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何知己颔首,当即吩咐了车马,与中书令萧璞一道,亲自护送会稽王入宫。
  临别之际,成之染向会稽王一礼,道:“还请殿下代我向天子问安。”
  这话也不知会稽王有没有听进去。他拉着苏弘度登车,辚辚远去。
  成之染收回了目光,拱手谢过前来迎接的百官。领军将军谢祯与数名大将上前,张罗着要亲自护送她回府。
  成之染笑道:“诸位将军好意,我已心领了,岂有让诸位屈尊相送的道理?倒是我,改日再到诸位府上拜会。”
  马僮早已将坐骑牵来,成之染略一迟疑,还是接过了缰绳,飞身上马,带着一行人绝尘而去。
  徐崇朝纵马追上她,急切道:“狸奴,你慢些!”
  成之染疾驰掠过街角,这才放缓了步伐,目光凝重,一步更甚于一步。
  宗寄罗见她神情恍惚,骑马走上了前往东府的路,诧异道:“你要去东府?”
  成之染回过神来,连忙勒马止步。她离京许久,竟忘了已经自立门户。
  可是……
  她掉转马头,依旧忍不住回头,不知道东府,如今究竟是哪般光景。
  一行人回到镇国将军府,在黑漆小门前下马。
  成之染神思不属,正要进门时,忽听有人道:“远行暌违,来意绸缪。府主可是迷了路?”
  成之染闻言一惊,循声看去,说话的竟是个马僮。这马僮倒是眼生,个头不高,其貌不扬,唯独说话的语气神态,并不似常人。
  军府长史萧群玉迎候在侧,目光在这人身上一顿,不由得望向咨议参军桓不为。
  成之染觉察到她的视线,又看了看那马僮,一言不发地转身,径自进了门。
  桓不为紧跟上前,在旁低声道:“女郎,那人是——”
  成之染抬手止住他,脚下却不紧不慢,直走到前堂才停下。
  那马僮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躬身侍立一旁,半晌不吭声。
  “抬起头来。”成之染说道。
  马僮依言抬头,露出年轻但平淡的脸,眼神倒颇有规矩分寸。
  成之染轻轻一笑:“高寂之,你不是在府中养马吗?”
  听她一言道破对方身份,桓不为难掩诧异,他可不记得成之染见过高寂之。
  高寂之本人倒显得神色淡然,他拱手答道:“属下养出的马匹膘肥体壮,府主今日的坐骑,岂不是比往日更为矫健?”
  成之染道:“那你就接着回去养你的马。”
  高寂之垂首:“养马亦是乐事。属下听说龙骧将军彭鸦儿也是马奴出身。”
  彭鸦儿在诸位将军中出身最低,如今却已经官居三品,在军中也是为人称道的盛事。
  成之染探究地打量着他。
  高寂之接着说道:“彭将军对属下说,府君那匹雪里红,乃是当年从三齐所得。它正当盛壮之年,却整日留在槽中吃草,属下很为它可惜。天寿难与,时不再来,它的日子又能有多久?”
  彭鸦儿贵为龙骧将军,自然不会平白无故跟一个马僮闲话。高寂之也是有能耐,居然能找上彭鸦儿。
  当然了,还有她帐下咨议参军桓不为。
  成之染瞥了桓不为一眼,叹了一口气,转念想起数月前从东府辛苦讨要来的具装甲骑,于是对高寂之道:“府中正是用人之时,你这般能说会道,就来我帐下做一名参军罢。”
  高寂之施施然拜谢。
  成之染到前堂坐定,向萧群玉询问京中动向。萧群玉与成雍所言一致,现如今成肃在朝中风头无二,他自己加官进爵不说,胞弟出任荆州刺史,舅父出任兖州刺史,门庭显赫,如日中天。
  然而萧群玉话锋一转,道:“听闻近日圣体违和,自仲秋以来,每每因病不到朝会,朝中诸事多是太尉张罗着。两个月前晋主慕容颂遣使到金陵,也是太尉代为接见。”
  成之染皱紧了眉头,半晌没有舒展开。她忧心忡忡,问道:“今上得了什么病?”
  萧群玉只道不知,略一思忖,又道:“女郎离京不久,东海王府中婴孩便被接到宫中。当时朝中传言今上要将他过继,不过后来都不了了之了。”
  成之染只觉得头痛,揉了揉额角,道:“你方才说到慕容颂?慕容颂遣使作甚?”
