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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心 第4节

  就像飘荡的游子回到了自己热汤热水,灯火煦和的家。
  几千几万年的阔别感。
  我从死的领域回到了生的领域。
  “这是什么?”
  脑海中多了三道符文,像极了我娘烧化的那道灵符(实际上符文的字是有区别的,但我分辨不出来)。应该说它们一直在我神魂烙印中,是某个锁把它们三个关在某一个隐秘的院落里。刚才烧化的符是一把钥匙,放出了三个符文来。
  我的左手食指弹了下拇指。指尖生出一团巴掌可以握住的火焰。
  这是火诀。
  本能告诉我,这是我曾经练习过数十万次的地煞法术,名副其实的娘胎带出来。
  火焰过了半柱香,渐渐暗了下来,最后熄灭。
  “另二道是什么?”我的好奇心萌发,正要试验,忽然一阵头昏。
  我母亲又把一粒红色的药丸喂到我嘴里。
  “法术是需要真元来施展的。你大病初愈,没有元气可以挥霍在法术上,自然无法维持火焰。从今天起,你每天都要吃这种药,把神通压下去。敢再使用神通,我让你爹用棍子打死你。”
  这个秘密我一直没有告诉别人。
  但今天在黑暗的舱道中我第一个告诉了本多。
  隐藏住自己是个神通之人的事实,把自己装成一个普通的少年,实在是太难熬的事情了。
  三个月的沉默,我已经到极限了。
  我需要一个人来吐露我有神通的事实,来秀我的优越感。
  何况本多是我的奴隶,不是说:奴隶和主人是一体的吗?其实我没有违背对我娘发的誓言啊。
  第4章 海难(四)
  “少主,前面是大冰窖。”
  本多低眉顺眼地提醒我,示意下面是第一个岔道。我们要左转,从铁梯上爬下去。
  不过他说的全是废话,一切我了如指掌。
  他的哼哼只有刷其存在感的作用。
  大楼船有一百丈长,居住着我们家、父亲的五百弟兄,他们的家眷、我们从神风国掠夺的奴隶和二代家生崽,总共一千五百余人。
  内部分为十八层,划成机房、住宿、仓库和炮台、水柜、还有父亲的主舱各区。
  我和本多坠落的地方,是偏中央库房的下层。
  从铁梯子爬下去,要经过大冰窖,再走一个岔道,就是直达住宿区的升降机,奴隶们会用大辘轳把我和本多拽上去。
  不过,通过大冰窖是有点小危险的事情。
  大冰窖利用四箱巨型水柜组合构造,占据了五个楼层的高度。它的作用是把水手们在洋面上捕杀的巨鲨鲸鲵尸体封存起来,作为特殊时期的食物贮备。在洋面的长途航行中,如果遇不到补给的岛屿,就需要消耗这些食品。
  大冰窖的接口连通着十二个水缸,每个水缸蓄养着一只需要三四人才能抱住的蚌精(就是活了一百年以上的老蚌,据说已经通灵),蚌壳开阖,蚌珠吐出寒气,维持巨冰不化(小心不要掉蚌缸里,没有武器和训练的人会被它吃掉的——确切说,是吸干)。
  文明时代末涌现出一波波创造奇技淫巧的机关师,他们的发明了天空飞行的木鸟、陆地疾行的铁兽、如同鲸鲵的大楼船。五百年后的修真者重新拾起了尘封的工艺,设计出更加诡谲的装置,大冰窖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这个时代,想买到这种装置,并不是难事。
  只要你付的起金珠和黄芽丹,在黑市上就能买到这种大家伙。
  我们家不缺金珠和黄芽,黑市也一直是我们家的交易对象。
  第一次目睹大冰窖的人一定很受到震慑,极可能出现短时间的失魂症状或者昏厥。
  十四岁半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大冰窖。
  那次是随凿冰组去,父亲说这是一种男子汉的锻炼。
  我的表现稍微好点,不过是手脚抽搐了小半刻钟点。
  鲸鲵的骨头和脂肪已经在甲板被剔出或者抽出。
  ——下颚骨可以做扁棍,肋骨可以做半永久性帐篷的支柱,鲸脂用作火把和烹饪的燃料。
