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我相信你也看出来了,不然不会抢先一步顶罪。你说的那一番话,真真假假不可辨,但可以肯定的是,你在那么短时间内做出这个决定,你对他的爱是没人能比的。”
  “这种爱,很少发生在情侣之间,或者姐弟之间,但在母子之间却非常常见,因为只有母亲,才会在孩子受伤害时不假思索,挺身而出。”凌双确实是为之感动,“我听过一句话,如果死亡可以代替,天堂一定站满了母亲。”
  玉面灵傀身体松下来,眼泪再次沿着脸庞滑到了衣领。
  “你本来只想通过药衣让戒现思绪迟缓、输掉辩论,没想到后面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如果让人知道是戒现杀了戒德,他这一生就毁了,何况他还是为了隐瞒跟你的关系才杀人,这让你既痛心,又内疚。当初狠心将婴儿放在伽南寺门口,没料到有缘能再次跟他相认,你本是欣喜万分,但无奈身处敌对阵营,为了祆教能赢,你设计自己儿子;为了儿子人生,你义无反顾出来顶罪。”
  凌双唏嘘,“你这一生,爱不得、求不能,身不由己、独自悲苦,可即便如此,你从未有过一丝对儿子的怨怼,有的只是深沉到极致的爱与护佑。”
  玉面灵傀头缓缓低下,肩膀压抑地颤动着,鼻腔发出粗重的呼吸。凌双别开头,这可怜的女人一生经历了什么事,能如此地控制自己,不让哭泣发出一点声音。
  “从你踏
  入伽南寺那刻起,戒现就挺身保护你,我不但杀不了你,他还让我保护你……“玉面灵傀的沙哑声音中带着怨怼,“要不是为了你,他不会主动找我……”
  凌双心下震惊,回想之前和戒现的交往并无越界,可能只是他比较欣赏她,才让玉面灵傀关照她。可是,“也没见你保护我啊?你不是处处针对我,想要把我挤出去吗?”
  玉面灵傀吸一口气,情绪又恢复如常,从牙缝里喷出一声冷哼,“你以为自己很高明,但却处处是破绽,说话、个性都跟之前不一样,连自己阿娘的忌日都不知道,阿胡拉会不怀疑?我不抢着跟你作对,让他放心我俩争斗,阿胡拉早就要你命了!”玉面灵傀没好气地说道。
  “那我还真要谢谢你。”一不留神还差点被她带偏,凌双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么说你扮成孙嬷嬷,是为了给我送钱来了?”
  “嗐,我还是太客气了,早知道不给钱一样叫你杀了李修德。”
  “一袋金叶子,帮你铲除教中红人李修德,又让阿胡拉冷落我,这一石二鸟不划算吗?”凌双说起便生气,被蒙在鼓里耍的感觉很不好,“要不是今天爆出了裴知礼被掉包的事,阿胡拉说易容术只有你会,我还猜不到你掉包了孙嬷嬷!”
  “你还别说,那死老太婆还真不好弄,我还不容易在她茶里下药,她喝下了还能跳起来抓我,她那招式真不像人使出来的,要不是我之前学过柔术,还学不来两招。”玉面灵傀轻描淡写地耸耸一边肩。
  凌双回想起初见面时孙嬷嬷与自己交手,竟然用脚代手攻击过来,诡异身法实属罕见,玉面灵傀为了不穿帮,特意模仿魔影门的招式,可谓煞费苦心。
  可她还是不甘心完全被骗,“那你所说的关于谢家小姐的一切,可是真实情况?”
  “你们这些外人有所不知,易容术的关键,从不是模仿容貌,而是言行。”玉面灵傀安抚的语气中暗含得意,“得摸透对方的举手投足、语气神态,否则一眼就会被看穿。”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更别提身世和人际关系,稍有差池,伪装就会彻底败露。”
  这么说谢家小姐确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凌双私下总希望原主是个好人,如今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掐灭。生在那样的家庭,被父亲当作工具,心理不扭曲才怪。
  “当初你不告而别是怕被我认出来吗?”凌双不再纠结,继续盘问。
  “没想到你这么笨,”玉面灵傀有点不耐烦,“你不认识孙嬷嬷,我怕你作甚?我不能多待下去是因为那面皮最多保存七天。”
  凌双心中一凛,“这样说掉包裴知礼也是算好了时间?阿胡拉举行七圣刀会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掉包评判?所以这个时间刚好定在佛祆论道前倒数第七天?”
  “功亏一篑,”提起阿胡拉,玉面灵傀语气骤冷,透出深深恨意,“阿胡拉就是个草包,要不是我辅助他,他屁事都做不成。如今一有事就栽我身上,拿我当替罪羊,看教里谁服他!”
  “你明知他这样的人,为何还要辅助他?”
