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心 第261节
“小圣母命我将这宝贝分赐原道友,原道友可以选一样。变钜子得墨门真传,他掌上两枚金手指是墨门解锁圣物伪装。我学过些机关之术,将金手指的伪装和禁制解了,日后如遇危难,这金钥匙或许有用处。”
青鸟道。
我神念扫过,隐隐觉得两枚钥匙各由亿万部件构建,附带了繁复精深的咒文。静静聆听,似乎内中的空寂宇宙有时计嘀嗒和齿轮旋转之音。
这是变钜子牺牲两枚手指的位置也要装填的法宝。
我选了飞鸟形制的金钥匙,谢过青鸟。
青鸟问道,
“我见原道友有些神魂不守,不知道心中怀想何事?”
我也很难说清,垂首不语,向青鸟告辞。临行前,忽而又听青鸟叮嘱,
“小圣母示下,叛服不定的西荒部族,原道友不必顾虑,伤不了她情面的。”
我飞回昆仑。心境不宁,也不直接去驱邪院,先去昆仑山底的河晏镇散心。小镇一派节庆气氛,家家户户置办年货,点爆竹,换桃符,已近正泰三年的除夕。这里风调雨顺、财物均平,弥漫着一种慵懒散漫、不求上进的气息。
河晏镇多半是随昆仑西迁的中土人,还有昆仑门人的家眷以及繁衍的后人,是谓种民。镇子例由度人院主任镇长,院中再派一位协理负责镇上常务。
不似红尘里贫富悬绝,人情凉薄,众生日夜为糊口碌碌。这镇中人生老病死都有所养,上学就业都不必钻营,再不济的废物度人院都保他一份闲差养福。
年关时候,传功院也休了课业。家世豪富的门人大半下山回国了,种民出生、极远之地来的门人、还有清寒的门人,以及若干奇葩都盘桓在镇里的市集。
其实这里的市集远不比上红尘里那些名都热闹好玩,戏曲、歌舞、赌坊、角斗、春-宫……一概欠奉。但河晏镇的市集传的段子,绝不是红尘里能听到的。
柳子越告诉过我,修真界的谣言十有八七是各宗镇上的闲言碎语。黑别宗别派、传门人间绯闻、修真界实力排名是镇子的三大日常。
最热闹的是河晏镇的酒馆,这是各路说书人驻扎的山头。 这些说书人的背-景都十分深厚,不少是没落修真家族子弟,金丹、元婴乃至真人的后代,尽管炼气道行都很勉强证得,但发现和发明秘史的能耐不下祖先的神通。
我随便逛进最有名的吹牛堂,正要付个酒钱权作书钱,忽然听到一句欢跃的“你还没死呀!”
是卢难敌的喊声,小象这段日子又溜达回了昆仑。已经在里面的昆仑外门弟子认出我,殷勤付账,请我上座。
“恩,方才擒拿了北荒的变钜子。”
我低调道。众人一惊,然后欢呼起来。我宗能踩剑宗的消息,永远大涨同门士气。
卢难敌眉飞色舞地向众人吹嘘起自己与我历险的经历。
数月之后,原来青涩的第二百六十期外门弟子渐有了宗门弟子的气概。众人俱穿蓝袍,佩了纳戒和飞剑,悬着昆仑的葫芦,精神俊朗而欢快。飞剑的剑鞘上都戴了两个徽章,萤火虫徽章表示常欣管他们的人事,影子徽章表示盛庸管他们的课业。宗内的人一望便能明了。卢难敌、吴四维等成了这期近百外门弟子的魁首。
一般金丹门人不是公干,就是修炼,凭外门弟子的资历能见到的非常即盛,鲜有他人。我与众人有缘,也算结下情谊。我问起众人的修行,忽然心里有个想法,向他们道,
“你们课业有空,可以到驱邪院随我练飞剑。剑宗的祭炼飞剑学自我们昆仑,我们炼的飞剑始终胜过他们,再学学剑道,就凭这些手段也不逊于他们。我不就活捉了变钜子这样的剑仙吗?”
