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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心 第41节

  王启泰点头,
  “你们在厅内稍候,我随学仁兄先去和老族长王祥符通报一下情况。”
  他和那个叫“学仁”的侍从携着王启年的遗体入了内室,留下我和慕容芷两个在厅中。
  我本非好静之人,坐了片刻,久候他们不至,腿在半空晃久,不禁痒了起来。便跃下长凳,绕着大厅看陈设的装潢字画,上面都有王祥符本人的落款。
  字画内容也平平无奇,写的无非是儒门的“仁义礼智信”五德,画的无非是“桃源避世,男耕女织”的古代田园风物,值得注意的是作画者下笔用力过深,能张不能驰,经常连无关紧要的枝节部分都力透纸背。
  家母出身帝都的官宦人家,自小浸润在贵族士人的奢侈技艺琴棋书画中,如果不是她强迫我花时间学那些装逼的东西,或许我现在武功早到了内功上层了。
  不过,我能在慕容芷这个女孩子面前炫耀下这点学问,也是额外的收获。一个人专注学某些东西,另一些总不能擅长,因为人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
  “慕容芷你知道吗?《古今名画录》上谈过字画都是心声,从上面可以看出作者的性情品格,和相面相骨一般无二。我们反正等得无聊,你从字画猜猜王祥符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呢?我打赌他是个固执坚韧的老头,可能趣味上比较缺乏,也不懂得变通——”
  我得意地了扯半天,无人回应,场面有点冷。
  我回头去瞟她在干什么。
  慕容芷正用手抚摸着悬在石墙上的一只野兽头骨,头盖骨大小如同巨牛的头颅那般。
  这显然是王祥符年轻时猎杀的猛兽。
  在中原,筑基以上的很多武者都喜爱把他们亲手杀死的山精-水怪,猛兽凶蛟制作成装饰品挂在墙壁上纪念。我父亲大楼船的舱室内也挂过五六只鲨怪的头骨,这我都习以为常了。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她问。
  “算了。我在放屁。”
  我赌气了下。
  “哦。你看得出这是什么野兽的头骨吗?”
  慕容芷接着问我,
  “鱼我分得清楚,陆上的野兽就难说了,毕竟我家不是在林子里做生意。”
  隔墙有耳,“我们是海盗”也不方便在儒门的场子里讲。
  “这兽的头骨和中品的宝甲一样硬。而且——”
  慕容芷的手指在兽头骨上轻轻敲着,我脑中仿佛响起了金币一枚又一枚落地的声音。
  她又往兽首眼睛窟窿里吹了口气,
  兽骨像风铃那样震动起来,清脆悦耳,长久不散,就像吹名窑里烧制的瓷瓶那样。
  这无疑是灵兽的头骨,可比精金秘银。
  “我得到的情报说,王祥符族长年轻的时候在中原也是个武者,当过义军领袖,杀了不少伪齐和罗刹的入侵大军。中年后才弃武学儒,研究如何让更多人在乱世活下去的经济学问。他会武功不奇怪,杀灵兽也能办到吧。”
  “哦,我一直以为他们的老族长只会齐家治国的,没想到还会武技,你说,他会是金丹武者吗?”
  ——现在我知道的金丹境界已经有很多种了,并且我终于明白
  ——并不是金丹都能打。
  修行完全是个人的事情,境界只是衡量某个具体人的成就,而不是整齐划一,像流水线机械那般的标准。
  一个人从外功三层、内功三层、筑基三层。一阶阶走到金丹,称为修行的小成,这是相对于他个人距离大道这个目标的“小成”。
  每个金丹之间的区别很大。
  虽然金丹境在肉体上都近乎金石的程度,有着规模庞然的气,心境上是凡夫所无的,确拔不移的道心。但他们侧重点并不相同。
  我父亲、王启年、昂山宝焰这样的金丹,走的是追求更强更快的武道,在用肉体和兵刃杀人上他们有着不可思议的神通。他们是金丹武者。
  而王启泰这样的金丹,在医术、博物、机械这些世俗上的知识罕有人匹,追求的是济世救民之道。他属于金丹儒者。
  至于那些飞天遁地,法术通玄的金丹之人,他们追求的道在世俗之外,属于金丹境的修真者。
  王启泰这样的金丹儒者无法和金丹武者拼杀。
  金丹武者和金丹境的修真者厮杀也会落于下风。
  ——王祥符属于哪种金丹呢?
  杀死灵兽除了筑基水平的武技,似乎哪一类金丹都可以办到——修真者和武者用法术和武技,儒者用计谋和药物也能得手。
  “让两位久候了。”
  木门又推了开来。那个叫“学仁”的胖子脸色似乎比刚才轻松了不少,但我还是能从他的眉宇间看到一股悄然的哀伤:显然是对王启年死亡的悲痛。尽管儒门也讲乐天知命,学仁和我们一样,并没有到不以物悲喜的程度。
  “你们在看老族长的收藏啊?”
  他瞟见慕容芷在端详那头兽骨,
  “这块头盖骨生前属于一头独角乌烟兽,以前是伪齐王太子公孙山君的坐骑,当年老族长一口金龙开山刀剁下那凶兽的脑袋,小公孙吓得在沙尘里打滚,震得伪齐的大军退避百里,三月不敢出战——你们看头盖骨额上还有一个大孔,这是独角原来的位置,那独角能辟水,老族长锯下来献给皇帝申请义军的军饷,昏君不闻不问,从此冷了族长的心。”
  ——王祥符既是金丹儒者,也是金丹武者!
