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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心 第117节

  我借神念问南宫磐石。
  怪不得我们初入夜郎城时剑宗的人见到我们那般稀奇,原来之前我宗差点在夜郎城和剑宗摩擦走火,他们当昆仑的弟子没一个再敢上门了。可惜,当时我在瘴林,不知道发生了那么许多事情。
  我的神识感应波月庄诸多院落中的气息。一座大院中修炼上清典的金丹气息有近三十股,一半以上是金丹中层以上,另有一半不到是金丹下层。我估摸金丹中层的是九难试的向导或者原定去瘴林采药的门人,金丹下层的和我一般,也是试炼中的外门弟子。
  另有两座偏院,一座在我神识感应中气息粉红,另一座是类似瘴林的紫黑色气。粉红之气与我见过的赤身教徒类似,必然是夜郎城赤身教暂居的地方;
  “那紫黑色的气是……五毒教吗?”
  我自言自语。
  “师弟望气的基本功真是扎实。的确如此。夜郎城内劫余的五毒教精英也托庇在我们波月庄中。”
  柳子越领我们转入庄内正院,诸多昆仑门人纷纷映入我眼帘。和我感应的不差:十个金丹下层、十八个金丹中层。
  ——学内功起我就对气敏感,后来从小芷那学会了更精微的小无相功望气,再到了金丹有成,神识每每能做出精准判断。这次的发挥格外好,我全部判断对了。
  “波月庄现在暂住了十二对九难试的试炼弟子和向导,因为前方妖魔阻路,只能滞留在这里。只盼剑宗早点清除掉前方妖孽,不要耽误他们的日程……这四位金丹是和我常驻在瘴林的内门弟子,现在瘴林局势敏感,也不便前去。哦,还有几位药王院的金丹长老为琳公主疗伤去了。”
  柳子越为我一一介绍。
  这些门人的神采飞动,服饰也不拘一格……有的做游侠儿打扮,耳朵和嘴唇都镶嵌了大小金环;有的依稀是夷狄人的相貌,高鼻深目,头发或赤或金,大概是昆仑在西大荒洲收的仙苗……这些门人和剑宗门人的整齐森严恰成对比——诚如屠苏婉所言,昆仑的奇葩不少。
  恩,还有一只筑基境的熊在院墙的角落偷偷绕到我后面,要调皮地蒙住我的眼睛——可我的神识把他的模样轮廓感应分明。
  “咚!”
  我一个背摔,被身后偷袭的熊一下掷倒在地。
  “哇。”
  黑白熊委屈地嗷了一下。
  是逢蒙!
  每只熊的模样和气其实都是不一样的,我闻到了熟悉不过的气味。时隔数月,我们又重逢了。他看来精神健旺,境界也有了突破,顾盼之间眼神灵动——昆仑宗确实遵守承诺,把黑白熊养得很好,也没有把他养傻。到了筑基境的灵兽,其实已经可以称为妖了,只是没有妖的传承。宗门的化形法门确有独到之处,把逢蒙自然成长需要百年的光阴压缩在短短数月越过。
  当然,逢蒙浑然没有一点熊妖的自觉,兀自以为是原来萌萌然的傻熊。
  我捏了下他的鼻子,另一手摸他的背脊上肉翅,却没有踪影。
  “你不是服下琳公主的火枣变飞熊了吗?怎么无翅?”我疑惑。
  “因为,因为昆仑道兵院的仙长传了我用意念收缩自己的肉翅的法子。我在地上走,嫌麻烦就把肉翅摄了起来。”
  逢蒙咕嘟坐起,在我脸上舔了几口,弄得我满脸唾沫星子。他把手指含进嘴里噙了下,眼睛贼溜溜一转,“如果主人想飞天玩玩,我可以把翅膀变出来,我拉你上去兜几圈。”
  院中的门人忽然喧哗起来,议论纷纷。
  “原师弟,这灵兽是掌门爱女琳公主的专属骑乘,道兵院主两月前入瘴林采药,亲自从昆仑山带到波月庄来。怎么叫你做主人?”
  柳子越轻声问我。他声音再轻,院中的金丹哪个不会听到。柳子越是用他的口问出众人的疑问。
  “因为本来就是我的灵兽。我借给颜若琳,后来她就霸占了……”我言犹未已,院中众人的议论更大了。他们在八卦我和红衣少女是什么关系,蜜到可以互相借灵兽。难道是传说中的道侣?
  柳子越的眼神也有些异样。
  我把头低下来,脸半黑。
  “师弟不是已经有灵兽骑乘了吗?”
