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徐崇朝摇头:“我虽然不知,郡公与诸位将军定有决断。”
元破寒失笑:“这可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徐崇朝瞥了他一眼:“妖贼难缠,一切还需从长计较。”
元破寒问不出什么,神色便有些怏怏,仍不死心道:“你真的不好奇?”
徐崇朝笑而不语,直到对方离开后,神色才露出一丝怅惘。罗三郎一直跟在他身侧,此时道:“郡公已许了郎君,郎君又发愁什么?”
“哪里是发愁?”徐崇朝命人将马匹牵走,缓缓往军府走去,半晌道,“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
海寇退兵,中外解严,大街小巷顿时多了些人气。成之染从病榻上爬起来,听闻天子以车骑长史萧玘为丹阳尹、以车骑司马阮序为江州刺史,还是着实吃了一惊。
然而她旋即收敛了神色,望着来人道:“追讨的将领,是不是已经定下来了?”
徐崇朝颔首,道:“钟将军晋为辅国将军,担任主帅,沿江西上。阮江州则与丘将军一道从东路为侧翼,直取鄱阳,切断张灵佑后路。”
这结果并不令人意外。钟长统年过不惑,身经百战,在军府协理兵政已久,倒也担得起这主帅之位。更何况,他还是江岚之妻钟月娘的族叔。
阮序虽然是世族清贵,并不曾带兵,可龙骧将军丘豫却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年轻时便随陈郡谢峤征讨贺楼氏,有他在,东路也不成问题。
成之染垂眸,轻轻抚平了衣摆的褶皱,道:“这样再好不过了。”
“狸奴,你……”徐崇朝见她神色淡然,不由得担心起来。若是在以往,她必然挤破头也要听众人商议,然后缠着成肃带上她。可她如今竟纹丝不动,着实有些反常。
“追讨海寇,岂能少了我?”成之染一笑,“你看我做钟将军的参军可好?”
话虽如此,她到底没做成辅国参军。
成之染一瘸一拐地赶到正堂时,成肃正与高升的长史司马殷殷话别。她识趣地在屋外等了半晌,萧玘和阮序出来时看到她,一时俱是难言之色。
成之染本不欲多言,然而不经意间瞥见萧玘鬓边白发,她心中一动,不由得问道:“萧尹,许久不曾听闻令爱消息,她如今可好?”
萧玘长女萧群玉,三年前嫁给了琅邪王氏的郎君,徐娴娘提起时总是难掩艳羡。
成之染随口一问,竟让萧玘怔愣了半晌,连阮序都诧异地看他。
萧玘察觉出失态,歉意一笑道:“她日子过得安稳,只是离开了家门,难免让老父不舍。”
成之染抿唇不语。阮序道:“女郎进屋罢,莫让郡公久等了。”
成肃正坐在堂上,似乎见到庭中的交谈。成之染甫一行礼,他便摆摆手,道:“你与萧尹都有的话说?”
“不过是见到他,想起了萧九娘,”见成肃没什么反应,成之染补充道,“就是萧尹的长女,自幼便才高八斗,我还记得几年前,京中都称她‘女尚书’。”
“若我没记错,那萧娘与你差不多年纪,已经嫁人了。”
“阿父——”成之染连忙抢白,“我只是为她可惜罢了。”
成肃不知想到了什么,沉沉一笑道:“兰陵萧氏的娘子,你为她可惜什么!”
成之染一旁坐下,觑着他神色,想来是艳羡王氏的婚事,索性略过这一节,道:“旁人的事我也不关心。反倒是这次追击海寇,阿父当真不给我些许人马?”
成肃愣了下:“这都哪跟哪?我几时准许你去了?”
“我岂能一直跟在阿父身后?”成之染正色道,“钟将军此行不过为阿父打头阵,等将来阿父率军亲临,便自有破竹之势。正因如此,我才要早些离开,也免得旁人说我因人成事。”
她一语道破行军布局,成肃不由得讶然。他胸有亲征之意,但尚未向众人明言,如今听成之染说起,便缓缓笑起来。
“我还真是留你不得了,”成肃望着她,道,“军中大大小小的队主、幢主、军主,哪一个不是摸爬滚打上来的?你若当真有本事,自去谋军职便是,何来向老父求取?”
窗明几净,日影重重。成肃的目光并没有太多情绪,成之染定定地坐着,半晌起身道:“我明白了,多谢第下。”
说罢,她躬身告退。
成肃盯着她背影,忽而笑出声来,道:“她明白什么了?”
