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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心 第36节

  第39章 绝处(三)
  “师傅,您战况如何?”
  慕容芷恭敬地向王启年执了一个弟子礼,如果不是她和我透过底,别人绝对看不出她有什么假惺惺的意味。
  当然我相信王启年辨别真伪的眼力,这大叔也是个老腹黑。
  “进展不快,才结果了四十七条人命,六个筑基——啊,不要客气,为师也没教过你什么。”
  王启年几步走到我们身边,他向慕容芷摆手,笑着对我说,
  “你小子真是滑头,如果不是我徒弟建议的路线,我还真要费些时候搜你——你没被土著抓走就好,没被抓走就好。”
  “路上我还杀了两个筑基呢!我原剑空不会被土著抓走,也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看到了。不过你做的没有你姐姐彻底啊,两个武士尸体上的气都没有消除干净,我专门跑了趟帮你抹除掉。”
  “人已经被我杀死,气迟早会散掉,还有什么打紧?而且我又没她的化尸粉,那种勾当没做过。”
  我撅了下嘴。
  王启年意味深长地瞟了慕容芷一眼,
  “你们同出一家坞堡,所学倒不相同。”
  ——好像我有点说漏嘴了……
  “我们女孩子家在乱世里行走,保命求生的手段自然要比男子多学几件。我姨夫没传我弟弟这些东西,但我学过。”
  慕容芷不卑不亢地回答。
  “原来如此。”
  王启年不在我们的根底上继续深入,而向我解释消除死者气的问题:
  “金丹是修真者小成的境界,到了金丹期,即使不修法术、纯练体术的修真者也有你们无法想象的神通。昂山宝焰和我的这次追逐游戏,就使用了一种金丹期才能运用的御气之术——他把自己的气分出近百团,种在这次撒出来的每个武士上,本人则隐藏在无人区的某地感应自己分出气的明灭变化。武士被我杀死,种上身的气就发生变化——新死者气暗,久死者气灭,昂山就能凭此锁定我的位置。”
  ——我杀掉的那两个武士也该被种过昂山的气?那岂非说,我险些也被昂山盯上过?
  “不要自责,能在内功中层杀两个筑基就是你小子本事啦,我很满意。昂山分气种气的手法根本在你的想象外,出了意外也让我担着——昂山没有发觉是你,不久我到小黑屋后就把两个死人上种的气给抹掉了。——就算是我,也是杀了二十来个武士才意识到他的伎俩。如果不是我出乎昂山意料之外,乘公输木鸟进退升降,应该已经和他正面交手十次以上了——哼哼,我可不想现在和他单挑。”
  “那你后来是如何应付他手段的?”
  我好奇地问。
  王启年得意道,
  “昂山种在别人身上的气十分微弱,轻易察觉不了。当我疑惑自己的行动怎么好像被昂山的眼睛一直盯着后,便拍脑门想起有天下还有分气种气的小术。于是我开始和他玩游击,我遭遇撒出来的武士,第一轮先抹除他们身上种的气,第二轮再杀敌。这样我的动向就虚实不定了。”
  “哦,就好比以前你是杀一个人关一盏灯,他能注意到屋里的暗点。现在你把屋内的灯全部熄灭再杀人,昂山就变成睁眼瞎,对你毫无办法了。”
  “总结得很好。总结得很好。”
  “喂,其实你早知道这种神通吧。当初我在巡山寨扮修真者,你能跟踪到我,一定也是分了丝自己的气,悄悄种我身上。我关小黑屋后,你是不是也每天在我身上种气,好一直监视我!”
  我脑子飞转,以前的事情立刻明晰,恼得白了王启年一眼。
  慕容芷轻轻踩我鞋,人在我身后附耳暗语:
  “就你原剑空知道得多。该闭嘴的时候就闭嘴。”
  王启年嘿嘿一笑,
  “这伎俩说穿了也不值钱,你也不要生我的气,以后你们记得要仔细检查自己的气有没有混入杂质啊——我前面有几句是对你小孩子扯谎了,前几日关你小黑屋我是给你种过气,现在把你当自己人后,以后就不会再那么做了——其实要让你这个长内功阶段的敏感孩子察觉不到,我给你种的气分量就很少:每团气只能持续九、十个时辰,感应范围也只有五十里不到,不可能全天候监察你到天涯海角的。”
  他信手往我和慕容芷肩上拍了两下,两丝气当即归入自己的身体。
  我的胸中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腔火气,不知道是上岛后的压力积累,还是一个月在小黑屋幽闭的郁积爆发,一把抢过慕容芷的上品匕首金目鲷指向王启年咽喉:
  “喂,王启年,我是出生坞堡的人,从不把儒门的道理当一回事情。但我当初觉得既然你们这个岛的人信奉儒门的道理,所以也入乡随俗用儒门之道待你们的人,上岛后我基本是努力在做一个讲信用的人的。没想到你当我们坞堡的人都是强盗,用中原狗官对强盗的那套威逼利诱来哄骗、拉拢、监视我们。我告诉你,强盗对自己人都不是这样的!”
