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眼瞅着春桃端着粥碗,锁上房门铁链离开,房静姝飞快地扑向房门,瞅准窗户外没人,便从窗棂间伸手去够铁链上的锁扣。
  林弘彦的靴子停在门口。
  “夫人,”他闲闲地拿出钥匙打开门锁,“锁早换了,戏也该收场了。”
  房静姝的指尖一顿,猛地缩回来,等林弘彦跨步进来,她痴笑着去抓他的衣摆:“蝴蝶……蝴蝶飞走了……”
  “你也知道蝴蝶飞走了?”林弘彦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房婉容跑了,‘天启’不能耽搁——好在房家的血脉,还有昭昭。”
  “昭昭?!”房静姝的伪装瞬间崩塌,嗓音尖利起来,“她是你亲生女儿!她已经嫁去张掖了啊!”
  林弘彦甩开她,冷笑:“装不下去了?这些年你三番五次去沙州‘探望’房婉容,不就是为了套牢她替你们母女当祭品?”他猛地掐住她下巴,“房静媛死后,你就猜到祆教会找下一个房氏女子献祭……真是好姨母啊。”
  房静姝浑身发抖,突然扑上去撕打:“畜生!虎毒尚不食子——你简直不是人!”
  房静姝的指甲在林弘彦脸上抓出几道血痕,她发疯般撕扯他的衣襟:“你休想动昭昭!她是你亲骨肉!你——”
  “闭嘴!”林弘彦猛地推开她,力道大得让她撞翻案几,茶盏碎了一地。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嘴角神经质地抽搐着,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追赶着。
  “鬼火……地鸣……铜像泣血……”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抓挠着袖口,“你们都想害我……都想毁了我的大业!”
  房静姝惊恐地看着他——这个曾经儒雅阴狠的丈夫,此刻像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连瞳孔都在不正常地放大。
  “你以为我在乎一个女儿?”他突然尖笑起来,声音嘶哑如夜枭,“天启必须完成!只要天门一开,我就是——”
  窗外骤然刮进一阵阴风,烛火“噗”地熄灭。
  黑暗中,林弘彦的声音骤然冷静下来,冰冷得可怕:“……打断她两条腿,昭昭回来之前还不能让她死。”
  房静姝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看着三十多年枕边人已经完全泯灭人性,她扑过去大喊:“让我替昭昭!用我的血——”
  林弘彦反手将她掼在地上,居高临下道:“你的血太老了,怎比得上昭昭鲜活有力?”
  侍卫举着裹布的木根进来,那布条上血迹斑斑,不知棍下死伤过多少人,谁能料到,今日堂堂刺史夫人也会遭此下场。
  “林弘彦,我让你不得好死!”
  房门合上,房静姝怨毒的眼睛瞬间涨得血红。
  ……
  ……
  侍卫总领刘劲刚监督完交班,便听下属说房静姝要见他。推开门,屋内昏暗潮湿,血腥气混着药味扑面而来。
  房静姝靠在榻上,双腿被活生生打断,只草草用木板固定,裹着渗血的麻布。她的脸色惨白,可眼神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丝讥诮。
  “夫人。”他抱拳行礼,声音恭敬,目光不敢与她直视。
  “刘总领,”她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当年你进林府,是谁举荐的?”
  刘劲一怔,下意识压低声音:“夫人大恩,属下不敢忘。”
  “不敢忘?”房静姝冷笑,“若不是我认得你那个在房家当差的表兄,就凭你一个边关小卒,能进刺史府当差?”
  刘劲面色微变,却仍道:“刺史之命,属下不敢违抗。”
  “刺史之命?你忘了崔元贺怎么死的吗?”房静姝嘶声笑起来,“你要步他后尘?”
  刘劲一怔,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崔元贺是魏明翰杀死的,干我何事?”
  “崔元贺是林弘彦的狗,你不是?”房静姝盯着他,声音冰冷,“林弘彦要完了,朝廷在查他,突厥人嫌他失信,祆教‘天启’根本不需要他,他倒台了,第一个要灭口的,就是你们这些心腹。”
  刘劲的指节无意识摩挲着刀柄,额角渗出细汗。
  “我要是你,就给自己留条后路。”房静姝见他动摇,俯身逼近,腿间血腥味混着药气扑面而来,“崔元贺的命、我的腿就是证明,你如果不想落个横死的下场,就好好听我的!”
