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听出她说的是反话,皇帝也不想再演:“母后不是日日盼着朕驾崩么?盼完父皇……如今又盼着朕死!”
他喉间发出“嗬嗬”的气音,这一动怒,又咳出一口血。
话已至此,太后将药盏重重一搁,也不再装了。
“你想养刀,却又处处提防这把刀。正因太清山的禁军和影卫被尽数调离,才让晏都侯有机可乘杀他。”
皇帝枯瘦的手攥紧了锦被。
“他本就是强弩之末赶回暗阁,否则凭晏都侯那几千府兵和少经沙场的外军怎能杀得了他?”太后笑意森然,“皇儿这一生体弱多病,更不善人心,唯独扶持谢隅摄政……倒真是做对了。”
她忽然捏住皇帝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用指甲刺出血:“可惜,你疑心太重,生生将他、也将自己葬送进去。”
殿外传来内军和太监急促的脚步声,太后的手倏地松开,转为轻柔地替他拭去嘴角药渍。
她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语:“既然陛下病重难愈,不如早些退位,让太子登基吧?”
一口黑血猛然喷溅而出,沾在太后华贵靡丽的衣袍上。
皇帝死死睁大双眼瞪着她,手指痉挛攀上她衣袍,最终,那只瘦弱的手只能无力垂下。
第七十五章
回王家村的马车途径暗阁,随行影卫们纷纷停下脚步驻足,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片血腥荒芜的景象。
秦悦也被这厮杀后的战场怔得说不出话,她缓缓走下马车,却被影卫拦住。
“此处不知是否还有危机,还望秦小姐勿离马车。”
秦悦自然看得出他们眼中的悲愤,坚定道:“随我一同去看看吧。”
踏入暗阁时,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墙上密布的箭矢像一片片狰狞的钢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影卫的尸体,受伤的幸存者倚在墙角,听到脚步声时本能地握紧武器,看清是她才颓然松手。
“秦小姐……”
一名独眼影卫撑着断刀起身,“若非流岚大人及时打开密道,我们早全军覆没了。”
她顺着众人目光看去,流岚静静躺在草席上,胸膛豁开一道极深的伤口,此刻双目轻闭,是她最眼熟的那幅样子。
“王爷呢?”
满室死寂中,只有血滴从梁柱落下的声响。
无需多言,她已经能从这近乎绝望的沉默中得知答案。
她突然悲凉地笑出声,不久前他才答应过不会再让自己受重伤,竟就这般食言了吗?
可笑至极。
影卫见她状态不对,连忙上前搀扶,却被她甩开手,“不用扶我。”
该怎么办?要止步于此吗?京都人心惶惶,皇宫深陷泥沼,所有人都要眼睁睁看着太后和晏都侯登上天梯俯瞰北桓吗?
她没有安定天下的雄心壮志,只想完成任务好好活下去……
任务?
只一瞬间,秦悦察觉到不对。
如果谢隅就这么死了,那她的攻略任务也该宣告失败才对。她登时在颅内唤出系统:“233号,查看谢隅对我的好感度。”
[当前好感度99。]
她又想起之前换任务时,系统曾提示过她攻略对象状态不稳定,这么一看——
“查询攻略对象状态。”
[收到,核心人物距离较远,系统正在检测,请稍后。]
此刻,秦悦冷静得出乎所有人意料,像是知晓一个陌生人去世的消息一样无动于衷。
随行影卫们知晓王爷与她情谊深厚,纷纷相视,不知该怎么劝。在他们看来,秦悦是被这堪称重创的悲伤打击到麻木了。
须臾过后,她等来了料想中的答案。
[检测完毕,攻略对象状态较为稳定。]
她又看向流岚,脑海中疯狂闪回之前的画面,于是问:“扶光呢?”
这一问,众人才发现此战未见扶光,影卫们交换过情报,确定他从太清山下来后便不见踪影了。
她扯过白布盖在流岚身上,“不回王家村了,我们入京。”
影卫急道:“万万不可啊秦小姐!王爷曾令我等誓死护卫——”
“我既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又如何能眼睁睁看他曝尸宫门?”
秦悦打断他,声色不大,却如擂鼓在这偌大暗阁内落下重响。
气氛凝滞一瞬,影卫们纷纷单膝触底朗声道:“属下愿随秦小姐入京!”