这话是连带哄的。外门弟子们都十分跃跃欲试,可有些人欣喜过后,又露出难色。
我接着鼓动,
“我记得我们昆仑授业外门弟子,怕你们根基没打实,先分了心思。所以炼丹、炼器、炼气的基础课业之外,学其他道术都要缴重金。一般外门弟子不是没财力,便是没精力和能力筹措,只能局限在主课。我们驱邪院传飞剑,不必要弟子缴金,计在驱邪院的活动费用里。诸位来一次,驱邪院补贴一份金珠。”
那些寒素的门人顾虑全消。
这当口,吹牛堂的说书人悠然从屏风后闪出,讲起书来。此君一袭青衫,一副狐狸尖嘴脸,目光甚为狡黠。指着碧纱笼着的屏风问堂上看客,可知屏风上雕镂何人,又为何用碧纱笼着。
有门人告诉我,这位先生是一只狐妖,原是我宗史上第一人偶师和画皮师未济真人的二十世嫡系后人,叫未济敬。
我目光透过碧纱,四联屏风各雕一个人物。有三人我都认得。打首一人是我在汉中城见过的兰钦,持一口法剑;次位长发如瀑,神情乖张,悬葫芦,是我师尊药师年轻时的样貌;第四位是年轻样貌的观水祖师,也悬葫芦,雕刻上还是一个腼腆青年;第三人不识,手持一口法剑,好像一个破落门户的清高公子,一幅吸风饮露不食烟火的姿态。他的头有毁去和重雕的痕迹。
“我知道,我知道。”小象抢着得意道,“说书的,头位是我昆仑英年殂落的绝顶金丹兰钦前辈;次位是我老师原剑空原长老的师尊,药师真人;第三位是叛变我宗,拐走了我宗的镇洞神剑,投靠万里老贼的云仙客,此人剑术是我宗史上第一,叛变后也成了万里老贼的左膀右臂。后来,云仙客混成了返虚,送金乌剑和银蛇剑庆贺我宗掌门爱女,琳公主殿下生辰,我们昆仑才重新给了他一张脸。”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最后的就是我宗无人不晓的观水祖师啦。他们四人是第七期内门弟子的前四位。那期内门弟子出了祖师、真人、许多厉害元婴,是我宗最辉煌的一期。”
看来小象苦读我宗历史有年头,比我都清楚。
说书人一笑,
“这四人相交莫逆,五百年前便常来吹牛堂听书。堂主便留下了他们的屏风剪影。我这回书,要说的便是四英剿灭极乐岛的事迹。”
“那极乐岛不是在云梦城被剑宗的林道鸣扫灭了吗,怎么五百年前还有一个极乐岛?”
小象向那人嘘起来,
“人家就要说这事,你急什么?”
他一股凶煞气,那人吓得静了。
说书人道,
“七百年前,江南龙虎宗势大,掌门方琼野心勃勃,要对修真界和红尘不利。我宗联合东海星宗抗衡龙虎宗。可那星宗本来是东海道门十三派为自保统合而成。十三派中以天河、北溟、蟾宫、极乐岛四派最强。十三派都修雷法、炼罡煞、念兽、船妖。天河另观天象、断祸福;北溟派听大地,驾波涛;蟾宫穷水月流转,代代无已之变。极乐岛则是采日月神芒,双修房中。”
不少观众神往地流起口水。我暗自感慨世事变化,昔年的甲等大派,如今沦落澌灭,传承断绝。
“诸派推举德望最厚的天河派掌门子非鱼真人做星宗掌门。外门弟子还是各派栽培,内门弟子试炼后才去星宗的金鳌岛本山受法。
如果是别门别派功法一统,受法并没有什么障碍。但极乐岛的传承特异,与他派却合不到一块
——修真界主流向来是自行修炼,自证自悟,他人可以借力,就帮不到根本。可这极乐岛的一切道行道术都是建立在双修之上。极乐岛认为独身一人,法难完全;如果配成一对炉鼎,阴阳和谐,灵肉圆满,进境远胜其他功法。所以他们的修真者都是男女出双入对,道行也是同进同退。为了寻觅匹配的炉鼎,在固定道侣前,派内免不了多有羞耻之事。
如果十三派没有统合,他人也管不到极乐岛。可十三派统合成星宗后,极乐岛的门人便在整个星宗寻觅合适的炉鼎,那羞耻的风气渐渐影响到别派来的门人。道侣结合越多,极乐岛在星宗的影响越多,那风气弥漫得就会更快。有了事端,极乐岛那边道行道术又高,又总是两个对一个。那个极乐岛掌门,便是一对大神通的双修姐弟。他们后面,还隐隐有龙虎宗的支持。”
“真真不要脸!”有人义愤填膺道。
我干咳了下。细想起来,此事的关键绝没有说书人口中的艳情。
修行是一个人的事情,生死是一个人的事情,一个人的心如何能分与两个人,两个人又如何能有一颗心?
双修,是要把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可两个人又如何可能真变成一个人呢?两个人又如何能共有生死呢?
即便有所小成,或许也是两人暂且的灵肉投合,真能天长地久,通达大道吗?
——这是修真的大是大非。
“星宗掌门子非鱼颇有智计,手腕刚柔并济,道术却不够服众。他觉得将极乐岛排除在星宗外势在必行,可星宗方才统合,怎么能再动干戈呢?即便他网罗到东海上一个叫任公子的厉害散修,也无法公然动用。”
众人听到星宗未来的祖师要出场,都屏住气息。
说书人哀沉道,
“于是,子非真人便有了借我宗援手清理门户的计划。这可是修真界讳莫若身的秘闻。外人我还不告诉他极乐岛是如何衰落的呢?”
“快快,说书的,婆婆妈妈不要讲了,快讲讲我宗四英如何扫平极乐岛妖孽的。我最喜欢看打了,”小象催促。这回反而是别人来嘘他。
我的传音贝响起,只听了开头,便告辞离场。算了下时辰,是长老会召集了我宗一切长老、院主、协理,开始紧急议事。
第305章 权现 (三)
昆仑第七层山,长老会议事堂。.