  刘劲的眼神闪烁了几下,最终咬了咬牙,说道:“好,我信你这一次。但若是出了差错,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房静姝冷笑一声,已撕开枕套,露出半卷染血的绢册。“我早就预防着这一天,偷偷替换了他藏书房里的军粮账册,这本是有他画押的血指引。”她压低嗓音,“你替我带出去,交给魏明翰,让他看在我检举有功的份上,求圣上饶我房氏一族性命。”
  刘劲盯着绢册上暗红的指印——那是林弘彦画押特有的朱砂掺血。他呼吸加重,突然一把抓过账册塞进胸甲,转身就走。
  “刘劲。”房静姝在身后轻声道,“你表兄一家六口,都在房家庄子当差对吧?你老母今年六十有三,还住在房家之前送给她的小院子里,动作利索点,可别让老人家担心。”
  刘劲的肩甲微微发颤,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账册,我尽快送出去。”
  房静姝死死地注视着刘劲走出门廊,守门的侍卫将门合上,锁链再度缠绕,门缝间光线消逝之际,她露出一丝讥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在她没看到的拐弯处,杨树下一身绯色官服的林弘彦淡定地站着,看向走过来的刘劲。
  第87章 密会谈判镇安王的截胡
  伊州城西,“胡氏香料铺”的铜铃在风中轻响。
  魏明翰掀开布帘,扑面而来的是胡椒、肉桂与茴香混杂的辛烈气味。柜台后的胡掌柜抬头,见是他,脸上堆起熟稔的笑:“郎君又来买胡椒?上回的驱寒效果可好?”
  “不错。”魏明翰指尖在柜台上轻敲两下,“这次要点茴香。”
  胡掌柜眼神微动,朝内堂偏了偏头:“里边请,新到的安息茴香,香气极正。”
  一进内室,魏明翰立刻压低嗓音:“商队何时动身?”
  “今日申时。”胡掌柜从暗格取出一卷油纸,“走瓜州—肃州—凉州,绕开沙州关卡,半月可抵洛阳。”
  魏明翰将密信塞入油纸,藏进茴香箱夹层:“务必亲手交予兵部崔侍郎。”
  胡掌柜郑重点头:“魏都尉放心,商队上下都记着您的恩情。若非您带兵剿了沙州那伙马匪,我们早就丧命荒漠——”
  话音未落,外间突然传来伙计的惊呼:“官、官爷!您不能——”
  布帘被粗暴掀开,刘劲带着两名差役闯了进来,刀鞘撞得货架上的瓷罐叮当乱响。
  “哟,魏都尉。”刘劲咧嘴一笑,眼底却冷得像冰,“怎么这么有空,过来买香料啊?”
  魏明翰面色骤冷,横身挡在刘劲面前:“刘总领,私闯民宅,可有官凭?”
  刘劲嗤笑一声,拇指往腰间一顶,露出半截刺史府的铜牌:“奉刺史令,整顿不法商贩。”他朝身后差役一挥手,“查!”
  两名差役立刻掀帘而出,外间传来翻箱倒柜的声响。胡掌柜额头沁汗,慌忙从袖中摸出一袋银铤塞过去:“官爷行个方便……”
  “掌柜的。”魏明翰突然开口,目光仍钉在刘劲脸上,“你去照看店面,这里我来应付。”
  胡掌柜欲言又止,终究低头退了出去。
  门帘落下,魏明翰施施然找了张椅子坐上,翘起二郎腿,“刘总领有事找本将?”
  “魏都尉是个本事人。”刘劲也拉了张椅子坐到对面,气势不减,“在下只是想提醒你,人在伊州要小心行事,魏都尉鹤立鸡群,很容易被人盯上。”
  “谢谢刘总领提醒。恐怕刘总领意不在此。”魏明翰话锋一转,眼光一瞥,压低声音道:“你进来就盯上了那口茴香箱——既然看破,为何不揭穿?”
  刘劲眉梢微挑:“魏都尉好眼力。”他指尖在案上轻叩,目光却扫向门帘——外间差役仍在翻查货物,动静不小,显然是在替他们遮掩。
  “但你有没有想过……”刘劲声音压得极低,“这伊州城里,十步一哨,百步一岗,全是林弘彦的眼线。就算你有证据,怎么送出去?送出去了,又怎么确保能扳倒他?你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不保,可知道其中厉害?”
  “他再厉害也不敌正道王法!”魏明翰冷笑:“伊州是大唐的伊州,不是林弘彦的私产!”他一把扯开衣襟,露出肩上一道狰狞刀伤,“要我死没那么容易,狼帐武士的弯刀都没砍死我,林弘彦还有什么法子?”
  刘劲眼中瞥过一丝惊讶。
  “守捉使已经拿到军粮案的铁证,录事参军的案情奏报也递进鸾台了——你以为林弘彦还能蹦跶多久?”看他样子已经动摇,魏明翰故意夸大进展,给刘劲造成情势已经一边倒的压力,试图说服他倒戈。
  刘劲眼神闪烁,显然在权衡。魏明翰趁势再逼一步:“你现在帮他,是陪葬;现在收手,还能戴罪立功。否则,朝廷来人,你们便再也没有翻身之地!到时你们再有什么证据交上来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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