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心 第58节
但是,到时又去哪里呢?
……
战事暂告一段落,食尘虫不知道潜伏在哪里窥伺我们,或者我们的潜踪方法十分对路——尽管我们接下来一路走得提心吊胆,怀着十二分的戒备,它或者说它们始终没有出现。
我越来越相信食尘虫在谋划着一场一决胜负的总攻势,它要选择一个合适的地点把我们干净地歼灭掉。
我们有了第一次迎敌的经验,再不敢分离开来,而是紧紧保持在前后相隔一臂内的距离。在这个狭长甬道里,无论食尘虫从哪个方向攻来,最多只挤得下十来只,我们堪堪抵得住。
它应该不会愚蠢到在这里使用添油战术了。
起初我和慕容芷还焦虑提防,想通了这个道理,便放下心来。
有了舌头交缠的经历,我和慕容芷的关系变得怪异起来。
在这无人的甬道里聊天固然可以壮人胆魄,但我们之间讲的东西却似乎海阔天空,本质都在回避些什么。
从钟表上看,我们走到甬道的尽头花去了十四个时辰,期间还轮流调息了几个时辰。
甬道连接的是一个肃穆的大殿,让人豁然开朗。
火萤虫照出插火炬的石槽,我的手指沾到石槽里的液体,好奇地嗅了下。
我吃惊了一下,竟然是极上等的水安息香,取自南大荒洲千年沉香之木,是帝都的贵族人家在大典上才勉强舍得用的照明之物。
我用火咒往石槽一抹,火沿着石槽绕了一个漫长的圆周,大殿全被点亮,一派通明,异香醉人,我和慕容芷的精神不觉也健旺了几分,一日来的疲劳奇迹般地消除。
我们的头上是苍天般包裹大地的穹顶,穹顶按照周天星象,排列着日月、南北斗、五星和四象星辰等等,都是我在天文书和航海经历中识得的星星。这些星辰不动声色地流溢着宝石般的光芒——不,这些星星图案压根就是世间所无的宝石做的!
我仰头看得一阵心驰目眩。
纳戒里也有父母留给我的珠宝,都是世间罕有的珍品,放到黑市上能换来一秤秤的金银;但和穹顶上的宝石相比,那就简直是米粒效仿夜明珠放光了。
穹顶宝石的美出尘离俗,让人窒息。
我的嘴巴张得合不拢,口水都流了出来,于是随手把滴下来的唾液擦掉。
“一幅强盗相!”
慕容芷虽然这样笑骂,但我看她也是好不容易才从珠宝的诱惑里挣脱出来。
“你说,为什么王启年从前来这里,不把穹顶上的珠宝给撬下来塞入自己的腰包?作为金丹武者,轻轻一跃,那么高的穹顶就能够到——就算是带回镇上充实军资也好啊?”
我自言自语,同时暗自庆幸王启年手下留情,便宜了我们这些后来人——恩,他是个好人,等我把这些珠宝取下来,也在王启年坟头分上他几颗。
“儒门出来的真正君子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这些财宝当然粪土视之。更何况岛上无处交易珠宝,他撬下来也无法脱手——还有一个原因,儒门的人尊重死者,也尊重遗物,不会做顺手牵羊的事情:王启年不是盗墓贼。”
慕容芷把我的目光引向大殿的十二面石龛。
刚才我被穹顶上的珠宝迷住,经她提醒,我现在才发现每面石龛里还恭敬地摆放着一具骨骸。十二面石龛有十一具骨骸,有一面石龛是空着的。
“他们的鬼大概早跑了吧。”
我预感这些死人都是些厉害人物,万一阴神不散,附在骷髅上作怪,还是会给我们添不少麻烦的。
但我转念想王启年当年也来过一遭,无损离去。今天这十一具骨骸不可能突然心情大好,跳下来和我们两个小孩子开玩笑吧。
我见慕容芷手持匕首走近一具骨骸,也忙几步并成一步,凑了过去。
那具骨骸的血肉早已经荡然无踪,从惨白的骨骼来看,恐怕不是自我腐烂,而是被食尘虫吃干净。慕容芷一面像弹筝那样敲死者的骨骼,一面往骨头上吹气,骨骼响起了悠扬清脆的声音。她又取我的断金刀刃轻轻磕了两下死者的肋骨,骨头只是留下浅浅的痕迹,并没有被这中品神兵一刀断开。
我想起了她在南岛石塔上验独角乌烟兽头骨的事情。
一个词在我嘴里脱口而出,
“是金丹!”
只有金丹之人的骨骼才可以媲美神兵的坚硬,超越凡兵的金身本来就是金丹的固有成就之一,无分武者,儒者,还是修真者。
慕容芷点头,她又依法炮制测试了其他十人的骨头,然后下了结论:
“全是金丹修真者。五百年来入坠星山探险被杀死的修真者。”
我的头皮有点发麻,要是我是这些金丹修真者,死后知道被这个小女孩拿自己的骨头试刀,一定会气得活过来。
王启年不是盗墓贼,但慕容芷是。
一番搜刮,她的纳戒里多了六枚死者指骨上的纳戒。
——不错,恩,还有五枚是我搜刮的。
我摸索手头五枚纳戒上的机关,却浑然找不到门径,试了几次特别的擦戒指方式,也没有一点反应。
“你这样做是缘木求鱼,修真者的纳戒和我们纳戒的开关方式不同。”
“请详说。”
我一边用牙齿咬纳戒,一边口齿不清地问慕容芷。
“修真者的纳戒由他们附上的念头保护,外人只有用强三倍以上的念头才能打开。你用外力的方式最多是毁坏纳戒,里面的储物空间可要全崩坏了。”
“念头?那我可不会。那我们手头的纳戒不是无用之物吗?你收取那么多做什么?”