众元婴、资深金丹济济一堂,足有上百人之多,有华夏人、有蛮夷人、有妖怪门人。在环形大堂里围成一个大圆,俱安坐在蒲团上。
来的门人不止山上,还有主持西荒各处宫观的门人。山下门人没有亲临,都是借传音贝投射在昆仑的虚影。
中土的门人相隔数万里,更不能至,只有乐静信、姬琉璃和文侯三人进入非想非非想的定中,跨越山海悬绝,将分神投射在蒲团上,代表中土门人前来。
五真人和各位元婴院主都坐在堂奥深处。
十来个院有四五十个协理,我是小小驱邪院唯一的协理,凑到惯例上排最后的度人院协理常欣那里坐下。另一边紧挨着的就是柳子越等无职事的闲散长老。地藏狮子这样半路投奔的也列席了。
我发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这里。
颜缘掌门命升起环中座。众目睽睽下,星宗的厉无咎升了上来,只是额头上封了符印。
他倒精神健朗,通体无恙,向我宗真人施过礼,复淡定坐下。
柳子越悄声问我,当时怎么无损擒拿了厉无咎。
“我偷袭了变钜子,等于剥光了他的皮。变钜子被阵法压住,自顾不暇。后来琳公主来了,厉无咎见胜不了,全无反抗,痛快投降了。我们也就不逼迫了。”
我道。
“这人在自己性命的事情上倒拎得清。我们都是宗门门人,要守五百年前刻在蜀中莽苍山摩崖上的盟誓,元婴破誓遭劫,金丹受戒律,没有过硬的理由是不好杀他的。况且,我们昆仑平白无故惹星宗和任祖师作什么,这点你们都清楚。”
柳子越道。
颜掌门一指点开厉无咎泥丸宫上符印,温和问厉无咎道,
“师侄到西荒来,却不知会昆仑,瞧得我们轻了。”
厉无咎爽快道,
“还望诸位真人、长辈、师兄弟见谅。我师尊受萧祖师邀请参加登天梯,是心里存了天下道门同是一家,不争意气,共求大道的念想,没有对别宗的恶意。所以,我师尊遣弟子这趟来西荒,向我叮嘱贵宗和洪荒宗交恶,不得大鸣大放入境,让贵宗误会我宗还支持萧祖师红尘里的事情;也不可以登门打扰——如果贵宗铁了心要坏登天梯的事情,我宗既讨了没趣,又坏了两宗交情。各自顾各自一边,最最稳妥。”
颜掌门与诸位真人互视一眼,微笑道,
“久闻任祖师行事单凭好恶,这番特地关心这些小节,我宗受不起呐。”
厉无咎道,
“我师尊示下,修真界的耆宿不是凋零,就是隐世不出,五百年前四大宗门定的纲纪也渐渐废弛了。师尊向来不以天下为己任,可看到修真界的三代门人将天下弄的一团糟,也不禁对万里祖师、全祖师、方真人的后辈们恨铁不成钢。
萧祖师其兴也勃,修真界的老人看他不惯,尤以剑宗为甚。可剑宗的万里祖师不也是倏然而起?当年哪里少受过修真界的排挤。如今的剑宗忘了个干净,己所不欲,偏施予人!其他宗门也偏帮偏信,越帮天下越乱!
家师认为岂有此理,这个抱不平他可一定要打。就是剑宗的魏祖师从瀛海回来,云祖师出关,他也不惧。”
——这是修真界的初代祖师对二代祖师们的藐视吗?
堂中开始议论纷纷。
“那就是说,星宗要支持洪荒宗咯?”颜缘示意众人肃静,问厉无咎。
“星宗谁也不支持。我宗原芷依然在文侯军中效力,我宗南宫磐石依然在受宇文将军节制。只是我家师尊可要赴乌云城之会。”
“那星宗其他道友去哪家法会呢?”
颜缘依然平静地问。
“按照过去二十余届的惯例,有请帖者方可入山河榜,无请帖者须献宝入场。山河榜的请帖不是发给一个门派,而是发给特定的元婴者,每个元婴者又可以携两位金丹者赴会。请帖是由四大宗门的掌门合议拟定,在一年前送出——所以,在我宗师长和门人去哪家法会之前,还有一个问题:其他宗的掌门是否会给我宗的修士发请帖?然后,我宗的每位师长才能决定是否赴约三河榜。”
厉无咎道。
这是一个缠绕纠结、头尾相衔的问题。其他宗的掌门无法预料星宗每一位元婴的意向,星宗的每一位元婴也无法猜出其他宗的掌门是否会邀请自己,所以也确定不了自己的意向。
“我知道了。厉师侄可以退下。以后一段时日不妨在我们昆仑盘桓,我宗必待以贵客之礼。待我宗办妥迁悬圃于中土的事情,定当护你回星宗。只是切莫再有梁上君子之行。”
颜缘淡淡宣布了软禁厉无咎的命令。
“你们……要回中土——要将西荒妖族全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