  我倒吸一口冷气。
  慕容芷抚摸头盖骨的手也微微颤了一下。
  一刀斩下这种灵兽脑袋,需要多大的膂力和技巧。
  从那头骨巨牛般的大小想象,我脑中浮现出一头黑烟笼罩,白角森然,鼻孔喷出火焰的铜蹄凶兽。
  “果然这凶兽是《罗刹平妖传》里讲过的独脚乌烟兽,这是北大荒洲出生的兽精,和做你的狻猊甲的那头罗刹狮子一个级别。”
  慕容芷忽然对我道。
  ——难道说王祥符(至少曾经)和我父亲一样强吗?
  “这位姑娘见识真博,确实是罗刹国出产的凶兽。那罗刹国主栽培的金丹武者都需要通过十二试炼,连着诛杀这种档次的不同凶兽十二种。伪齐太子认夷狄做父,也通过十二试炼。这头独角乌烟兽是这种兽里最强的一头,于是罗刹国主赐给了伪齐太子。谁知道就这么卡擦一下,被老族长一刀断头,哈哈,实在灭了那些华夏奸的气焰……”
  学仁说着说着就跑了题。
  内室传来一阵咳嗽声,
  “当年的事情,和小娃娃唠叨什么,快请客人进来!”
  那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声音。
  “啊,我又饶舌了。”
  学仁脸色羞赧。
  “两位快请!”
  木门推开,我们看到了屏风前端正跽坐着一位宽袍老者,王启泰恭敬地坐在东席。
  室内一侧的兵器架上供着柄镶嵌着金龙的大刀。
  西席有两个蒲团为我们留着。
  第47章 回光返照(二)
  老者的眼神如同古井无波,
  他对我们两人点头致意。
  学仁为我和慕容芷奉上两盏清茶。
  老者也礼仪性地茗了口自己案前的清茶。
  我注意到他先是一手捧杯,但手微微地抖了一下,老者用上两只手才把茶杯扶稳。
  室内静了一会儿,众人可能各怀心思。
  终于老者打破了沉默,
  “男娃娃是叫原剑空,女娃娃叫慕容芷?你们的武功底子都打得很好啊,从进来之后行止坐卧都把气始终保持在绝的状态。才十五六岁就能做到这点,殊为不易。启年生前也是将十八岁才有这般造诣。”
  我厚着脸皮受了王祥符一赞,其实这是王启年对我小黑屋训练的速成结果——如果在蛇堆里稍微泄露点气,都会有丧命之虞。
  慕容芷倒能当得起他的夸奖,我现在回想起她在我父母生时总在人前表现出的柔弱样子,看来是刻意抑制气的伪装——那时候她就该开始掌握“绝”了。
  “如你们刚才所见,我已经不能打了。”
  王祥符伸出他的手,我看清了他手上的皮肤褶皱和块块老人斑。
  “理想上金丹武者有五甲子的寿命,在二百余岁的时候还处在战力的巅峰——可惜,在战乱不休的中土,世俗间的武者鲜有享受这大寿数的福分。他们要和他同级的对手作战,承受凡夫不可能承受的伤害,透支血气发挥出威力巨大的武技在死人场里求生,修炼来的寿命就这样慢慢折损——我的精华已经在早年的征战中耗尽。十年,我还余下十年寿命,以这样一个衰弱老人的身份走完我的天命。”
  ——那王启泰找你有何用?
  我心头升出一阵失望,我们白白做木鸟兜圈子到石塔来又是为什么?
  “稍安勿躁。”慕容芷揉住我的手,轻道。
  王启泰连忙插嘴说,
  “族长言重了,即使族长不再能征战,您的智慧和经验始终还在帮助我们舜水镇发展壮大。我这次拜访,并非是求您重披战袍——我作为晚辈的万不敢有这样的念头,只是想借重您的威望镇定我们镇的人心,安抚下军民——毕竟以前一直靠着启年的军威慑服土著。现在启年战殁,他的死讯公布后,难免人心浮动。”
  “武道时代后的历史战例我还记得分明,军事上的成败最重要的是领军强者的战力——那个叫昂山宝焰的土著能杀启年,他是厉害的金丹武者无疑。现在我们镇有其他能打的金丹武者吗!你找我出去安抚军民,至多是自欺欺人的做法。”
  “晚辈也忝列金丹境内,少年时也和启年一同学过降龙掌法。不妨,不妨先收买土著中亲我们舜水镇的长老,让他们劝昂山休战几年,我重新修炼武技——”
  他的话被王祥符猝然打断,
  “我在中原看着你们这代人长大,其实你在武技上的天赋比启年还要优秀,可惜你的心性自小偏仁,和武道不合。你认为现在让你重头习武,能在多少时候内接近那个叫昂山宝焰的土著吗?——回答我的问题!像小时候做学童那样,不许撒谎!”
  “终生无望。”
  王启泰低头不语,良久后承认,
  “我的道心已定,如果更改所学,等于把一口铜鼎毁掉改铸成剑,但我非金铁,无法走回头路。”
  “年轻的人总以为长者年老智昏,随便吹几个谎话就能骗过,还是小孩子诚实。两个娃娃,你们认为我们采用各种外交上的利诱手段,白云部落会暂时休战,慢慢等我们重新培养出新一代的金丹武者吗?”
  ——那是笑话。
  我回应到,
  “不可能。不知道王长老是否和你交代过?昂山宝焰的力量是透支生命从妖物那里换来的,他手下还有大批血祭产生的内功境界以上武士。他个人不论,用血祭摧残族内大量人命,制造精英武士,白云三部内一定有大量反对的声音。他绝不可能只满足于杀死一个王启年,只有更大的战果才能证明自己的选择正确,才能彻底弹压反对派的声音。他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时间,那样做的话他牺牲大量人命换来的一切都浪费了。”
  王祥符扫了王启泰一眼,
  “血祭你可没对我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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