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众人旋即顶上来堵住,然而那缝隙总是合不拢,细看时,竟是敌兵探入一条腿,硬生生将门撑开了。那人痛得尖叫不已,尖锐的竹木刺入血肉,一时间鲜血淋漓。外间趁着这一线之机,齐呼用力将栅门顶开,守军腾挪躲避不得,呼啦啦仰倒一大片。
  敌兵杀进了荻芦垒。
  成之染被挤到道旁,抽身摸出腰间长刀。营中守军蜂拥而至,呼喝着跟来袭的敌兵缠斗在一起,一时间杀声震天,寒光呼啸,血流成河。
  成之染身形一扭,利落地插入战局,靠近的两个敌兵慌乱地刚要抵抗,喉咙间已飞溅出一溜血滴。敌军中一名头目似是被惹恼,挥刀砍翻身侧守军后,便阔步朝这边赶来。
  那人生得虎背熊腰,恶狠狠的目光简直要将她生吞,成之染抵挡一番,暗道不好,且战且退。呼啸的长刀夹带着风声,几次险些贴着她喉咙砍下去。
  渐渐地,成之染的格挡越来越慢,手臂也仿佛越来越沉重,场上的厮杀叫喊声也变得渺远,她咬着牙关挥刀横扫,趁那头目闪身的空隙,拔腿便跑。
  那头目紧追不舍,成之染一口气冲到女墙边,刚一回身,刀光便劈头下来。她堪堪避开,厚重的刀刃砍到石墙上,“当啷”一声溅出火星。
  电光石火间,成之染翻身举刀,眼也不眨地斜劈下去。只听得一道金铁相击之声,那人身侧铠甲刺拉裂开,鲜血从肋下汩汩流出,霎时间染红了衣衫。
  半晌,那头目唉哟大叫,面目狰狞地捂着伤口,挣扎着又挥刀。成之染咽了口吐沫,握紧了手中的利刃。
  她出刀狠绝,向来是一击毙命,最见不得敌人在刀下挣扎,因此再次举刀时,对上对方的目光竟有些迟疑。
  就在她犹疑的一瞬,斜狭里又冲出名敌兵与她交手。成之染一刀将人砍翻,又果断给那头目补了刀。她四下一望,栅门正战况焦灼,而垒墙东侧低矮处,墙垛已被铁爪紧紧扒住,一眼望下去,正有敌兵源源不断地攀援而上。
  此处本该有弓箭手把守,然而看此间形势,兵力早已调到别处了。
  成之染从倒下的兵士身上捡起弓箭,纵身一跃攀上墙垛,麻利地砍断数根绳索,站在高处朝墙下的敌兵放箭。
  她箭无虚发,到后来索性一弦数箭,敌兵纷纷应弦而倒。然而敌兵漫涌如潮水,成之染用光了几只箭筒,城下仍不知疲倦般前仆后继。
  她正欲跳下垒墙取箭,弯腰之时,破空之声骤起。
  一支羽箭擦着她肩膀飞过。
  成之染顿时一个激灵,若是她方才不动,这支箭怕是要正中胸口了。
  她眸中一冷,循迹望去,城下正有人弯弓对准此处。那人高踞马上,身形高大,看不清面容,一身黑甲与旁人迥然不同,显然是个有头有脸的军将。
  成之染不由得惊讶,荻芦垒地势居高,这人竟能直射到垒墙上,端的是膂力惊人。
  她一念未尽,身后忽传来异响。数名敌兵杀出重围,拎着刀枪直冲到垒墙边。
  成之染刚要跳下,小腿顿觉一阵异样。左腿上一支羽箭深深没入血肉,染血的白羽还微微震颤。
  刺骨的疼痛袭来,眼前数人的刀枪也到了近前,她在垒墙上纵身一跃,勉力落在临近的墙垛,脚下尚不及站稳,隐约又见垒外那军将举起了长弓。
  两军厮杀声震天,可她仿佛听到那羽箭离弦时铮然有声。
  她反身将飞箭劈开,墙内兵士又抽刀砍来。她躲闪不及,用刀背硬接了这一击。
  那兵士力气极大,冷不丁狠狠一压,成之染身形未稳,晃了晃便直直翻下墙头。
  第141章 死地
  垒墙本依山而建,成之染重重摔到墙脚,便沿着陡峭的山坡滚下去。盔甲兵刃劈里哐当撞在嶙峋山石上,一路滚到山脚下,带倒了数名敌兵,被众人团团围住。
  她眼冒金星,胃里一阵又一阵痉挛恶心,浑身的骨头几乎要散架,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刀光闪过,身体比神魂更早作出反应,她麻利地一个翻滚,抓住了落地的长刀,背靠着树丛,以野兽般敏锐的姿态持刀相向。
  那一刻,仿佛整个天地都安静下来,震耳欲聋的,是胸膛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敌兵未料到她还有力气,倒退了一步,又齐齐挥刀向前。
  成之染挥刀斩断腿上的残箭,双手握刀,爆发出全身的力气格挡劈杀,惊呼叫嚎声此起彼伏,她紧咬牙关连砍了两个人,把肠子都戳破了,流出了一些血糊糊的东西。她肩上也挨了一刀,鲜血淋漓而下,好在肩甲足够坚固,这一刀并未伤及根骨。
  尚不及喘息,刀光又到眼前。成之染握紧刀柄,发疯般将胆敢上前的兵士击退砍伤,浑身上下不知溅的谁的血,抑或是浑身伤口流血不止,可敌兵一个接一个,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她站在敌众尸体中间,脸上沾满泥垢和血迹,唯独两眼寒光闪烁,一如雷电般迅疾挥舞的长刀。敌兵遇到这难缠的对手,一时间竟有些恐慌。
  成之染被团团围住,绝望从心底翻滚而出,差一点鼻头酸涩涌起泪花。
  她蓦然想起数年前孤身在江陵之时,庾载明以咒诅为名,将侍奉天子的下人乱刀砍死。那时节她在利刃下闪避,亦是绝望惶恐到极点。直到天子降临那一瞬,她知晓自己命不该绝,心中又是何等感激涕零?