  萧群玉道:“只是寻常往来,以便重修旧好。”
  “谁跟他有这门子旧好,”成之染沉沉笑了笑,“凉州意图修好,尚有五分可信,慕容氏雄踞三晋,地跨燕赵,狼子野心,半分信不得。”
  萧群玉点头称是。
  见成之染面色不太好,徐崇朝劝道:“京中诸事纷杂,你暂且歇息一番,明日还要入宫面圣。”
  成之染沉吟颔首,往庭中走着,忽而又想起一事,对萧群玉道:“今日右仆射率文武百官到江畔相迎,这似乎有些不妥。尚书左仆射山行简,他去哪里了?”
  萧群玉道:“山仆射染病,何仆射统摄尚书省事,已有半月了。”
  成之染脚下一顿,缓缓摇头道:“多事之秋啊……”
  她虽挂念朝中之事,眼下却甚是疲惫,又忙着明日觐见天子,一时间焦头烂额,许久才想起派人到东府城送信,向诸位长辈报个平安。
  东府日落前便传回消息来,说温老夫人对她想念得紧,明日务必要到府中相见。
  那传信的小厮换上温老夫人的口吻,比拟得惟妙惟肖。
  成之染会心一笑,却见那小厮又换了副口吻,道:“五郎君特意托奴带话来,说女郎要快些回去,若是迟了,可就赶不上大事了。”
  成之染斜倚着凭几,心中还纳闷,九岁的追远能有什么事。后来才知道,那确是决人生死的大事。
  第267章 朝觐
  成之染次日入宫向天子复命,心中还有些踌躇。天子如今抱恙,不知还有没有心思接见她。可若是不能亲眼瞧一瞧,她也难以安心。
  内侍将成之染引到便殿,偌大的殿中静悄悄,宫人往来都格外轻手轻脚,只有竹炭毕剥地响着,隔着低垂的帘栊,她闻到了飘来的清浅香气。
  天子静静地在上首端坐,上前行礼时,成之染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几眼,天子神色淡然,较之往日,隐约清减了几分。
  “太平侯,平身。”他低低一唤,似是喟然。
  成之染觐见,是专程来向他复命的。
  可是她弹铗西上,并未得到他的准可,当他从成肃口中得知这一消息时,人已经无影无踪了。
  成之染长跪不起,顿首道:“臣有罪,愧对陛下,请陛下责罚。”
  责罚她什么?
  责罚她先斩后奏,责罚她以下犯上,责罚她狐假虎威?
  天子垂眸不语,成之染也一动不动。便殿中落针可闻,丝丝袅袅的炉烟缭绕,消散之际,让人看不分明。
  “卿何罪之有?”天子并非在问她,而仿佛在向谁轻轻诉说着什么,“提剑入荆州,意气轻王侯。若换做旁人,只怕还做不来。”
  成之染闭上了眼睛,每一刻都无比煎熬。她知道天子素来宽和,如今这举止,当真是动了怒。
  也不知过了多久,上首传来天子平静的声音:“你退下罢。”
  “陛下——”成之染抬起头来,对上天子难以名状的目光,她分不清那到底是悲戚还是失望,亦或是一无所有。
  “退下。”天子喃喃道。
  成之染并不动作,执拗道:“若陛下不肯责罚,臣心中难以安宁。”
  “既然有愧,为何如此?”
  成之染抿紧了嘴唇。她有千百般不得不如此的道理,却不能向天子坦言,只得道:“会稽王宗室重臣,自当镇守京城。荆州乃两国争锋之地,容易折损了金枝玉叶。”
  “你倒是替朕考虑周全。”
  成之染抬头:“臣一片忠心,从未有半句虚言。”
  天子道:“这么说,你与太尉一般,执意要北伐关中了?”
  “兴复魏室,还于旧都,是臣平生所愿。”
  天子未置可否。
  大江上下,荆扬二州,如今被成肃兄弟掌控,以常情揣度,天子有所顾忌,也是意料之中。成之染权衡良久,开口道:“臣还有一事,请陛下斟酌。”
  “但说无妨。”
  “家叔老成持重,此番镇守荆州,还请陛下放心。只是荆州地广,士民繁多,庶务纷杂,州府恐难以周全。臣闻太尉先前有分立湘州之议,不知因何耽搁了,至于今日,却是拖延不得。”
  她说得委婉,也知道是天子舍不得削弱会稽王,如今荆州刺史已改换,天子再无顾虑。
  果然,天子问:“湘州刺史,卿以为谁合适?”
  “州府新立,需选用稳妥强干之人,”成之染道,“臣以为冀州刺史赵兹方最为妥帖。”
  见天子凝思不语,她接着道:“赵兹方转任湘州,冀州刺史空缺。冀州地处北伐前阵,刺史须得能征惯战,可以让江州刺史孟元策转任冀州刺史。如此一来,则让西府守将桓不疑升任江州刺史,让兖州刺史温四迟移镇西府,让松滋县侯钟长统出任兖州刺史。”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