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成襄远被众人夸得害羞,可正因成肃不在,他反而拘束起来,犹犹豫豫地看向成之染。
  成之染含笑颔首,那本是风雅之事,更何况眼前少年风采远胜旁人。
  成襄远在殿中四顾,扬手招呼徐望朝:“二郎与我一起罢。”
  徐望朝猝不及防,被杜黍笑着推出去。他比杜黍的长女大不了几岁,杜黍看着他忠厚老实,那时候亦曾动了心思,处处留意着。
  徐望朝推辞不得,终于执剑时,杜黍先给他叫了声好。
  剑光闪动,鱼龙起舞。成之染亲自为他们吹奏了一曲《犀甲》。
  犀甲吴兵斗弓弩,蛇矛燕戟驰锋铓。(1)
  长剑低昂,罗缨翻飞。剑端凝注的一点寒芒,将二人周身杂意通通荡尽,恍如金戈铁马的赫赫禁旅,于孤城之中独傲霜雪。
  座中岑获嘉有一丝恍惚,简直要以为自己看到了传闻中颜士稚的身影。朝昏金钲鸣鼓,三千犀甲如簇,眼前不再是风霆舞剑的小郎,而是凄凉天地间振翅翩翩的蝶影。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众人都拍手叫好,徐望朝登时红了脸,他自知不如成襄远,待回到座中,徐崇朝笑道:“二郎大有长进了。”
  徐望朝眼睛亮起来:“真的吗?”
  徐崇朝点了点头:“剑用得很好。”
  徐望朝甚是欢喜,侧首望向成襄远,对方不知何时被岑获嘉拉住说话。
  岑汝生许久没见到祖父如此慈祥的眉眼,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却听岑获嘉问道:“三郎君可订亲了?”
  成襄远笑道:“还不曾。”
  岑获嘉见他性情柔善,颇讨人喜爱,于是道:“我家中几个孙女,与小郎倒是般配。”
  这下轮到成襄远脸红了:“啊?”
  见对方赧然,岑获嘉哈哈一笑,道:“老夫开玩笑罢了,小郎莫往心里去。你将来,是尚主封侯的命!”
  沈星桥闻言,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众人愣了愣,不由得大笑。以成肃如今的权势,若想让儿子尚主封侯,也并非难事。
  成襄远低了头,道:“可是我还不想成亲呐。”
  偏生宗寄罗问他:“前年上元春宴时,三郎君见过公主了?怎么样?”
  成襄远捂住了脸,摇头道:“宗娘子,你放过我罢……”
  众人都哄笑起来,成襄远落座许久,脸颊都还是通红的。
  尚主封侯,旁人说出来轻巧,可对他而言……成之染垂眸凝思,忽而问他道:“今上赐给你的玉佩,可还留着呢?”
  成襄远听闻她低语,悄悄从领口将玉佩拽出,道:“我一直带在身上。御赐的东西,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丹砂如血,静静地卧在他掌心,像一尾游曳浅滩的红鱼。
  成之染收回目光,那一尾红鱼却在心底挥之不去。上元春宴的繁华喧闹席卷而来,如今这时辰,文武百官都还在宣阳门城楼宴饮。也不知她父亲如今到了哪里,算起来这时节还没有回京,太尉缺席的春宴,是否会喧闹如初?刚刚不惑之年的天子,下半夜登上城头点燃天灯的时候,可会有那么一瞬间,想起远在关中不归的旅人?
  烛影摇曳,明亮的火苗抖动,如同从暗夜中扶摇直上的天灯。
  侍坐殿中的赵小五悄悄上前,道:“新平有讯。”
  成之染眸光一亮:“宣。”
  第317章 血战
  殿中笑闹之声如潮水退去,从西北新平郡快马赶来的使者进殿,嗓音还带着寒风磨砺的粗犷:“启禀将军!贼首徒何赤辞试图乘夜蹑冰渡河,元将军率兵出城突袭,胡虏大败,杀伤溺死者数千人,连夜撤回安定城了。”
  众人登时松了一口气,喜不自胜。
  岑获嘉手捻着须髯,颔首笑道:“好,好!”
  那使者将战报呈上,成之染读罢,问道:“这个徒何赤辞,是徒何乌维之子?”