慕容芷白了我一眼,
“蠢货!你不会出岛后找人开啊!”
她的妙语让我醍醐灌顶。
第64章 洞府(五)
我想到石塔书库里的那些道家部的书籍。
人有肉身和阴神,肉身是元气聚合,阴神是念头聚合。修真者性命双修,不止能把肉身淬炼成武者般的金身,也能把阴神淬炼成纯阳的元神。
练体之法随着内丹武学在武道时代就传播到世间,而练神魂的法门很少在世间出现,应该说是只属于修真门派的专利。
念头的种种妙用对于我是另外世界的东西,现在的我还是不要去多想为妙。
我把自己新到手的五枚纳戒小心藏好,可能每一枚纳戒里面的宝贝都不下于我纳戒的收藏。忽然一个疑问又压上我的心头,我不禁对慕容芷脱口而出:
“你觉得这些修真者都是食尘虫杀的吗?好歹他们也都是金丹。个别三四个修真者在甬道被虫阴死我能理解,十一个都死在这里,实在太蹊跷了。就算王启年一个金丹武者,都能平安进出此地呐!”
“现在下结论还是太仓促。不过王启年能从这里离开,不也表明我们同样有从这里脱身的希望吗?”
我不信摇头,我发现慕容芷是对洞府志在必得,一切不利于她获得洞府的情况都被她断然否定。
她平常谨慎周密,但到了这攸关她复国大业的时刻,突然武断固执了起来,不容任何异说。
我只好憋在心里自己默默推理
——王启年和死掉的修真者目的不同,他的首要目标是杀死食尘虫,让土著失去山神的援助,不能灌顶出新的筑基武者;而修真者可不在乎这些世俗间的争斗,他们的目标就是取得洞天里的宝藏,先击退守山灵兽,再破坏阵法,最后打开洞府。
所以王启年没有对洞府的得失之心,有则锦上添花,无则平常放下。珠宝、纳戒、修真者可做兵器的骨骸,他全不在乎。
我猛然回忆王启泰临行前的叮嘱“夺取洞府不是当务之急”,却听到慕容芷呼喊我帮忙来推第十二个石龛。
“我感应到王启年在这面石龛留下的气。”
她说。
确实,我也感应到那熟悉不过的气的残留。
第十二面石龛不是机关,我们确定它是活动的。
仅仅需要的是把它推开的力气——但那份力气远超过了凡人的限度。
无论是搞到大推力的机械还是用力量硬推,只有金丹之人才可以办到。
我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我把自己的气全部释放,可以达到十五匹骏马的力量,勉强接近金丹武者。但是……这样的强的气泻-出,恐怕就要惊动食尘虫,马上会有一场恶战。”
我说。
“成败在此一搏。”慕容芷决然道。
我双掌加到全力,降龙掌的“刚”运于双臂。
“轰——轰——”
石龛转动,被我推开了四分之一角度,我的脑门升出缕缕不绝的白线,那是我流失的气。
我差王启年还很远,如果是他,大概一口气就能把石龛全部推开——不过,这点缝隙足够我们两个少年少女挤进去了。
石龛后面又是一间内室。不像初入大殿时的黑暗,内室反而熠熠生辉。
我看到了王启泰和我说过的那扇朱门,它在内室小殿的尽头流转着光焰,我还见到朱门上让人头疼欲裂的复杂符文。
——这就是传说里坠星洞府的门户!光焰就是星上的天火!
“门匾上面的蝌蚪文字是讲什么?”我抱着侥幸问慕容芷。她有多闻通,金石甲骨古篆之文都识,说不定也认识上面的古字。
“坠星蒙尘,沧海敬封。”慕容芷想了下,道,“修真传记上讲沧海派是出自星宗的一个一流门派。这个洞府该是被他们捡到的,在这里封印了起来。”
“我们先不要进去吧。”
我的头脑直起鸡皮疙瘩——好扎手的点子啊,一流门派不都是有元婴修真者坐镇的吗?我们这是跳蚤在老虎嘴里拔牙啊!
“我们……先扫荡掉外围的食尘虫吧。我觉得它……很快会杀过来的。”
“洞府就在眼前!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一把拽着我挤进了石龛缝里。
内室的砖块全是精金砌成,我一阵眼迷。
“快把石龛合上!”慕容芷催促。
我依言照做。
石龛的正面为石,反面为金。“轰”地合上,我们仿佛被关在一个金属大炉子里。
我呆呆望着天火流转的朱门,感觉我们变成了炉鼎里待烧炼的丹药。
“呼——”
慕容芷长嘘一口气,
“食尘虫不是铁背蜈蚣,只能缩地,不能穿透金属。它现在永远失去了杀死我们的机会了。哈,不在这里把朱门打开,我是不会出去的;等我出去了,转手就能灭杀它。哈哈。”
她健步跑上小殿的台阶,手下意识地要去触摸朱门,大概马上想到王启年被门烧焦手的事情,忙缩了回去。然后慕容芷从纳戒里取出阵法的模板,对着朱门上的符文参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