  玉面灵傀久久不搭话,想来阿胡拉再坏,她对祆教还是有感情的,离开祆教,她这般才干去哪里发挥?
  凌双咳了声,“真正的孙嬷嬷来这里的目的——,你现在能告诉我吧?”
  玉面灵傀刚想说话,忽然一声马的嘶鸣,马车骤停下来。凌双身子一晃,立即站起,紧张地隔空按住玉面灵傀,贴身车厢,缓缓拉开帘子。外面已经天黑,隐约中可见一小片荒芜的枣林,枯枝残叶在风中憧憧影影。
  “马跑不动了,咱们就在这过夜吧。”哈桑下车解马,把马引到枣树旁拴上。
  “还以为遇到了劫匪呢。”凌双警觉地打量了一番周围,这才放下心来,跳下马车。“你吓我一跳。”
  “现在还有几个劫匪敢出来?最多来几个突厥或者吐蕃,那也得人家瞧得上咱。”哈桑一边说着,一边抽出胡刀砍断枯枝,凌双顺手捡起来,堆在一处准备生火。
  玉面灵傀自己下了车,靠在车边休息,无聊地张望四周环境。
  夜风吹过沙丘,沙沙作响。火生起来,枯木爆栗噼啪作响,凌双坐在火堆旁呵了呵手,沙漠的温度降得快,单薄的外套根本顶不住。
  “路上颠簸了一天,都累了吧。”哈桑从马背取来水囊,目光在凌双身上一掠而过,“喝点水吧。”
  “多谢。”凌双正要接过水囊,哈桑的动作忽然一顿。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一柄短刃从侧后方疾射而来,正中哈桑后心!
  凌双大惊,就见哈桑手中水囊跌落,另一只手的毒镖也应声而落。他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玉面灵傀。原来她早已悄悄离开车边,绕到了哈桑身后。
  “你……怎么会……”哈桑踉跄着后退。
  “孙嬷嬷带来的账本可是有不少跟你铺子的交易。我本来是想留着你的,”玉面灵傀瞥了眼凌双,虚弱但冷静地说,“但看来不需要了。”
  “怎么是你?”凌双难以置信地站起来,“哈桑,我与你也算有交情,你怎么从不跟我说一声?”
  哈桑咳出一口血:“我好几次会意你,你不回应……禀报家主……他下令杀了你。”
  回想起来,她跑去州衙验尸的时候,哈桑确实在衙门门口高嚷着什么,后来她去哈桑店里喝茶时,哈桑还给她看过湖蓝色的诃子布料,她当时不动声色地走了……
  “我明白了,当初谢家小姐得知秘密后,被马贼追杀,她逃跑的方向向着城里,原来是要找你的,可惜她来不及进城就死了。祆教说她背叛,谢伯钧派你试探无果,又叫孙嬷嬷千里迢迢过来,结果孙嬷嬷也消失了,而我却安好无恙,他笃定我已经背叛,所以下令让你杀了我。”
  哈桑倒在地上,断断续续道:“你……你不是谢小姐……”说完,人已断气。
  凌双正要上前,忽听马车声响。玉面灵傀不知何时已经翻身上了车,抓起缰绳。
  “站住!”凌双纵身而起。
  “我救你一命,以后两不相欠!”玉面灵傀的声音随风传来,“江湖路远,后会无期!”
  “且慢!你还没告诉我法尔扎德在哪呢?”凌双撒腿急追。然而马蹄扬尘,车轮滚动,马车很快就将凌双甩在后面。
  凌双喘着气停在原地,看着马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回到篝火旁,地上还躺着哈桑尸体,那枚未及使用的毒镖在火光中闪着寒芒。
  很好,又回到了刚来时候,一个人在陌生的沙漠,没水没食物,茫茫沙海,不知前路。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之泪下。
  想到和诗人竟处在同一时空下,感觉非常不真实。
  自当卧底以来,她一直努力抽离那个世界,把自己当作无情玩家,在虚拟游戏里扮演某个角色,那些感情的晃荡、身体的好坏,都与她无关。
  烈哥是npc,小月是npc,玉面灵傀是npc、魏明翰也是npc……她不能与他们产生太深的关联,等游戏一结束,她便要抽身而出。
  沙漠的夜空尤为广阔,她抬头望向深邈浩荡的星河,不知道自己的灵魂该归于何处,仿佛宇宙中的尘埃,飘忽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这片浩瀚的时空中,她渺小如沧海一粟,命运的洪流将她卷入无尽的漂泊,不知何处才是心灵的港湾。那些闪烁的星辰,像是遥远世界里的神秘信号,可她却无力回应,只能在这无垠的沙漠中,独自流浪。
  “借用了你的身体,总要给你做点事,马贼已经剿灭,阿胡拉和玉面灵傀再迟一点也要算账的,你父亲……估计你未必愿意讨伐,但他的愿望是不可能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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