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徐崇朝凄然一笑:“社稷安危,在此一战。”
  成之染遥指着石头戍道:“贼寇自上游而来,若要登岸,或在新亭,或在白石。石头戍扼守其间,最是咽喉要道。”
  石头戍西临大江,南对秦淮,依仗山冈,居高临下,确是易守难攻。城下兵士往来不绝,依托山石而建的外墙都修缮一新。
  辅国将军孟元策驻守此处,正紧锣密鼓地发兵修治营垒。
  徐崇朝略一思索,道:“义父亦打算在此聚兵。”
  “金陵守兵原本就不多,若分兵把守各处要塞,更如同一盘散沙,”成之染望着苍茫江面道,“聚兵于石头戍并无不妥,只是不知那位孟将军可有万全的打算。”
  徐崇朝只道:“独木难支。”
  成之染深以为然,沉吟道:“金陵之要害在秦淮以南,若贼寇自新亭北上,恐怕这一路无人可挡。”
  徐崇朝反问:“张灵佑可敢?”
  成之染闻言不语。
  “义父说的话没错,张灵佑并不知我军虚实。他早已是义父手下败将,只敢借北伐之机突袭,如今义父回来了,他岂会轻举妄动?”
  成之染摇头:“岂能将身家性命押在旁人心思上?”
  “自然是不能,”徐崇朝点了点头,道,“今上已准允东府在京中募兵,从军立功者,依当年京门举义故事重赏。”
  “百姓之中能得多少人?”
  “如今京中吏民逃散无数,此事还得看天意。”
  “既招徕新兵,成大将军可会给我用?”
  徐崇朝默然。
  江上风起,成之染摆弄着袖口,一声轻叹随风而逝。
  ————
  次日东府依旧往来奔忙,成之染心中有气,冷着脸不愿往沧海堂去,于是牵马出城,在金陵城北转了大半日。徐崇朝一路陪着她,途经覆舟山时,成之染指着山头道:“东有燕雀湖,西有玄武湖,这山头守阨其间,委实是要道。若在此修筑营垒,定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效。”
  徐崇朝辨识一番,道:“此处是天家药园。”
  成之染摇了摇头:“都到这种时候了,毁一个药园又如何?”
  她一路指指点点,隔着玄武湖浩荡烟波,远远望见了白石垒。白石垒下,庐龙山前,正是玄武湖连通大江的水口。
  见成之染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徐崇朝笑道:“你莫非要说,庐龙山亦需驻兵,才守得住玄武湖?”
  “正是如此。”
  徐崇朝无奈:“狸奴啊,金陵哪有人手来修筑营垒?能依凭石头戍守住秦淮,已是幸事了。”
  成之染郁郁不平,一路上再没怎么说话。途径御街时,路上突然有人喊她。
  成之染蓦然回首,只见一人红衣金冠,于街口打马回身,灼灼桃花眼中漫溢着惊喜,连声音都有些发抖。
  “成娘子,你……”
  成之染微微一怔,翻身下马,恭敬一礼:“见过世子。”
  来人正是会稽王世子苏弘度。
  苏弘度从马上望着她,半晌也下了马,动了动嘴唇,千言万语凝滞在胸口。
  两人已经年未见,成之染出征之前,会稽王府刚遣了媒人往成家说亲,结果又没了下文。如今京中形势天翻地覆,再谈风月也显得不合时宜。苏弘度上前两步,道:“你这是去哪儿?”
  成之染道:“奴正要回家。”
  她不称“我”而称“奴”,摆明了是要跟他划清界线。苏弘度苦涩一笑,只好道:“如今世道不太平,快些回去罢。”
  成之染点头,正要告退时,苏弘度仿佛想起了什么,又道:“若你有什么难处,尽可到王府找我。”
  他话一出口,转念又想到,纵然是兵荒马乱的时候,有那样一位手握重兵的父亲,成之染又能有什么难处?