  ——我的话都放在这里。要是你觉得面皮被羞辱,就来杀掉我。反正一拳你就可以打死我。
  慕容芷忽得猛拉我跪地,指尖在我腕上扣出血来,但我握紧金目鲷不放手,绝不屈膝。
  她自顾自向王启年赔罪,
  “我弟弟从小被父母宠惯,受不了一点的屈。望师傅垂怜我们的孤苦之身,大人大量不要把我弟弟无礼冒昧的话放心上。”
  ——喂,你不是要做天下的女皇帝吗?怎么能向这王启年一个岛上的区区金丹求饶?!
  我恶狠狠地盯着慕容芷,
  “起来,起来啊!”
  随我怎么谩骂,慕容芷倔强地死跪不起。
  “大路朝天,随你们去!我还要去杀敌,没空理你们!你们自己找路下山去,可不要被昂山宝焰宰了!”
  我的手微麻,不知觉间王启年已经夺过我那柄咄咄逼人的金目鲷,扔在地上。他脸色铁青,背转过去,大步走向坠星山深处。
  刚才始终盘旋空中的公输木鸟却没有随王启年离去,而是扑哧着翅膀降落到我们面前的莽草丛中。
  第40章 绝处(四)
  鸟背上跃下一个和王启年相貌仿佛,一般高大的中年男子。他蓄着美髯,面色远较王启年白皙,身上象征性地罩一件藤甲,里面仍是儒生的服饰,不过把袖和裤都裁短了。
  “是王启泰,舜水镇管文的长老,王启年的胞弟。这次他特地开公输木鸟协助王启年。”
  慕容芷把刚才挤出的几滴眼泪揩净,给我简明地交代了情况。
  ——原来这个书生就是舜水镇的军师。
  我勉强向王启泰点头致意。
  “王长老好,还要麻烦你帮我们化解下和令兄的误会,刚才我弟弟言语间激烈了些。”
  王启泰对她颔首,笑着和我搭话:
  “你就是原剑空吧。我兄长虽然研习儒门经典多年,本质还是一块臭石头,根本不会表达自己。他其实很欣赏你,这一个月我兄长寄我十四封信,赞你既聪明,又有胆色,资质也好,一个月就能学降龙掌入门,我们舜水镇这样的人才三十年都没有出过了。他很愿意把自己的武技经验向你倾囊相授。”
  这个书生腼腆地捏下自己的耳朵,
  “虽然我不是武者,但长了一只顺风耳朵——你和兄长的争执我在木鸟背上都听到了——兄长是做惯了强者和领袖,很久都没有人和他顶嘴,他也享受惯了发号施令的感觉。你刚才让他下不了台,他那样子该是一时间想不到应对的方法。三十年他都没有被人教训过了,今天还是被一个小孩子教训,别看他放狠话吓唬你们,其实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借杀敌躲着你。”
  王启泰说着说着就笑起来,我看他的眼神晶莹泊然,似乎不像是为了安抚我而特意做出来的伪诈。
  ——我能信他吗?
  王启泰咬破自己的小手指,蹲下来做出和我拉钩的样子。
  “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第一次看到人的神态能这样严肃和专注,或许我心无旁骛练功的时候也能自然而然浮现这种情形,但我从没有在那种时候照过镜子。
  “我们儒门讲以诚待人,兄长浸淫在兵法的诡道里很多年,几乎忘了这点——没有诚字,我们舜水镇也和中原的割据军阀没有区别,完全失去了立身之本。我咬破自己手指是代他道歉,和你拉钩是想立下相互间的誓约:我们舜水镇从此往后绝对以诚待你们姐弟,你们以后也能以诚待舜水镇吗?”