  柳子越指着地藏狮子问。
  “我不是他骑乘,是原剑空的朋友,你们所谓的妖。”地藏不屑地一晃身体,显出金目乌发卷毛美童子的模样,释放山洪般的金丹妖气。不过,他的俊美确实压过在场的大多数昆仑奇葩。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不由往后一退,不知道是吓的,还是自惭形秽。
  柳子越身形一晃,从一个金丹门人的剑匣里拔出把飞剑,挡在地藏前,和他变幻成狮爪的爪牙架成一块。柳子越的动作行云流水,在三分之一呼吸内一气呵成。
  “我们昆仑的门规有讲:妖如果立誓不吃修真者、不吃人,遵守其他昆仑门规,有两个金丹中层以上的门人担保,就是我宗的归化妖。地藏立过重誓,我和琳公主都会担保他。诸位大可放心。”
  ——红衣少女我其实没有知会,大不了来个先斩后奏。
  “既然如此,自然最好。不过原师弟最好和琳公主联名,给管兽籍的道兵院和管门人籍的渡人院追加两份担保文书,章程还是要走一下。”
  柳子越一笑收剑,和地藏狮子还没变回来的狮爪互相一握。
  有部分大胆的门人围绕上来,稀奇地旁观。地藏瞪目,不耐烦地把靠近摸他卷毛的几个弟子揍个鼻青脸肿。
  “好厉害,像这卷毛狮子那样厉害,我不知道要多少岁月才能修到。我也想变一个漂亮的童子。”
  逢蒙居然傻呵呵地为地藏鼓起掌来。我觉得他如果会变人形,大概也只能变个蠢笨童子,相由心生,妖更如是嘛。
  我忽然心念一动,要黑白熊面我蹲下,睁大眼睛,脑子清空,不管什么事都不许动,不然有性命之虞。他老实坐定,我把一记小煞雷轰入逢蒙泥丸宫中的阴神。我本来和黑白熊朝夕相处,他的阴神我摸个通透。这记小煞雷一下轰在他阴神的生死连心符上,精准地把他念头上慕容芷种的符一下磨掉。
  呆呆蹲着的逢蒙眉心沁住血珠子来。他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遵照我的吩咐,像一块山岩那样丝毫不敢乱动。
  我微微一笑,把黑白熊眉心的血珠子抹个干净,那是我雷珠刺出的皮肉之伤罢了。
  “可以动了。无妨事了,我把你心头的生死符拔了个干净,以后你修道就没有妨碍了。我们以后也是朋友,不再是主奴了。如果以后遇到危险你怕死,可以放心扔下我逃跑了。哈哈。”
  我把他的生死符去除,从此逢蒙的心头就再也没有任何人为的桎梏做他修道的障碍,只需要面对和克服自己的心魔。
  飞熊活蹦乱跳起来,五丈长的肉翅从背脊咕嘟咕嘟化出,得意地一飞冲天,在天中呼啸。
  “这个家伙,手下居然有一头上品灵兽和一个降伏的妖怪!他背后有什么人物依仗!”
  “是啊,那妖怪的气比他的气还要强五、六倍呐。院内的金丹,大概就柳长老可以匹敌那妖怪。”
  “不,我看这原剑空的本事不小。你瞧他刚才拔出灵兽飞熊心头的生死符,只干脆地一记,就把那种烙印神魂的符磨掉了。这是何等纯熟的雷法啊!我们中有谁能如此轻松地办到?怕是元婴长老才能实现的事情吧。”
  门人们相互议论,他们看我的眼神,不知不觉有了变化。
  我挠了下头,这纯粹是我无心插柳。
  “这位原剑空师弟参加我宗的九难试,到这里才是第二站,已经晋升稳固的金丹中层了。他深得我宗掌门和各院院主器重。诸位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找他就是。”
  柳子越笑着帮衬了我几句,立刻把我推到了风尖浪头。
  我观察中,门人中有些弟子不由流露对我的憧憬神情。金丹中层弟子中有几个神色阴郁,我料想多半在想些和我比试竞争的心思。
  ——我本来不想多出那么多麻烦。只是想简单地找到一口灵泉,治好颜若琳的伤,然后去和龙虎宗人汇合除妖,取回南宫的心。
  林欲静而风不止,出头鸟最遭殃。
  我四处环顾,幻想有一个地洞能立刻钻进去消失。
  南宫的神念传递到我心中。
  我猛然一醒。
  “我和诸位中大多数人一样,原来在乱世中苟全性命,多遭磨难。后来邂逅了昆仑仙缘,才走上修真之途。能和诸位在这个妖魔横行的地方相逢,是我稀有的缘法。世俗里的人抱成一团,在乱世里同舟共济,叫朋友;我们修真同道聚在一起,共求证道长生,叫道友。我本来在世俗是混黑道的,爹娘教过我出门靠朋友的道理;诸位和我是一宗之人,我也当诸位是朋友兄弟,我有什么好,和大家一块分;这个妖魔横行的地方,我也领头带大家一块儿过去。”
  我深深舒了一口气,流利地把原来郁积在胸臆里的东西一口气成型讲出。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下发言,以前我胡混到白云属国的头领,也没和自己的属民说过一句像样的话。
  有围观的门人向我点首致意了。那几个神色阴郁的家伙也和缓了不少,转身回自己的屋舍。柳子越的口中貌似在啧啧称奇。
  似乎发言起了效果。我有点脸红。
  “你的话很好,记得要有行动。”
  我回头看拍我肩膀的人,看上去是比我略大的青年。他人罩着大袖翩翩的乌袍,戴着高高的峨冠。裸露在外的皮肤像婴儿那样一样柔嫩,好像乌衣袖口的摩擦都能把这粉嫩皮肤不小心擦破那样。男子的另一只玉手擎着一支帝都公卿清谈用的麈尾,随意挥洒。
  他像我娘幼时给我讲的帝都公卿韵事里走出来的人物。
  “这是我宗的姬琉璃,姬真人。我师叔。”
  柳子越低眉顺眼地向男子禀告我的情况,却连眼神都不敢和他接触。
  ——真人,在修真界是个极吝啬和高贵的词,只有元婴上层以上的出世人物,才能有此称号。我见过面的人中,林道鸣是一个;不想今天又见到了第二个。
  “子越,你速速退下。你一出口都是俗气,必然又在想攀附什么贵人吧。”
  男子用麈尾遮着他的脸,仿佛怕被柳子越的俗气传染似的。柳子越嘿嘿一笑,匆匆告退,兔子似的溜开。其他门人也一齐散去。
  只余下我和南宫一行人,随着姬琉璃过了后院两三座池塘小桥,步入他高卧的小阁。
  一只火红色的九尾灵狐正背对着我们清洗廊道上的尘埃,我心头似乎有一种熟悉之感。等我定睛再看,赤狐已经折入我视线外的回廊。
  “刚才我去看顾了下琳公主。她已经无碍,养个三五日就能痊愈。三五日后,你们要往何处去?”