  使者道:“正是。元将军派人追杀了数十里,还是让他逃掉了。”
  “倒也无妨。”成之染放下军报,眸光一凛。从安定进犯新平的徒何赤辞,无疑只是徒何乌维的前锋。徒何乌维还留了后手,不知将来是卷土重来,还是要另辟蹊径。
  她派沈星桥带兵驻扎城北数十里外的稷原城,一旦发现徒何氏动向,便随军阻击。
  上元佳节的烟火气尚未散尽,驻守东北冯翊郡的卢昆鹊快马来报,数万徒何氏兵马自长城郡南下,进入冯翊郡时却并不急于攻城,而是兵分两路,一路直奔东南潼关而去,另一路则向西面长安逼近。
  众人闻讯,心知自长城郡南下的,十有八#九便是徒何氏主力人马。去往潼关是为了断绝长安守军出关的退路,成之染当即传令潼关守将董和均,与冯翊太守卢昆鹊合力破敌。
  而气势汹汹逼近长安的这一路人马,想来徒何乌维就在其中了。
  诸将佐忧心忡忡,虽说沈星桥率兵驻守稷原城,可他手下只有数千人,对上徒何乌维的人马,只怕是众寡不敌。
  成之染与诸将佐合议,决计让岑获嘉坐镇长安城,与叱卢密麾下人马一道留守,她则率镇国军府兵马北上迎敌。
  徐崇朝要与她一道出兵,成之染笑了笑,道:“我的好三郎无人看顾,我岂能安心?”
  成襄远难掩忧虑:“阿姊……”
  成之染摆了摆手:“信我便是。”
  春寒料峭,长安城残雪未消。大军万余人浩荡出城,赶往数十里外的渭桥。夜里在渭水之畔驻军休整,星河浅淡,波痕摇曳,经冬的枯草和老树在风中呜咽,旷野安静得如同一座坟墓。
  次日斥候来报,徒何大军途径稷原城时,守将沈星桥派兵阻击,但敌我悬殊,与敌骑缠斗半日,仍旧退回城中固守。
  徒何铁骑也不与守军纠缠,继续南行,在此地二十里开外安营扎寨。
  这结果并不出人意料,依旧将众人心弦拉紧,中军大帐中气息登时焦灼起来。
  成之染听着众人议论,在地上聚沙为山谷,指画形势,一一吩咐了诸军部署。
  徐望朝明日要打头阵,拍着胸脯道:“节下请放心,包在我身上!”
  成之染颔首,眸光沉沉。凉风鼓动,帐外不时传来战马嘶鸣声。
  她与徒何乌维,终于又要见面了。
  二十里外漆黑连片的营垒,徒何乌维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从统万城出兵,辗转旬日,千里奔袭,眼看就要到长安了。
  长安,长安……徒何乌维喃喃,他离开长安有多久?
  自从宇文盛派他去镇守朔方,一别长安,竟十年有余。
  十年,足以改变太多东西。
  当初那个风光无限的周朝皇帝早已作古,那群拙劣的子孙也已随王朝覆灭,古老的长安改换了新的主人,而如今,他又要以王者的姿态夺回长安。
  徒何乌维唇角浮起一丝笑意,这笑意落在谋主郑严塘眼中,又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踌躇满志。
  郑严塘道:“魏军屯兵于渭桥,明日之战,不容小觑。”
  徒何乌维已经与稷原城守军交过手,那守将颇为难缠,可是在岭北铁骑洪流下,那点执着的反抗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麾下数万大军,兵强马壮,驰骋千里,正是大展身手的好时候。可惜江南那位太尉已经离开了,要不然,他心心念念还是想与对方一战,好看看传闻中叱咤风云的常胜将军,是否名不虚传。
  “江南人一群软骨头,哪里会打仗?也就是宇文绎这等庸人,才会在南军手中败下阵来。我还会怕他们不成?”徒何乌维道。
  郑严塘劝道:“成肃虽走了,却留了那个镇国大将军守城。凡事还是小心些为好。”
  徒何乌维笑了笑,道:“成太尉上了年纪,我硬要与他相争,反而让人笑话。至于什么镇国大将军,你若是愿意,待攻下长安,这封号我封你便是。”
  郑严塘不与他蛮缠,沉默了一瞬,没再说什么。
  徒何乌维却越说越带劲,眸光亮起来,道:“我这个大王做了许久,等到了长安,我也要做皇帝。”
  皇帝啊……
  郑严塘难得一笑。但愿如此罢。
  ————
  徒何乌维率军抵达渭桥时,日升云中,习习风至。魏军在桥头严阵以待,仿佛已等候多时了。
  为首的将领看起来很是年轻,徒何乌维看不清他的面容,可对方呼喝号令间流露的举止,坚毅中又夹杂着些许稚嫩。
  他站在一面赤红似火的大旗下,猎猎旌旗在风中熠熠生辉,于一众玄甲兵之间显得格外瞩目。
  徒何乌维望见敌阵如新月,鳞甲一般密集的大盾将蜿蜒水岸层层封锁,数丈宽的石桥上也甲兵林立。
  萧萧马鸣声在薄雾中回响,他手下将士打量着南军巍然不动的盾阵,彼此交错的目光满是疑惑和警惕。
  徒何乌维挥挥手,麾下一军具装甲骑试探着打马上前,向岸边敌阵靠近。
  这一支胡骑忽远忽近,徐望朝紧盯着对方阵线,马蹄声与心跳声交织,他想起成之染的叮嘱,待敌骑进入射程时,下令阵中的弓手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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