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二人靠得近,屋子里光影又不分明,她等他回答,眼神中隐隐夹杂着一丝朦胧。徐崇朝恍惚了一瞬,忽而发觉她近日愈加消瘦,微微扬起的下巴多了几分倔强,使他很想上手摸一摸。
  然而他只是伸手搭在她肩上,稍稍一停留,又觉得不妥,正要收手时,手腕却被成之染抓住。
  成之染依旧望着他。
  “一早便收拾好了,”徐崇朝连忙拉住她,跪坐起身,也将她扶起,又道,“都是些小伤,没什么。”
  成之染轻轻应了一声,道:“此间也真是古怪,这时节竟如此潮湿。须得留意些。”
  徐崇朝这才松手,小心打量她神情。
  成之染仿佛未见,道:“依两位将军的意思,恐怕还要在这里多待些时日。也罢,随他去。”
  “军中数十日奔波,也该歇一歇。”
  “可我担心番禺啊,”成之染叹道,“不知李侯那边如何了,还有海上季将军他们,一点音信也没有。”
  “你想的比丘将军还多,”徐崇朝笑道,“往后让你做将军,可好?”
  成之染略一沉吟,道:“那我要做大将军。”
  大将军位次丞相,官居一品。她说完,自己也笑了。
  第163章 请缨
  窗外牛毛细雨,不多时便停了,天气也放晴,傍晚时分落霞烂漫。众人本以为明日是个大晴天,没想到次日一早,天地间仍是一片茫茫雾海。衣被返潮,甲胄湿冷,屋子里都仿佛能拧出水来。
  待到日头出来了,这雾气方才散去,然而屋中一切仿佛被湿布包裹,令人浑身不自在。一连数日,都是如此。成之染百思不得其解,听武贤解释过才知道,竟是岭南的回南天到了。
  孟元策素来性子急,赶上这时节胸中郁结,整个人没精打采的。从曲江向南,一二百里外有座浈阳城,军中并不知是何情形。派出的斥候迟迟不归,让众人忧心忡忡。如此苦等了数日,斥候终于回到曲江城,带来一个好消息。
  李临风大军正屯驻浈阳城。
  眼见免得一场恶仗,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精神也为之振奋。行军毕竟拖不得,饶是外头天潮潮地湿湿,孟元策还是带领人马出发了。
  曲江城外浈水春波荡漾,大军沿着水岸一路南行,阴雨连绵不断,令人心烦意乱。数日后到达浈阳城,众人心里虽欢喜,却也被满身潮气折磨得苦闷。
  驻扎在浈阳的官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李劝星原本也发愁,闻说这一支人马到来,才勉强有了喜色。
  成之染随孟元策拜见李临风,刚入府,猛然便望见个熟悉身影,定睛一看,竟是沈星桥。
  她还没来得及惊讶,又有个黑衣铁甲的小将走到近前,把兜鍪一摘,露出柳元宝促狭的笑脸。
  成之染万万没想到他也在这里。
  柳元宝啧啧一声,道:“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你我才多久未见,竟如此生分了?”
  当初成肃大军北上伐齐前,柳元宝之父柳诣出任临海太守,在三吴以南镇守后方。柳元宝随成肃从齐地回来,待金陵解围,便迫不及待地前去投靠父亲。
  成之染不与他玩笑,正色道:“你不是与舅父在临海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柳元宝笑道:“季将军这一支人马从海路南下,可不是刚好路过临海?讨伐逆贼这种事,怎么能少得了我?”
  见成之染半信半疑,沈星桥替他说道:“柳郎君所言不虚。我军路过临海郡,多亏了柳太守倾囊相助,要不然粮草和军械都难以为继。柳郎君所领的精兵,也立下汗马功劳。”
  柳元宝被他一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摆手道:“哪里哪里!还不是二位将军有勇有谋!”
  成之染被他们说糊涂了,经沈星桥细细解释过,才知季山松一路去岁隆冬时节便抵达南海郡,趁大雾兵临番禺城下,将敌兵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战而胜。大军孤悬于此地,不敢轻举妄动,季山松与元破寒据守番禺城,分遣沈星桥四处出击,平定了岭南诸多郡县。
  “既然如此,沈郎君为何在此?”成之染问道。
  沈星桥默然,道:“说来话长。”
  众人说话间已来到正堂,李临风起身相迎,引孟元策入座。他虽身在浈阳城,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反而如外间天色般阴沉。
  孟元策直觉不太对,又不好径自问李临风。成之染看出他难处,便问沈星桥:“沈将军方才似乎还有话要说?”
