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厢房内布置简约,除了桌椅床榻就是一扇镂空雕花屏风,秦悦急中生智,指着身下床铺道:“藏床底下!”
  情况紧急,让堂堂摄政王趴床底这种事教外人听了必然会评价一句有辱斯文,可她管不了这么多。说时迟那时快,她一掌将谢隅推下床,探身掀开床帷。
  谢隅看起来极不认同她的办法,慢悠悠坐回床边,衾被一掀整个人躺了下来,裹的像个严严实实的蚕茧。
  “秦小姐,你没事吧?我进来了。”
  见屋内迟迟没有回应,梅月话音刚落便推门而进。只见秦悦正尴尬地坐在床边,匆忙放下两边的床帐。
  “我睡的太沉没听见,你找我有事吗?”秦悦笑了笑,试图把梅月引向桌案。
  可梅月却是自来熟,不讲究那些礼节,挨着她就坐在床边。不大的软榻上顿时又陷下一人的重量,秦悦吓的脸色煞白,“我们别坐这,去那边!”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圆桌,梅月看出她异常,回头朝床上望了一眼,“发生什么事了?秦小姐怎么如此慌张?”
  轻薄的纱帐之中,衾被被卷成长条,鼓鼓囊囊像是塞了什么东西。梅月定睛看去,正想掀开床帐仔细瞧,却被秦悦一把拉住。
  她立即就着梅月手中抱着的红木盒子说道:“姐姐你手里是什么东西?”
  话题被转移,梅月也顾不得思考异常,就着她牵引的手臂远离床榻往圆桌走去。
  她将盒子放下,莞尔道:“前两日王爷命我为秦小姐打造首饰,今日工匠将成品送来,我瞧着极美,便立刻带来给你瞧瞧。”
  盒盖掀开,里边赫然摆放着三簇月季花丝金钗和两柄金银合铸的簪子。
  那纯金的月季花丝纤薄如蝉翼,花蕊细密、金丝盘绕,宛若晨露凝注时的鲜活模样,尽显精巧玲珑。旁边摆着的发簪则雕作鲤鱼,走线利落,弯翘的鱼尾处坠着一缕绯红碧玺。
  看得出是按她喜好铸造而成,秦悦震惊之余,心道他还真是行动派,原以为密道里只是随口一说,结果还真派人去给她打了首饰。
  “那老工匠的手艺在江南家喻户晓,前几月还被宣召入宫为贵妃娘娘打造璎珞。”
  梅月喜形于色,“你看如何?若不满意,我再让他重铸。”
  “不必,我很喜欢。”秦悦唇角扬起笑意,“多谢王爷了。”
  说后半句时,她声音故意调高了些。
  梅月笑道:“秦小姐不如当面和王爷道谢,相信他必定会非常欢喜。”
  秦悦:“……”其实现在已经是当面道谢了。
  梅月高束的马尾一甩,偏头看向床榻,“正事既已说完,可否谈谈我的疑处呢?”
  她指着像卷饼一样的浅杏软被,“秦小姐被褥里似乎藏了什么东西。”
  第四十章
  秦悦脸色大变,暗道不好。
  这可怎么办。她连忙扯住想去一探究竟的梅月袖口,“梅月姐姐,我这几日太冷睡不着,多加了床软被,这才显得鼓囊些。”
  梅月脚步未停,闻言略显惊诧,怀疑是下人布置厢房时拿错被子怠慢了她,“我瞧瞧。”
  秦悦入住时九皋别院上下都时刻关注她的起居,衣用皆是新购的上乘之品,膳食亦是江南最好的厨子所作,出行时王爷也派精锐影卫守护,谁这么马虎竟敢在深冬只给她铺薄被。
  她心底已经想好待会如何问责,秦悦却直接抱住她胳膊。
  “梅月姐姐!我听别院外好生热闹,要不你陪我去放炮仗吧!”
  见她满眼欣喜急不可耐,梅月宠溺地摸了摸她头,心想果然是个小姑娘。
  “走吧。”她被秦悦拉着手,满面春风出门。
  秦悦双目紧闭,心中求神告佛让她别掀开被子,还好梅月像是个妹控,撒撒娇就能支开。
  雪是子时落的,细碎的霰子落在屋檐,未时便已纷纷扬扬泼下来,顷刻间淹没了整座城。
  不同于热闹的长街,九皋别院门口却极为冷清,就连不得已路过的行人都是低着头急匆匆经过。
  陆眠被秦悦当成苦力扛着几条长长的爆竹出门,按她吩咐挂在门口一株百年老松上。
  梅月正踩着竹梯在门檐上挂红帷,瞧见他忙碌的身影,笑道:“自从秦小姐到来,一向冷清的别院都染上了烟火气,真是不容易。”
  “王爷大部分时候都住在京都,别院冷清也正常。”秦悦淡淡道。
  她寻来一根香打算点燃爆竹引线,忽然想起被押入诏狱的郭长庚。
  “梅月姐姐,现在大家知晓那位知府大人的真面目了吗?”