屋中再无旁人,近卫曹方遂应道:“女郎聪慧,必不会违背第下的心意。”
成肃收回了目光,瞥了他一眼:“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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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长统麾下两千人,再加上其余诸将人马,统共五千人挥师西上。烟波浩渺,正是水涨船高之时,大军不日便抵达西府姑孰城。
西府自李劝星兵败,遭逢海寇围攻日久,乍一眼望去竟平添几分荒芜之色。不过镇守此地的宗棠齐却无半点颓丧,数日前见敌船奔散,他料想金陵必是打了个翻身仗,这次钟长统率兵前来,他也并不意外。
然而见到成之染,他依旧难掩讶异。
宗寄罗则喜不自胜,成之染北上伐齐,一走便是一年,她心里没少牵挂。两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宗寄罗心绪万千,忍不住问道:“这次在西府,你要待多久?”
此言一出,众人的交谈也似乎一顿。宗棠齐将钟长统引入正堂,笑道:“西府城池坚固,粮草丰实,别说数千人,便是上万人也招待得下。”
钟长统笑了笑:“我这一行人马免不得叨扰,还请将军多多担待。”
宗寄罗压低了声音,对成之染道:“你尽可在此多留些时日,我一个人快要闷死了。”
成之染笑道:“此事我岂能做主?”
座中忽有人高声道:“妖贼落荒而逃,正是疲敝之际,我军自当乘胜追击,一举捣了他老巢!”
宗寄罗循声望去,见那人年纪三十五六,一身黑色丧服,神情颇有些激愤。她看着这人眼熟,一时却记不起来,便问道:“这人是谁啊?”
成之染道:“固始县公的二弟,孟元策。”
“原来是他,”宗寄罗垂眸,低低叹了一口气。孟元礼自裁的事情,她后来也听说了,如今又见到孟元策,不由得心生凄恻,喃喃道:“不知如燕可还好……”
成之染叹道:“待平定海寇,我们一同去看她。”
宗寄罗点了点头。
二人说话的工夫,众人已与孟元策议论起来。副将温印虎道:“妖贼虽落败,兵力仍不可小觑。我等还需谨慎行事,谋定而后动。”
孟元策不依不挠,几乎要与他争辩起来。宗棠齐思索一番,到底没插话,只静静地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
军主彭鸦儿看不下去了:“钟将军,这——”
钟长统摆了摆手,问宗棠齐道:“宗将军可有妖贼的消息?”
孟元策顿时噤声,迟疑的目光望向宗棠齐。
宗棠齐不慌不忙道:“张灵佑想必是回寻阳了,还留了些人马在赭圻城。”
赭圻城素来是江防重镇,距西府不到二百里,一路上山高林密,是块难啃的骨头。
孟元策略一沉吟,道:“妖贼既然已分兵,以我军人马,攻下赭圻城不是大问题。”
见钟长统不为所动,他有些焦急。成之染连忙劝道:“孟将军莫急,此事仍要从长计议。郡公此番出兵,恐怕也不想冒进。”
“你这是何意?”孟元策蹙眉。
“金陵之战,我军虽大获全胜,其中虚实,将军想必也清楚。张灵佑手中人马,少说也有数万,仍不容小觑,”成之染顿了顿,道,“前锋此番到西府,与其说是为了乘胜追击,不如说是为了防备敌寇杀个回马枪。因此当务之急,还是稳住阵脚为上。”
宗棠齐似是一笑,打量了成之染一番,并未说什么。
孟元策拿不准她话里的意思,迟疑道:“此话当真?”
钟长统未置可否,只道:“在此静候金陵消息便是。”
第146章 走险
宗棠齐已为众人备好客房,宗寄罗将成之染送到住处,又攀谈了许久才离去,一出门便惊呼道:“徐郎君,你怎么在这?”
徐崇朝向她一礼,成之染从屋里探出头来,笑了笑:“阿兄久等了。”
宗寄罗看了徐崇朝一眼,挥挥手便离开了。
天色已昏沉,成之染点亮了屋里的灯盏,一言不发地坐到矮榻上。
徐崇朝神色纠结,望着明亮的火舌,眸中晦暗不明。
“阿兄可是为寻阳之事而来?”
徐崇朝眉头微蹙,垂眸道:“驻扎在西府,是义父的意思吗?”
成之染扯了扯唇角,忽而想起宗棠齐莫名的笑意,想来对方能明白成肃的意图。追讨张灵佑这等大事,岂是辅国将军钟长统足以独力担负的?她虽不曾向成肃问明,但临行前那一番试探,足以窥见他胸中所想。
见成之染默然无语,徐崇朝愈加烦闷,在屋内逡巡良久,道:“寻阳一日不能收复,我姑母一家便一日不能周全。我岂能在此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