  然而这毕竟是世子的一番心意。成之染郑重道谢。
  苏弘度把多余的话咽回肚子里,道:“保重。”
  二人交谈间,徐崇朝垂首默立一旁,见眼前红袍翻飞,苏弘度人已走远,他抬头看了成之染一眼。
  成之染收回目光,眉眼间似是怅惘,她摸了摸马鬃,一句话也没说,只道:“走。”
  二人刚回到东府城,便察觉城中气氛颇有些怪异。
  成之染心中惴惴,快步入府,远远便望见前堂黑压压一片,不知谁正高声说些什么,连庭中守卫都忍不住观望。
  那声音清晰刺耳。
  ——西府战败了。
  这结果并不意外,可着实令人心惊。
  堂中犹在慷慨陈词,座中诸将佐脸上,都是挥之不去的凝重。成之染久久立于庭中,四下都屏息凝神,忐忑不安。遥远的城外角声呜咽,已是到了城门关闭的时候。
  据侥幸逃回的军士说,李劝星亲自率兵西上迎敌,与十余万海寇大军大战于寻阳城外薜萝洲。可敌军人多势众,舳舻千里,旌旗蔽天,那一战惨烈异常,李劝星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手下将士死伤无数,溃不成军。
  薜萝洲大败,西府震骇,豫州主簿萧恩义驻守历阳,见势不妙便立马翻脸,举城降敌。
  历阳城距离金陵不过一百五十里,心腹大患,莫过于此。
  西府兵败尚不能令成肃动容,听闻萧恩义谋反,他险些将几案掀翻。
  “让荀恭祖去,务必在妖贼犯境前夺回历阳!”
  宁朔将军荀恭祖,正是已逝的华容县公荀康祖之弟。
  他声色俱厉,成之染在门外一个寒颤。
  成肃与张灵佑较量声威和气势,断不会允许历阳在眼皮底下兴风作浪。
  第133章 募兵
  成之染不由得为宗寄罗担心。李劝星西上之时,召回在外作战的宗棠齐驻守姑孰城。姑孰与历阳隔江相望,不过数十里之遥,如今这一副前狼后虎的架势,她不免忧心忡忡。
  参军顾岳听她打探前线的消息,连连摇头道:“妖贼便要往金陵来了,如今练兵备战才是要务!”
  他话虽如此,眉间却难掩隐忧,才三十出头的年纪,鬓角数日之间斑白了一大片。诸将佐终日商议,个个面露颓丧之色。京中还有多少兵,他们心中多多少少也有数,与海寇大军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府中上下原本便人心惶惶,如今唯一的西府屏障也已崩溃,有如实质的惊恐便潮水般奔泻,饶是成肃稳坐沧海堂,也不难察觉军中暗流涌动。
  ————
  成之染去了趟东府募兵处。
  小航外校场乌泱乌泱满是人,将不甚宽敞的馆舍挤了个水泄不通。军吏在堂中为众人登记入册,每满一队便径直由军士带去校场操练。
  百姓从军需自备兵器马匹,成之染穿行至廊下,见众人大都两手空空地观望,心中不由得失落。
  恐怕只是来看热闹的。
  她收回目光,造册军吏背后正站着位中年将军,比成肃还要年长几岁,虽须发斑白,精气神倒也还足,说话时胡须颤动,颇有几分严厉。
  “你这小身板,能有十五岁?趁早回去,可别在城中乱跑!”
  他猝然发话,引得最前边答对的少年一抖。那少年满是不服气,又不敢出言顶撞,只好眼巴巴望着造册军吏。
  军吏努努嘴:“将军有命,回去罢。”
  少年苦着脸退下。
  成之染上前一礼:“季将军。”
  见到振武将军季山松亲自到此,她难掩惊讶。募兵之事,三五军头便可张罗起来,本不必劳驾这位老将。
  季山松亦跟随成肃北上伐齐,与成之染倒也算熟稔,板着的脸露出一丝笑意,客气了一番。
  成之染问道:“今日有多少新兵?”
  季山松望了望日头,低声道:“约莫有两队。”
  如今才日中,这数目并不算少。可思及海寇大军,却又如蚍蜉撼树。
  二人正说话间,方才那少年走到院门口,回头一瞟,见中年将军身旁站着个略显单薄的年轻人,一身普通兵士的黑衣玄甲,衬得小麦色面颊透出几分秀气来。
  他登时不满,连忙回来分辩道:“他这样的都能在军中,我怎么不行?”
  季山松皱了皱眉头。
  成之染不动声色道:“我能在马上开七斗弓,郎君又如何?”
  那少年一脸不服,咬唇道:“我不信,他这身板又比我强到哪里去?”
  军吏放下笔,抬头道:“人家还骗你不成,莫在此纠缠,快回家去罢!”
  那少年只是不肯,便要闹起来。
  正在登记的大汉抱臂,对成之染道:“小郎给他露一手呗?”
  众人都等得无聊,一时间纷纷起哄。
  那少年有了底气,道:“我亦会射箭,有本事就比比看!”
  季山松正要喝止,被成之染拦下。
  “好,若被我赢了,你好好回家去。”
  “一言为定!”那少年应道。
  众人自觉让开来,伸长脖子望着这边。
  季山松命人拿弓来,亲自上手拉了拉,点头道:“就用这一把。”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