  他说的话不急不徐,但每一个字都谈得很正大和磊落,让人愿意相信他讲的有道理,是让人乐意的誓约。
  “你代表舜水镇人的道歉我接受,王启年的道歉我要等他本人做出。誓约的事情我再想想,他表现好我就答应。”
  ——世界上没有免费的馅饼,和事佬的好意我不接受。
  王启泰哑然失笑,把他没有对象可钩的小手指收回去。
  “你这个孩子虽然是一块美玉,很多地方还要琢磨,等你长大后性格要像你姐姐那样圆润点。”
  我回击道:
  “也有另一种可能,琢磨也可以把一个人的性格变得更加的突出和尖锐。”
  他摇了下头,把两张路引递给慕容芷,
  “你这弟弟伶牙俐齿,替我劝导下他——这是我和兄长给你们勘定的新路引,从此你们就有了正式舜水镇民的身份。一会儿我会把你们安全送回大寨,不过你们依旧要用我兄长给的身份隐藏,十月十五日血祭那天的计划不变。之后你们才能在镇中公开露面——主要是担心你们存在的情报被土著获知了。”
  “那长老您还要乘木鸟回去接应师傅吗?”
  “恩,你师傅的心态是强者,强者总倾向认为人力可以胜天,有时候就会不知觉地忘记了进退。和今天的昂山宝焰正面对抗,真的是件稍微也放松不得的大凶之事。其实,刚才兄长和昂山宝焰已经交过几次手,留下了暗伤。我有必要在关键的时候让他不再逞强,不利的时候马上抢下他高飞转进。”
  ——他身上有暗伤?
  “那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折返飞了,现在直接开木鸟去接应王启年。你是书生不能打,但我和慕容芷料理几个内功、筑基的杂鱼不在话下。”
  我跨上木鸟,转动鸟背上的舵——我小时候玩过几次父亲抢来的公输木鸟,开的方法和操舵差不多,不过多了升降的机关,现在稍微看一下就回想起操作的方法。
  王启泰和慕容芷两人都有些惊愕地望着我。
  我想他们是误解了我和王启年之间的过节。
  “我气愤的是他对我和姐姐的监视提防,但对他没有丝毫嫉恨的感情。他传我武功,不欺负我姐姐,这些我心里都知道。骂他我也骂过了,现在该是我们一道去助他的时候,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可你姐姐一个弱女子也去吗?”
  王启泰这个书生呆了下,应道。
  “我也去,我弟弟现在没有单挑筑基的体力,只好我帮他逞英雄。”
  慕容芷坐到我身边,损了一下我的光辉形象。
  ……
  我们的公输木鸟掠在空中,把地面的景象尽收眼底。
  王启泰交给我们各一枝千里镜,这工具是改良千年前文明时代发明的远视镜,能分辨百里内物,看清一里内人面目,明察三十丈内爬树蝼蚁。千里镜的内部还嵌了萤石,这样黑夜中的景象就能在我们的眼中变成白昼一般明亮。
  王启年才离我们而去一刻钟点,移动的距离或许已经有数十里之遥。王启年的气我们也无法感应,他本来就要躲避昂山宝焰的跟踪,绝大部分时间是处于“绝”的状态,只有在杀人的那短暂呼吸内才会爆发出惊人的气。我们只好飞在南坡无人区上方一块又一块地找。
  圣山之巅有开阔的高原,也有茂密的树林。高原不在话下,逢上茂密地带,我们便把木鸟降到大树冠上,跳下木鸟进行人力搜查。我和慕容芷又陆续发现十几具土著武士的尸体,看样子都是被王启年一击折断颈骨,或者一拳击碎内脏的。尸体没有外溢血的痕迹,王启年大概是顾虑血味有可能吸引昂山宝焰的金丹鼻子(即使不用气感应,金丹武者的鼻子对于新近的血腥异味也比良犬敏感),尽可能把昂山撒出来的武者不流血地解决。
  ——不过观察这些尸体的死法,我还是能想象出他炉火纯青的杀人技术,里面的格斗经验让我受益匪浅。
  “这样找,简直是大海捞针!”
  我开始考虑新的搜索方法。
  “暂时没找到也不必心焦,”
  王启泰呼唤我们搜刮完尸体继续登上木鸟,
  “我和兄长一母所生,兄弟同心,离他越近,心里的感应越强,现在我的心动渐快,我们该离他已经很近了;而且如果兄长和昂山宝焰开始全力战斗,两个金丹武者释放的大量气就是你们这些内功境界也能感到,到时找到兄长自然容易。”
  “他们的战斗已经开始了,就在对过的山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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