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心 第100节
诸般罡风缠在我的指尖上再不能前进分寸,指尖上的风由响渐静、由大渐小……狂暴混沌的罡风被我像翻花绳那样理顺头绪,最后如同疲倦透了的猫儿沉沉睡去。
最后一阵清风拂面而过,敖萱的第二扇罡风全消。
——十个呼吸,我为了破她的罡风花去。
我深吸一气,人有点困,念头耗得太多了——但我对雷法总纲有一种拨云见雾的明悟,下次我想自己能把手塞进太阳真火的火眼里试试……
“第二个理由是更加明显:你对南宫磐石太执着了。如果公孙纹龙只是请一个简单的打手,她何必要抢在雇主前找到磐石,又何必自己赌咒要杀他了。太有感情了吧。”
——就像小芷对我的感情。如果是她,也不会允许别人杀死我吧。
敖萱把芭蕉扇收回纳戒,口中对我念念有词,我听不到她说什么,只见她很落寞地走下山岗去,也浑不在乎污泥把自己的脚越染越脏。
颜若琳跳回已经不毛的山岗,几步跑到我身边,取出一管药膏往我耳朵上敷,她的眼睛异彩流转。
“喂、喂、你怎么突然转性了!当神仙一样看着我,用手摸我脸干嘛!我不是没有被女人摸过,但你摸我也……太不可能了吧!”
我被她看得很不好意思,也奇怪她干嘛用手摸我脸,虽然琳公主的手感觉是很不错,毕竟怎么说都是一个美人。
“……师叔,你耳朵刚才聋了知道吗?我为你敷了本门的开聪药啊。”
我模模糊糊听到了她的声音。
红衣少女撤回了手。
我摸下自己的耳朵,还有血的痕迹。
哇。
我想起来刚才我破了敖萱的罡风,但是风鸣叫时的凶兽啸声还是把自己的耳朵弄聋了。囧,偶尔失误。偶尔失误。
“那么,我们去那个丹药库长老家里见南宫磐石吧。”
我跑下山岗,那十几个长老,包括县令在那,大概都被我们刚才的战斗吓坏了。我摇了好几下,他们才醒。
“放心,刚才我破风的时候,控制得很好,你们的花田一点殃都没有波及。”
我打了个招呼。
我用神念问颜若琳。
所以我说你欺弱怕硬——我白了她一眼。
“接完第二扇,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敖萱要是敢扇第三扇。我就是有总纲,有手段,也没有元气接下她的芭蕉扇。只能变灰灰了。”
“不过,师叔一定是算准她不会再用第三扇了。经过你之前的种种手段,她的信心随着第二扇的失败已经完全垮了。现在重新稳固道心还来不及呢,哪能再补刀!”
我忍不出把肚子里的货又吐出来一句,不说我会死的——
“其实,我知道她是敖萱还有第三个最确凿的铁证。”
“愿闻其详。”
“小时候我看过一本春-宫画,那本春-宫描绘了帝都近世最美的女伶。霍星沉的脸和那个叫霍飞燕的绝世美人一般无二。花马桥的情报讲,敖老龙的九女是他和帝都摄来的女伶所生——证据已经写在敖萱的脸上了。霍飞燕的确在二十五年失踪了。”
这次,轮到颜若琳白我一眼了,
“下流。”
我爆笑起来,仰望碧空,空中飞着一只风筝。风筝做成燕子的样子,燕子的鸟眼正望着我们。连接着风筝的细线一直延伸到某处民舍。
第109章 磐石心(四)
丹药库的掌管长老叫蔺钦,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孙儿。长子在征战中丧命,遗下一孙;次子是筑基武者,在郡城上官家的金钱兵中当队长,前几日给假归家。
我遣散其他人,只和颜若琳相随,去蔺家宅子。
路很好找——从那只风筝线的去向就能确定宅子的方位。
我们步入蔺家的庭院,穿过各厢房
——在蔺家的后山上,一个敦实的童子在青青的大草坪上来回奔跑,七岁的童子长得虎头虎脑,双目炯炯有神地凝视风筝线。
就像幼年时的我。
童子身畔一个青年男子正指导他如何放风筝,
“……风向有点变化了,你的手势要略微调整下……往那边跑,对对,你的判断很好,以后能做个好武者,恩,说不定会有修真者选你做仙苗呐。”
青年望到我们走近,拍了拍童子的肩膀,向我们做了一个招呼的手势,
“天河,有客人来,我去招待下。大人讲话,不可偷听。”
童子和他的小指相互拉了一个钩,
“是,叔父。”
男子气质沉稳内敛,眼如深潭寒水,他的手指有力和颀长——那是在手印上浸淫了无数岁月的手指。
我用神念问他。
南宫磐石领我们到会客大厅。
“原兄和琳公主好。在楼船上我的念头分身见过你们一面,谢谢你们当时对青龙兵的援手。刚才你们和霍师妹的交手,我也看到了。”
“你是用风筝看到我和敖萱的战况吗?”