  可以堆叠下三四头象的巨型冰块里封着切成二三十大块的鲸鲵肉,整整齐齐得排在一起。
  只有鲸鲵的头部没有经过太多处理,大体完整(除了把脑浆挖掉外),是过重阳节的时候炖大锅鱼汤用。
  鲸头张着脸盘大小的眼睛,死不瞑目地隔着坚铁般的冰,诅咒我们这群猎人。
  凿冰小组都套上了棉布大衣(在关节处还特别加垫),高唱着战歌以抵挡我们人族对这种洪荒遗种的本能恐惧。
  “跳船抢女人,上船分金钱。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领队头目是一个筑基武者,跟了我爹二十年。他有九尺高,已经练到了自如搬运真气运转周天的境界,力气是内功高层者的三四倍。他跃上冰窖顶部,一边高喊,一边用重斧砸开一条五丈长,近乎直尺的缝。
  然后我们跟着缒绳下来,拿锯齿截取所需的部分。
  我年纪最小,随在凿冰组的最后。
  跟着大家唱了十遍“跳船抢女人”,我的手脚已经不抽风了。
  突然,鲸头上的眼睛眨了一下。
  微小的程度类似于皮肤上起了下鸡皮疙瘩。
  最高处的我骨头发凉。
  “我……大叔,我看这鲸头有点邪门。”
  “哈,少主还是小孩子,被这大家伙吓呆了吧”
  “是啊,这鲸的那-话儿就有少主人那么高呢!”
  其他人笑起来。
  领队头目转过身,豪迈地对我笑,
  “少主放心,分鲸肉的事我干熟了。把青蛙去了脑袋,它都会抽几下腿,何况那么个大家伙呢?”
  “砰,”
  鲸头撞开那条五丈的直尺般的缝,嚼下领队头目的脑袋,就像我嚼掉一颗糖一样。
  大家愣了片刻,然后我们都狂叫起来。
  几十把锯齿最后把鲸鲵的头捣成蒜泥,
  重阳节的超级鱼头汤报销了。
  ……
  “那是条通灵的鲸鲵,魂魄没有散尽。我疏忽了,误了弟兄性命。”
  父亲后来说。
  “禽兽鱼虫也有魂魄?”
  我问。
  “人死掉后,魂魄会在四十九天内会散去,通灵的禽兽当然也一样。那条鲸死了不到四十九天,念头没有通达,要拿一条人命来抵才瞑目——你要记住,万物都有灵,越老的东西越要小心。”
  “爹以前亲眼见过这种事情?”
  “太多了。”
  ……
  我抓了下腰带,银蛇剑还牢牢地佩在腰上。心里默默祷告天上神仙保佑,不要再发生这种诡异事件。
  我刷地抽出剑,吩咐本多道:
  “通过大冰窖的时候噤声,免得发生意外。”
  本多作为奴隶,只能在规定的区域活动,船上的很多情况他是不清楚的。
  “是。阿欠!”
  我踢了本多肚子一脚,
  “叫你打喷嚏!前脚说,后脚忘!”
  本多慌忙滚起来,不自觉拢紧自己的身体。
  “冷。少主。”
  ——这是大冰窖,当然冷。
  我也觉得有点冷。
  “阿欠!阿欠!”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二个。
  “妈的,快跑。”
  冰窖的冰面没有动静。
  冰窖的冰面没有动静。
  冰窖的冰面没有动静。
  冰窖的冰面没有动静。
  我和本多一前一后喘着粗气,安全通过死亡冰窖。前面的升降机下,一个奴隶正在打手语招呼我们。
  他叫织田,也是父亲从神风国掳掠来的战利品。曾经策划了一次家庭奴隶暴动,被我爹在半个时辰内彻底弹压。我父亲很仁慈地赦免了其他奴隶的胁从罪,只是割掉织田的一条臊根和一条舌头略作惩罚。之后他再没有叛乱的迹象,对我家表现得比忠犬还忠。
  织田要本多先回奴隶的住宿区,父亲交代他让我乘升降机直接到主舱室,父亲有事找我
  ——不会是妹妹向我爹告我对她讲下流话的恶状吧?这妞一向是向我娘打小报告的,这次学了什么兵法改策略了?
  我毛骨悚然。
  娘最多打我铁戒尺,父亲可要拿棒子往我脊椎打啊。
  不,一定是用火钳,生铁打造的火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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