  如果……如果苍天垂怜,她又岂该命绝于此?
  嘈杂嘶喊声中忽响起层层叠叠的异动,似轻雷阵阵,又如鼙鼓喧嚣。越过铜墙铁壁般的肩头,成之染目光向远处望去,秦淮岸上尘土飞扬,一支绵延不绝的骑兵越过赭衣桥,流星般从斜后方插入敌阵,瞬息之间将敌阵刺开一道口子。
  这一支具装甲骑人高马大,胯|下坐骑都披着虎纹皮甲,冲杀迅猛,如入无人之境。为首的黑袍小将一马当先,青骢马疾如闪电,长槊翻飞间敌兵已倒了一片。
  荻芦垒前卷起一阵骚动,成之染望见先前射中她的军将勒马高呼了什么,中军的令旗陡然一转,敌兵才勉强稳住阵脚,然而不少人瞻前顾后,攻势一下子便缓下来。
  围斗的众人亦察觉场中惊变,顿时紧张地攥紧了刀柄。成之染紧紧倚靠在陡峭山岩上,微微歪斜着脑袋,挤出了一丝笑意。
  不远处一名敌兵军将被斩落马下,失主的骏马在人群中惊慌嘶鸣。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大喊一声,乱刀劈开面前的人群,纵身朝那匹马狂奔。
  敌兵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惊疑观望时,只见这浑身染血的小兵挥刀如斩浪,直直杀出一条血路,朝阵中逆行而去。
  眼见那马匹便在三五人群外,一步步越来越近,成之染忽觉周身似是一顿,气氛也随之而变,抬头便见一黑甲军将打马径直而来,周身精甲耀日,兜鍪上红缨飘荡。
  只凭这一眼,他必是先前向她射箭的那人无疑。
  这人约莫三四十岁,古铜色面容凝固成森然的神色,鹰隼般目光仿佛能夺人心魄。成之染被他盯得寒毛竖立,面上丝毫不敢流露出半分畏惧,心中却叫苦不迭。对方人高马大,居高临下挥舞着手中长枪,她连近身都不得,如何能应付得了?
  她心念急转,索性持刀迎上。
  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那军将策马横截在前,长枪裹挟着风声搠刺而来。成之染翻滚在地,持刀滚到了马前,战马倒退了两步,她旋即纵身一跃,以背撑地,接连两脚猛踢在马腹上。
  战马受惊嘶鸣,两只前蹄高高扬起。不料那军将骑术惊人,并未被掀翻在地,反而用枪尖一点,待马蹄落下,又翻腕向成之染掼来。
  成之染不由得心下一紧。她顾惜马匹,未曾下狠手,如今只得咬咬牙,正欲故技重施时,那军将一击不中,便掉转马头,回身一枪。
  这般好骑术,连成之染都不由得称奇。然而她此时来不及多想,闪身不得,举刀便硬接了这一枪,登时震得肩膀发麻。
  那军将极为警觉,跃马翻腾不给成之染可乘之机,下手的枪法也愈加狠厉。成之染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一个不慎,被枪杆横扫在地。
  她心念一动,手中却空空如也。
  她的长刀不见了。
  成之染费力撑起身子,一眼看到甩落一旁的长刀。她顾不得这么多,费劲地爬过去,伸出布满伤痕的手,却怎么也够不到刀柄。
  她看到低垂的枪尖折射着刺眼的日光,铁蹄落地腾起细碎的尘埃,战马打了个响鼻,呼出的热气似乎直扑到脸上。
  成之染微微抬头,隔着棕黄的马鬃,再次与那人目光相接。
  她铁盔早在激战中滚落,几缕乌发沾着土,凌乱地垂在耳际。郑显估摸这小兵年不过二十,那一双眸中却暗藏着难言的倔强,他心道可惜,但还是举起了长枪。
  成之染默默蓄势,正待他出手后奋力一搏,却见那枪尖才动,半空似有什么一闪,一支利箭径直没入马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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