  “自然知晓。昨日囚车在主街游行,我顺道瞧了眼,他身上可没少挂鸡蛋菜叶子。要说贪罢,身处高位多少会被身外之物蒙蔽心眼,无论如何都不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原来的“民心所向”,如今也彻底失去了民心。
  想到那副滑稽的模样,秦悦噗嗤一声,继续道:“那百姓对王爷应当也会改观吧?”
  听见这话,梅月悬彩的手一顿,她低头看向梯下容光焕发的少女,轻声道:“对人改观并非一朝一夕之事,第一印象是很难动摇的。”
  秦悦认可地点了点头,又听她道:“况且,王爷往日杀的并不都是罪人。”
  “嗯?”她愣了几息,梅月此时却已经从梯上下来,略过她身旁走向挂爆竹的陆眠帮他搭手。
  能看出梅月眼底的光突然暗淡,秦悦这次没有放过追问的机会,“梅月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梅月笑着看她:“倘若你不会用毒,那秦小姐便是死在他剑下的无辜之人。暗阁行事一切以任务为先,但凡有任务失败或暴露的风险都会不计一切抹杀。这一点,秦小姐应当清楚。我也清楚,却很难做到……或许这便是我被派往京外的缘故吧。”
  京外事宜权重较低,为保证任务成功完成,关乎暗杀的任务通常不止一人执行。初入暗阁的影卫基本都会派去二司锻炼,说是磨砺手法,倒不如说是打磨心性。
  相处两个月,谢隅待她不错,她确实快忘了这些。
  “不过,既是暗杀,碰见外人的情况应当很少吧。”秦悦思忖道。
  虽然她就这么不凑巧在他执行任务时碰见了。
  持香的梅月身形一滞,意味深长地道:“凡事总有例外。”
  爆竹声乍起,引信触及火星的瞬间,雪幕里绽开一粒粒金砂,劈里啪啦地顺着红纸筒往上窜。
  陆眠捂着耳朵蹲在房檐下大喊:“你点它怎么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梅月抱歉地冲他笑:“哎呀哎呀,你都十八了,怎的还怕爆竹呢?”
  她偏头看向点燃另一串爆竹的秦悦,调笑道:“你看,秦小姐年纪比你小,胆子却比你大多了。”
  秦悦看着炸开飞溅的红纸屑,心道被人夸年轻的感觉真不错。她裹了裹身上的大红狐氅,余光瞥见别院门口站着个黑色身影。
  没有任何犹豫,她俯身快速拢起一团雪就朝那人砸了过去。
  雪球被那人精准握在手心,碎成了冰屑。
  “你这样就不好玩了。”秦悦撇嘴。
  谢隅抖落指缝间的白雪,淡淡道:“手比眼快,习惯难改。”
  她又扔过去一团,这次精准无比砸中他胸口,那人身形一动不动,深邃的眸子含着笑看她。
  单纯放水实在没劲,她将攻击目标转向陆眠和梅月。三个人捂着馒头大的雪球你扔我躲,衣摆随逃窜的动作沾上方才炸爆竹时的红纸屑。
  趁着他二人互扔的间隙,秦悦左右手各搓一枚雪球,坏笑着朝他们扔去。
  陆眠被正中面庞的雪球砸得跌落在地,头上盖着层薄薄的雪屑,望见他这被欺负的模样,秦悦哈哈大笑,笑声惊飞了松上喜鹊,震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简直就像个得逞的小孩。
  但她没有得逞多久,很快头发上也布满了柔软冰冷的雪。她抹干净脸上的雪水,视线穿过宽阔的街道,望见另一条街上牵着手的几对璧人。
  “除夕夜应当会很热闹吧。”
  她低声叹了句,随后扭头看向谢隅,眼角眉梢都流露笑意,“我若砸中了你,今晚就陪我去逛逛吧。”
  谢隅并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喜静如他,甚至会对拥挤人流感到厌烦。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站在那,然后稳稳当当挨了一团雪球。
  ……
  除夕的夜,是被烟花炸开的。
  一簇簇五彩缤纷的烟火在长夜中绽开,长街挤得没了缝隙,两侧朱漆灯笼在雪幕中映照一团团红晕,散落的飞雪像玉屑般积在地上。
  头覆面具的少女撑着下颌靠在桥边,那傩戏面具画着嘴吐獠牙的凶神,和她婀娜的身姿极不相配。
  透过面具上的视孔,她看见穿越人群的黑衣人。
  来人身披玄色狐氅,氅衣领口一圈灰白的狐毛落着几粒雪,半披的乌发间露出赤金冠边棱,一眼便在人群中望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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