲虫子的阵列,在杀戮兵器之间来回的跳纵,疾走弹丸的光点愈加明亮、晕眩、纷繁。天空中不止出现了九个弹丸,而是数十倍的游戏弹丸,金铁相激的尖声充斥了天空,虫子断裂的铠甲和残缺的肢体像沥沥的雨那样下着。
本人却在光天化日之下消失。他们说过,兰钦是天下最好的刺客;即便我能观照整个念想世界,也觉察不到兰钦的踪迹。
只剩下云仙客一位,行走在沥沥下着的断肢雨中,就像孤寂的僧侣。我们只有紧迫的一刻钟点,但他却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
兰钦的弹丸让虫子无法四散,无法聚成一股。云仙客每走十步,总是不多不少地和一个道胎金丹的天兵厮杀。仙客的剑不如林道鸣的行云流水无孔不入,也没有天落真人凌厉霸道挡者辟易。他遵行的是剑走轻灵的古老正则,绝不接敌锋芒,敌现破绽才进。碧落神剑的威力只在一刹那绽放,余时和凡剑也没有大异。
作为初入的元婴,他和眼前的道胎天兵来回了三招。饶是我在道胎时也能一下狙杀唐未央,在安贞吉和兰钦的援护下,心无旁骛的云仙客似乎还没有我做的好。
第一招他试探了天兵,第二招他回避了天兵的攻击,第三招天兵被仙客切离了头部。
“第一个。”
云仙客计数。那个天兵再没有起来。它并没有返回魂灯。仙客的一剑彻底斩断了天兵的生机。
十步后,云仙客和第二个天兵交战。第一招他试探了天兵,第二招他回避了天兵的攻击,第三招天兵被仙客切离了头部。那个天兵也没有起来。它也并没有返回魂灯。仙客的一剑又彻底斩断了天兵的生机。
“第二个。”
云仙客继续计数。
“第三个。”“第四个。”……“第七十一个。”
云仙客完全忘了时限似的,不疾不徐地走之字形前进。癸水童子化成的琥珀不断地裂开,摆脱安贞吉拘禁的天兵不断回堵正面。但总是受到兰钦无处不在的游戏弹丸调皮的拦阻。他们两人老练地控制着天兵的进场。每走十步,云仙客都准时地候上一个落单的天兵。每一次交手的天兵都有不同的攻击方式和特化的兵器,云仙客的剑术每次也总要做出微小的变化,但他总能不多不少地用三招彻底杀死了对方。
他走了八百步,从山底踏上山腰。既不兴奋、也不疲惫:其间只用袖子擦了下额头的轻汗。回首又点了一遍:
一刻钟点过了一半多,他消耗甚微、毫发无损地便杀死了七十一个道胎!
“还是有点累的。”
那个天兵再没有起来。它并没有返回魂灯。仙客的一剑彻底斩断了天兵的生机。
安贞吉的癸水童子和兰钦的弹丸轻松地压制着远远落在云仙客身后的残余二十几个天兵。
前方再无一将阻挡,云仙客与骑乘的金翅鸟王顾曼殊对视。
顾曼殊是留须的青年样貌,眼神里都是玩笑。他要创立天帝制,自己却没有顶戴王冠,中层元婴的元神宝焰就是他的双重王冕。身上穿戴了陈旧的猎装,简直和来杀他的道士一样。他双手各持一个雷王轮,一个风王轮。
顾曼殊道:
“你们的推进还是有点慢。”
“是吗?”
云仙客道。
“对我来说,是。”
顾曼殊的金翅鸟王振动了翅膀。他把雷王轮和风王轮一磕:
如果把鹦鹉山比作一个大美人,顾曼殊就是世上最穷凶极恶的暴徒,能活生生把美人的整张人皮给生撕下来。
风王轮和雷王轮的交汇,是风元和火元的对撞。具备了风之精魄和火之精魄的金翅鸟王把这种对撞的力量放大到不可思议
——天风天雷扫过了整座鹦鹉山。鹦鹉山数百里方圆的地表都整个儿扒了下来。一切草木土壤都被冲击成齑粉,耗散在天地之间。只剩下遍目皆是的熔岩。
安贞吉的癸水童子悉数蒸发,残存的二十多天兵也化成了极微极细的尘埃。金翅鸟王的利爪钩进了安贞吉的身体
——并非是小龙不再受圣心舍利的影响重获现形的能力,而是他的真元在顾曼殊的一击下大创,连人形也无法维持,退回了龙的本形。
金翅鸟王掏出安贞吉的脏腑嚼吃了几口,把安贞吉抛下高天中的鹦鹉山,安贞吉在我的念想世界中消失了。
云仙客从燃烧的尘埃中爬起来,拂去脸面上的灰土,他的蓝色眼睛终于放射出热烈的光芒,好像莲池下的鳄鱼觉醒了,
“我的师尊谢庄真人传授过顾师的剑道。如果顾师愿意精进,一定能与我共证无上剑道,为什么留恋人间的权力,追逐这种粗鄙的力量,那没有什么意思。强者以为掌控弱者为快乐,其实弱者浪费了强者的光阴。凡人的事情就留给凡人,金翅鸟何必与虫子为伍?”