我问。
“哦,你猜出她的身份了。不错,风筝附了我的念头,我的丝和它连在一道,风筝就是我的耳目。这种法术我很熟练。”
南宫磐石笑了下,
“当然,我没有偷窥别人的兴趣。你和萱公主的战斗声势很大,你们的气我都很熟悉,所以稍微关注了一下——,名不虚传。原兄有总纲在心,不下有芭蕉扇在手的萱公主。”
——这是南宫夸我吗?
久战的话敖萱必然能杀我,她只是被我的总纲一时吓唬住了。白衣少女的芭蕉扇可以扇很多下,我的总纲只能挡两下——即使现在,我的人也已经虚弱无比。
“虽然已经不重要了,但我还是想问下,你怎么进入曼陀罗县的?”
我回过神,问南宫。
“我走进县城门的时候用七情丝控制了卫兵,在他们的脑子灌输了我是上官家使者的想法。找到丹药库后,我就在掌管库房的蔺钦长老脑中灌输了我是他已死次子的想法——县城认识他次子的人不多,我又不大出门,就在这里太平无事地住了几天。”
“你的七情丝不是不能离开自己的指尖吗?为什么那个长老现在还认为你是他次子?”
“他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还活着,不肯从妄想醒来——我搜过他的魂,他的次子在上个月的征战中被南海的妖兽分尸了。”
南宫顿了下,
“那个小孩也愿意相信眼前的我就是那个筑基武者叔父——想我领他去郡城、凌牙门……出人头地,做了不起的武者。”
我默然不语。
“南宫世子,你的伤养得如何?我们击退了要杀你的敖萱,现在要趁公孙纹龙没有过来,把你转移走……恩,听说……有元婴者和你交过手……你是怎么在武神的手下活下来的!?——元婴者和我们金丹的鸿沟,就好像壮年人与婴儿的区别——我走的道路是斗战师的道,能告诉我你和他交战的情形吗?——我很好奇呐!”
颜若琳在我沉默的时候和南宫谈起来。
“我只能摸到他的边……脱身后,我走到县城时,这幅肉身差不多是行尸走肉,里面千疮百孔。”
南宫磐石不愿多谈,他取出一盘丹药与我,
“这是我从上官家取的,先赊下他们的账。原兄是来护我脱险吧,那就尽快恢复元气。即使有足量的丹药,我的肉身离痊愈还有两三个月时间,这段时间我的战力至多是金丹中层。”
“青龙兵统领和他手下的兵将都死了。”
我说。
“哦,知道了。你来这里,就说明了情况。那些去城里援救我的人也死了吧。否则,南宫家不至于要你这个外人来护我脱险。”
南宫磐石的神情毫无意外,他的语气古井无波。
“我的父亲后来已经不是你父亲的家臣了。我也不是你的家臣!”
我深吸一口气,“砰”地一拳,砸在他的面颊上。
南宫的整个人撞在了墙上,陷了进去,他从墙上挣扎起身,把碎牙吐在掌心,又咽回肚子。南宫的左脸胀起了大红肿块。
“如你所见,目前我的肉身只是这个强度。下手稍微重点的话,我会被你打死。”
他说。
“喂喂,师叔你搞什么!脑子又抽了吗?——我们宗门都谈好要保南宫世子的,你一个外门弟子算球!要被罚面壁去啊!”
颜若琳把我远远拉开。
“那些青龙兵的人都是你脱身的炮灰吧。他们一船人的死就值一句知道了吗?!”
我咆哮了下。
“如果你现在说要杀死我,我也只会说一句知道了。你觉得自己能代替我终结世俗界的乱世,那不妨动手。我不做抵抗,很乐意看到自己的道路有后继者——可是,你这个小孩子,真的懂什么吗?”
他和我相互凝视,忽而轻蔑一笑,
我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是,大人和孩子的鸿沟。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虚弱无力。
那么多年走下来,我真的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大人的世界我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真是讨厌,各种各样理由的无聊争霸。
小芷的面目在我心中一瞬间也变得可恨起来
——她,其实,也是一个大人了。
慕容芷已经不在我能触摸的范围内,我们早分道扬镳了。
我的胸口一紧,心疼如绞,大口大口地喷血。
“怎么会这样!南宫世子,你对这小贼做了什么?”
红衣少女一时着慌,把趔趄倒地的我扶起来,
“是道心不稳!你以前经历过什么!被他两三句就挑动了!喂,喂,不能死,也不能废!你要完蛋,我怎么向宗门交待去!”
——少女哭的声音传来,她竟然哭了,为什么要哭呢?
我说不出话,非常非常的虚弱,五官也迅速地模糊下去——我很累,是和敖萱那一架把元气都耗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