  姬琉璃把阁门推开,回首问我。
  “去荆南道西,和龙虎宗的人汇合,然后攻打云梦城,取回我朋友南宫磐石的心。”
  我说。
  南宫望了我一眼。
  第127章 团结(二)
  “也就是说,你要助剑宗?”
  我随姬琉璃半步踏入阁内,忽然梁上有物如一点尘埃落下,坠在我的鼻尖上。
  本来我的肌肤早超越了一蝇不能加身的境界,但这遭就像交了华盖霉运,一枚指甲盖大小的斑斓花色蜘蛛猝不及防地停在我鼻尖上,连我的神识都没有感应到。它的小眼和我的大眼相瞪,这句质疑的话竟然是从蜘蛛的嘴里吐出,蜘蛛的牙触在我的鼻子尖,随时可能真咬上去。
  ——这蜘蛛显然不是寻常东西,它的小小身躯能挤出多少毒液,让我金丹中层的肉身骨销魂散?
  是五毒教主的虫子吗?
  这个念头掠过,我手脚立刻冰冷,鼻尖沁出汗珠子。邪道的门人被屠,找路人泄愤,这不是他们做不出来的事情。一语不慎,我陷入窘境。
  斑斓蜘蛛的牙噙了口我沁出的豆大汗珠子。南宫的手指欲动不动,看来他也没有把握一下摘去我鼻子上的妖孽。
  忽然,姬琉璃的麈尾挥洒,一下把斑斓蜘蛛拂去。他的木屐咯噔一踩,把拂在木板上的蜘蛛压瘪下去,蜘蛛随即化紫黑色烟散了。
  阁内传来了一声懊悔和埋怨兼备的“呀”。声音珠圆玉润。
  “这小玩意是五毒教主弥子瑕的食心蛛。他正在试自己炼蛊皿里新培育出的蛊虫,想找几个剑宗的朋友试下虫。你讲起云梦城的事情,勾起了他兴致。就借小蜘蛛的口传音,吓唬了你一下。”
  ——五毒教主的吓唬,可能真会要了我的命呐。我嘴角不自觉撅起来。
  姬琉璃向我微笑下,示意我坐蒲团,然后他随意地走到阁内池塘临水的栏杆旁,斜斜一倚,
  “弥兄,天下是我们宗门的,救民水火是我们宗门的份内事。我宗的弟子说的不差,云梦有妖异,助助剑宗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对我宗弟子计较什么。哈,你对剑宗之恨就算有一汪洋深,可不要移一滴到我宗门人上呐。”
  临水栏杆上一个素衣童子盘腿凝视一个瓦罐,两指夹着斗草挑拨罐内的东西相斗。本来我听到罐中传来的虫鸣,差点错觉成是蟋蟀鸣叫。听闻姬琉璃说,我偷眼望瓦罐,又一枚斑斓花色的八足蜘蛛正和一枚铜头铁牙金翅膀的小指大虫游斗。小指大虫的大额头像象猛虎那样生着霸道的“王”字花纹。
  ——我补习道书博物知识时读到过:这小指大虫叫六翅金蚕王,天下屈指可数的异种了,与能尸化金丹肉身的三尸虫各有擅场。——世间诸般厉害毒虫在一个蛊场中培育百代才能诞生一只金蚕;一百个蛊场中的金蚕又互相厮杀,才能生出一枚六翅金蚕王。传说,一枚六翅金蚕王的一滴毒液能让鲸鲵命绝,神龙麻痹。普通金丹被咬上,也是命在须臾,只能运功延缓毒发,非宗门的密藏丹药不能救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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