顾曼殊定定道:
“你们这些出世派的人物追求的东西,除了你们自己,几乎没有人喜欢,几乎没有人需要,不能减缓别人的一分痛苦,不能给别人带来一份喜乐。我从凡间来,要报凡人恩。人间列王酷虐无道,天下人心堕落。我有大神通,就该澄清天下,救世救人。与其期望列国遥遥无期的改革,不如彻底打烂从新开始。有神通却无益与世人,在我看来是最为自私、最为冷血、最为可鄙的。”
云仙客道:
“你所着重的世人,所爱无非食色名利。这些与道无缘的凡人,真对我若有若无。顾曼殊,入世派也不全像你那么激烈,兰钦也算是道门的入世派,他就能拿捏仙凡之间的分寸。”
顾曼殊冷笑:
“你对他的了解太过肤浅。兰钦追求的东西远超你的想象。用杀我的功劳,获得度人院新知院的职位,才是他计划的第一步。”
仙客欲说又止。
顾曼殊叹息,
“即使明知如此,你也不会相信。我知道,无上的剑道没有止境,永远需要匹敌的对手互相磨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兰钦,具备和你互相追赶的剑道资质。你舍他不得,终有一天要堕入魔道。时间不多,我们言尽于此吧。”
“好,我也赶时间!”
云仙客解开了碧落剑的真形,劫火从云仙客躯壳燃起。遍地荒凉的鹦鹉山已经升了群星之中,他手持青光划开了无限的星空。
碧落剑把天斩了开来,头顶的青天就像一块又一块正方石头疾坠。大地至重,青天还比大地更重。顾曼殊的金翅鸟王扬开身躯,负载那天。风王轮和雷王轮再次相交,迎候数之不尽青天石的冲击。
第326章 圣心舍利(五)
兰钦三人应付鹦鹉山地表的顾曼殊;我、琳公主、方琼、观水、诸葛玫五人进入了鹦鹉山内藏的地宫。
这里的情形和我追杀变钜子时区别不大,到处是鬼修修炼的棺椁,棺椁里十室九空,留存的也是死透了的鬼修尸骸。他们说,这是兰钦、魏峥嵘等人第一次试炼的地方。如此看,鬼修们是在第一次试炼时被他们清理的。乍看起来,我们这一路夺宝组的麻烦低于地面上的刺客组:
地宫几无守卫,只是路况错综复杂,犹如蜘巢,更间杂了遍地的幻术——哪怕在真实世界,我曾经在地宫追击变钜子,到了念想世界,已经分辨不出方向。我记得在真实世界一路打破铜墙铁壁,能探到顾曼殊和顾曼珠的道士塔。可是,石室之外,更有石室。圣心舍利并不一定在他们的葬身地,时间如此短,我也很难找到逃避公孙纹龙追杀时的逃跑方向。
诸葛玫取一页符纸幻成一尊破幻术的法灯,四下一照,瞑目思想后说,
“我还记得十年前我们第一次试炼时候的情形:那时我还生着病,差点过不了试炼,如果不是小魏……”
诸葛玫看了眼有意躲闪的我和亲密的琳公主,不再往说下,请观水和她搭档,看似自顾自地说,
“当年试炼时兰钦师兄把整个地宫都搜刮了一遍,我们都笑话他俗。他却振振有辞说自己不是修真世家,也不是种民,只是江湖人,如果第一次试炼道门不收他,他就带着地宫全部的战利品回红尘开当铺,也不算一无所获。如今看,师兄确有先见之明:地宫中每一处石室的位置,现在我都回忆起来了。这地宫里只有一间上好的丹房,连通鹦鹉山的灵气源头。祭炼圣心舍利,只有那一处可选,我还记得清楚。”
我不想和诸葛玫接触,但又有许多好奇,我在神念中麻烦了琳公主。
同样好奇母亲早年经历的琳公主也不管别人的看法,直接问诸葛玫:
“第一次试炼时你们在鹦鹉山历练了什么?顾曼殊为什么把他的大本营建立在那个顾曼珠的塔上?”