“不必。你们留下在暗阁休整,我一人前去即可。”
见影卫还要再言,她继续道:“此次入京我需寻一位曾经的朋友,她是改变时局的关键。你们随行反而有所不便。”
*
京都城内寂静的可怕,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有上街采买的行人也是步履匆匆,神色仓惶不安。
外军在街巷里巡逻,似在搜寻着什么。
秦悦简易乔装打扮一番,按影卫的指引走隐蔽洞门入京。她贴着墙角阴影疾行,于拐角处猛然顿住。
明月医馆外守着整整一队外军,脸色阴沉。再探头看,大门紧闭,周伯应当是接到风声提前将众人遣散了。
她撤了乔装,往外军方向扔出一粒石子。
“什么人!”
一声厉喝炸响,秦悦拔腿就跑。有眼尖的人瞧见她,大喊道:“是她!”
果不其然,这些人的目标是活捉她。秦悦绕过几条小巷,闪身撞开一户人家的矮门,滚进堆满药篓的柴房。
年轻女子被她这突然的到访吓了一跳,听见远处外军脚步,她又迅即关上木门,将她拉至里屋。
“多谢姑娘。”秦悦笑了笑,掸去身上草药。
见她笑得天真无邪,女郎也敛了怀疑的神色,“你是哪家姑娘?京都现今不太平,怎的还出门乱跑?”
“说来话长,姑娘放心,我在此等一个人就走,他们不会为难你。”
女郎不敢多问,瞧她发丝凌乱狼狈得有些可怜,便去灶房里端了碗热粥给她。
秦悦接过又道了声谢。
女郎叹息一声:“听街坊邻居说,这北桓大概是要变天了,到时苦的还是我们老百姓啊……”
秦悦道:“不会持续多久的,姑娘放心吧。”
她声色甜丝丝的,语气却透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冷静。女郎不禁对她产生疑惑,上下打量起来。
这时,屋外突然响起一阵砸门声。
女郎慌忙拉住她的衣袖:“快躲起来!”
秦悦轻轻拂开她的手,笑眯眯道:“别慌,是我等的人来了。”
她径直走向门前,门扉拉开的一瞬间,秋风卷着落叶涌入。
梅月披着苍黄斗篷立在阶前,眼底惊愕在看清秦悦面容的刹那骤然凝固。
“你怎么还在京都?”她声色发紧,“殿下难道没安排你出京?”
“我自己回来了。”秦悦平静道。
梅月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嗓音压得极低:“趁侯府亲卫还没发现,我送你出城。”
“这是要往哪儿送啊?”
一道阴冷的声音自巷尾传来。徐靖海缓步走近,腰间长刀已然出鞘三分。
梅月侧身挡在秦悦面前:“侯爷,秦小姐与朝堂之事并无干系。摄政王已死,她一介女流也不会对您造成威胁,恳请侯爷网开一面。”
日光映着徐靖海似笑非笑的嘴角,他冷笑:“有无威胁也并非你说了算。”
大手一扬,身后府兵便朝两人上前。
“好好看管着秦小姐。”他顿了顿,阴森森笑道:“秦小姐还未看摄政王的尸身吧?想来你与他情谊深厚,应当愿意见一见。”
她被府兵带入皇宫。
宣政殿外空旷的广场上,白布覆案,万籁俱寂。
即便做足了心理建设,真正看见这一幕时,她颅内还是空了一瞬。
秦悦安静跪在湿冷的地砖上,垂眸看向谢隅的脸。
依旧是那张惊世骇俗、令她无比动心的俊美面庞,可她的目光却像是透过这张脸看着另一个人。
那人揉着蓬松的短发,在黑夜中升起盏盏孔明灯。
狂风卷着乌云压顶而来,轰隆一声雷响,骤雨如天河倾泻,顿时将白玉剑穗上的血迹冲刷干净。
秦悦解下腰间剑穗紧握在手心,眼泪汹涌而出,混着倾盆大雨滚落。
梅月撑着伞走近,将伞面倾向她:“秦小姐……节哀顺变。”
雨水冲刷着尸身的伤口,血水蜿蜒流下玉案,在两人积成一汪淡红色的水洼。
“梅月姐姐。”
秦悦轻声唤了她一句。
梅月踌躇片刻,还是将手搭在她肩上,“你别太伤怀了……王爷他……也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的。”
秦悦摇了摇头:“梅月姐姐,你知道吗?去年差不多这时候,扶光同我们一起放纸灯。”
梅月怔了怔,这番话有些突如其来,却点醒了她一道思绪。
是了,率军攻破暗阁时,一向和谢隅形影不离的扶光并不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