  沈星桥以目光询问李临风,见对方并无表示,于是道:“女郎问我为何在此?我与柳郎君不过昨日才到浈阳,先前我等率兵到番禺以东清剿逆贼,不料十日前回到番禺,发现城池居然被团团围困。”
  成之染一惊:“张灵佑?”
  “不错,正是他,”沈星桥抿了抿唇,道,“他手下少说也有万余人,我敌他不过,又无处落脚,便北上浈阳。不成想在此地遇到了李侯。”
  孟元策闻言变色:“张灵佑还有这么多人?”
  柳元宝嚷道:“只多不少!乌压压一片,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季将军那边可好?”成之染问道。
  沈星桥摇头:“他手下才千余人,守城也吃紧的很。”
  听他们议论纷纷,李临风一言不发,紧皱的眉头一刻也不曾松开。
  丘豫那一路击杀郑显,他也是刚得到消息,虽免了后患之忧,可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他率领诸将费心绕道湘中,长途跋涉,风餐露宿,一直追过了腊岭,都不见张灵佑踪迹。沿途打下始兴郡两座城邑,也让他耽搁了不少时间。好不容易攻破浈阳城,沈星桥却带来张灵佑围困番禺的消息,无异于当头一棒。
  成之染看出他神情不悦,心里只无奈。被张灵佑甩开了不说,对方还兵力大增,换做她,也万万咽不下这口气。奈何天公不作美,恼人的湿热更将怨气放大百倍。
  她自不会此时去触李临风的霉头,向孟元策眨眨眼,便借机退下歇息。
  半路她遇到温印虎,问道:“将军此行可有张灵佑的音信?”
  一说起这个,温印虎也满肚子苦水:“这厮太狡猾!追了这一路,连个人影都没见。”
  成之染默然良久,道:“张灵佑还真有本事。”
  温印虎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
  诸军在浈阳城休整了数日,迟迟没有进军的消息。柳元宝忍不住找上成之染,却见她坐在屋里几案前,摆弄着小竹棍比比划划,连头也懒得抬一下。
  他急道:“成小将军!季将军和元参军还被困在番禺城,日日夜夜盼我军来援,你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玩闹?”
  成之染不慌不忙,似乎漫不经心道:“昨夜你可听到城中有吹芦管的?”
  时下虽盛行吹芦管,然而骤然在岭南听到,她不免有些意外。
  柳元宝被问懵了,仔细想了想,道:“好像是军中,我听到有人喝彩来着。”
  见成之染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他恨不能拍桌子:“成小将军,成小将军!”
  成之染将小竹棍推到一旁,抬头道:“你不去劝李侯,来找我作甚?”
  柳元宝支吾了半天,道:“我跟他不熟……”
  这倒是实话。
  成之染嗤笑一声:“我像是与他相熟?你可是统领五百人的幢主,李侯多少会给些面子。”
  柳诣给了柳元宝五百人马,让成之染艳羡不已。柳元宝知道她手下大都由降卒收编而来,很是讪讪的,挠挠脑袋道:“我这点薄面,还不够给张灵佑填牙缝的……沈将军说的话李侯未必听,孟将军又不肯向李侯进言,这军中还有谁能劝他?”
  成之染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沈星桥是成肃亲从,孟元礼又与李劝星有隙,她没想到柳元宝看起来马马虎虎,竟懂得这里面弯弯绕绕。
  “可你不一样,”柳元宝接着说道,“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总之李侯对你格外好。”
  “真的吗?”成之染失笑,她倒是没怎么觉得。
  柳元宝嘿嘿一笑:“我旁的不会,看人还是很准的。”
  这话成之染只当作玩笑,不过她仔细想了想,道:“你忘了还有徐郎。”
  柳元宝一愣,半晌道:“还真是……”
  “不过我确实有话要对李侯说,”成之染起身,道,“连日来阴雨,屋里闷得很,我出去走走。”
  柳元宝识趣地没有跟上,他回头看了看几案上成堆的竹棍,脸上浮现一丝迷茫。
  成之染独自去找李临风,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来到正堂时,门口守卫道:“李侯有客。”
  堂中听到外面交谈声,有兵士出门来看,见是成之染,便让她进了。
  成之染从前未留意,经柳元宝一提醒,顿觉李临风于她,确实比常人更客气。
  李临风端坐堂首,下首竟是徐崇朝。成之染难掩意外,却只笑了笑,便向李临风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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