诸葛玫本不愿搭理琳公主,她看了我的眼神后,方说:
“顾氏是道门底蕴最厚的修真世家之一,鹦鹉山是顾氏的祖宅。顾师的姐姐顾曼珠因为情劫,成了被道门摒弃的鬼修。数十年前,她建造地宫,聚集志同道合的外道修士一同探索尸解仙之道。不久,他们都堕入了魔道。荡魔院摧毁了顾曼殊的形体,把她的神魂封印在舍利塔里,让其他还未入魔的鬼修永远不醒,并且隐匿了这座岛。到了我们的年代,封印不知为何松动,道门就把彻底杀死削弱后的顾曼殊神魂定成我们第一次试炼的内容。临阵指挥我们彻底杀死顾曼珠的正是顾师。也凭这个功绩,顾师取回了他们家族的鹦鹉山,重新成为顾氏的私产。如今看,后来的鹦鹉山又成为顾师秘密集合散修的要地了。”
诸葛玫在最前方领路,变形螳螂的观水倒爬在墙顶掩护。琳公主、我和方琼在后。在一群陌生人里,我们自然靠近理解我们并非本人的方琼。
“诸葛师妹有过目不忘的多闻通,她的念头一闪,百种咒术就涌上了心头;武道丹经,练过一遍就像积年的高手。哪怕是十年前最微小的事情,只要愿意,她就能复现恰如刚刚发生时的情境。她说记得丹房的位置,便不会有差池。最后一次试炼里,我们不曾到顾曼珠的塔,决战是在丹室进行的。
别看表面上她什么都不说,可她是绝不会忘记的。她总记得小魏对她的好,也绝不会忘记小魏欠她的。凡人总怕自己健忘,可到了她那样忘不掉的境界,有时也是一种痛苦。”
方琼在我们神念里道。
方琼心痛阴森潮湿的甬道弄脏自己的鞋。她开始默念龙虎山的金光明咒,这是一种遮断敌方法术,兼能照明的意念罩子;这咒本是龙虎宗经典道术,梅芜城上官翩翩都是自小修习,持咒者道行越深,罩子遮断法术的功效越强,极高深时甚至据传可以不沾万法。但真让我惊讶的是,从金光明咒光华边缘的阴翳里,生出了无数手一般的影子,影子像乌贼触手的吸盘那样一样吸住墙,无数影手将方琼托在了通道的空中,其他影手向深处的黑暗里搜索潜伏的敌人。
我产生了一个疑问:我在真实世界看过鹦鹉山地宫的残迹,当时兰钦三人在地表迎战顾曼殊,那么真实世界的地宫里,死掉的鬼修都是他们第一次试炼时所杀。从第一次试炼结束,到念想世界的第七次试炼。鹦鹉山成为顾曼殊的禁脔已经有十年之久:如果十年来地宫被顾曼殊封存,未尝使用,那么尸骸维持原样也是理所当然;但顾曼殊如今又选择了地宫祭炼圣心舍利,总要把地宫打扫一番,为什么还是一派狼藉的景象?
方琼的影手忽地回缩,我们很快就看到了答案:
诸葛玫领我们到了一个大空穴的上方,空穴接着千丝万缕的蛛网,蜘蛛网上缠着在兰钦他们在第一次试炼时杀死的部分鬼修的躯壳,全都残缺不全。
“从空穴向下跳,就是丹室。咦,那么大的蜘蛛网本来是没有的。”
诸葛玫道。
守卫就在这里。五个大蜘蛛从各个通道爬向了我们,逐渐合围。那些金丹鬼修的躯壳是这些蛛魔的肉食。每一头蛛魔都散发出的不下于我们的下层元婴的气息。五只蜘蛛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和香味,我有点晕眩。
在我和琳公主还没有反应前,她疾速地释放出她符书的念兽,为我挡住蛛魔扫来的无形精神:八阵图的念兽是一只底色为黑,条纹斑斓的大蜘蛛,也吐出对抗一圈圈七色的虹光。
“是吃修真者金丹增长真元的邪魔食心蛛,它们能控御和夺取修真者的心智!”
精神之间的攻守无形无迹,诸葛玫的念兽,以及合围的五个蛛魔都停顿了下来。六只蜘蛛仿佛定在一幅阴森的画里。
诸葛玫从定住的蜘蛛群里倏地抽身而出,“八阵图,悉数摄入蛛魔。”她祭起符书,六只蜘蛛定格的空间真像一张画那样被剥了下来,化成一页符纸,归入了诸葛玫的符书八阵图中。
诸葛玫催动了极强的精神,整个人更加萎靡不振。
方琼的影手抱起诸葛玫,施了一个熟睡的咒语,让她好好睡去。然后她命令观水,“观水,封闭你的元神,以螳螂的姿态进入阵图,阵图会加持你,逐个杀死蛛魔。不必急求,余下的事交给我。”
方琼接过八阵图的权柄,也把观水摄入了图中。
她凝视下方,向我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