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成肃一顿,道:“他来信问我,我何尝不是好言相劝?可惜他太过小心,不愿意被人说德不配位。”
狸奴进来便吵闹一通,言语间怒气未消。成肃向樱娘使了个眼色,樱娘会意,趁着间隙向狸奴一礼,插话道:“京门有书信过来,女郎还不曾过目。”
狸奴被她一打岔,便也顾不得赵兹方了。她瞥了樱娘一眼,问道:“在哪儿?”
成肃暗中松了口气,将桌案上的信笺往外一推,道:“来了便吵架,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狸奴一把抓过信笺,拆开一看,是写字先生的代笔。她快速扫了一遍,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我阿母病了?”
成肃点点头,眉间似有愁云萦绕。以柳氏的性子,若是小打小闹,必不肯特意写封信。从信中的语气来看,恐怕是病得不轻。
狸奴也明白这一点,泪花一下子便涌上来:“都怪你!若早早让我回家,阿母怎么会生病!”
她又哭又闹,成肃却反驳不得,皱眉不语,半晌道:“这两日你二叔便到了,别着急,再等这几日……”
“我不要!”狸奴叫喊道,“我现在就要回家!让我回去看阿母!”
成肃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起身在斋中踱来踱去。
狸奴渐渐熄了声,只红肿着眼睛盯着他。
“胡闹!”成肃一拍桌案,“北虏寇边,彭城被围,你二叔正在前线抗敌之际,哪里是说回就能回的?你阿母生病,我如何不急?可如今形势所迫,谁能一走了之?”
江北的战事,狸奴听何知己说过,于是嗫嚅道:“为何一定等二叔来?”
成肃默然良久,道:“朝廷之事,你怎么能懂?”
“那我自己回!阿父只需派人来送我!”
“不行,你老实待着,半步不许出东府!”成肃异常坚决道。他话音刚落,见狸奴委屈得又要哭出来,忍不住放缓了声音:“等等你二叔,就这几日了。”
夜里狸奴睡不着,从小窗中望出去,寂寥的夜幕只挂着一弯月牙。她抓着京门的来信,一个字一个字读了不知多少遍,越想越难过。这一年多来,不知道阿母在家中过得怎么样?家中的孩子们在她眼前转,她会不会想到自己?
一想到这里,狸奴便寝食难安,只盼着成雍快点到,好让他们早一些回家。
成雍第三天午后便到了东府城,看得出行色匆匆满脸疲惫。成肃迎接他入了府,才刚一坐定,狸奴扑上来问道:“阿叔可知我阿母生病了,现在怎么样?”
“你阿母病了?”成雍讶异地看了成肃一眼,摇头道,“我这几个月一直在江北,临走时没听说她身体哪里不舒服啊!”
听他这么说,狸奴心里更没底了。
成肃挥挥手道:“狸奴,我与你阿叔谈正事,你且回去收拾着。”
“有什么我听不得的?”狸奴脑子乱得很,说话也没好气。
她既赖着不肯走,成肃也没有办法,只好无奈地摇头,对成雍道:“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没样子了。”
“倒也无妨,”成雍笑了笑,“狸奴也不是外人。”
成肃略一沉吟,道:“前日我催了中书省,若谢让知趣,今日便能下诏书。”
成雍犹疑道:“阿兄与他们商量的是……”
“若不出意外,阿弟可进号龙骧将军,”成肃见成雍面有喜色,又道,“别高兴太早,为兄有个重任交给你。”
“阿兄请讲。”
“这次急召你回京,想来你也能猜个差不多。我虽然必须离开金陵,但绝不是撒手不管。镇守石头戍,你可有信心?”
“石头戍?”成雍愣住了,“这……这可是京中要地,我……”
成肃恨铁不成钢:“彭城守得,北虏打得,石头戍便不可?”
“这不一样啊……”成雍为难地挠挠头,“守彭城死了不少人,我都要怕了。而且金陵内外军那些弯弯绕绕的,我在这里毫无根基,如何能立足?”
“此言差矣。如今领军护军二职都空缺,七军五营也乱得很,正是插一脚的好时机。阿弟过虑了,纵然真有什么应付不来的,不是还有孟元礼在吗?”
成雍还是拿不定主意。成肃好说歹说,才让他勉强答应下来。
“皇后之兄袁放之掌虎贲左卫,他自是高门贵戚,阿弟可莫要招惹。宗棠齐掌羽林右卫,其人我还看不透,暂且先观望。无论如何,只要守住石头戍,金陵便不会乱。”
成肃又细细叮嘱一番,狸奴冷不丁插话道:“那东府城呢?都说扬州刺史镇东府,王平之会过来吗?”
成肃道:“这可说不定。”
狸奴兴致缺缺道:“我们是不是回不来了?”
成肃哈哈大笑:“这都要走了,又舍不得了?”
“才不是!”狸奴反驳道,“阿父还记不记得,我以前想在金陵买座大宅子?东府就不错,只是阿母不在,若她也能搬来,我也愿长长久久地住在这里。”
成肃沉默了:“我记得。”
他欲言又止,望着窗外一声叹息。
第50章 故里
狸奴随成肃离京那一日,正是金陵城中杨花落尽的时节。
她骑马踏破地上茸茸的毛团,忽然想起从前在京门时与柳元宝玩闹,常常将那毛团塞到他衣领里。柳元宝叫苦不迭,一次次向柳氏告状。柳氏总会笑着嗔怪她胡闹,从来没有生气过。
想到了阿母,狸奴不由得眼神一黯,回头望了望车后的大车小车。这次回京门若有什么让她不痛快的,那就是成肃把阖府上下,包括她在后园见过的侍妾,都通通带上了。
成肃正与她并辔而行,见状便笑道:“怎么了?临行前都给你准备好了车,你偏要骑马,这会儿难不成已经累了?”
“我才不是想坐车!”狸奴反驳道,“车里闷得慌,谁爱坐谁坐。”
成肃提醒道:“路还远着呢!你若是吃不消,尽早去乘车。若到了京门累死累活的,可就太没面子了。”
“我无妨!”狸奴大喊道,“徐郎也骑马,阿父怎么不说他?”
成肃哈哈一笑:“阿蛮从小在马背上长大,你才牵过几回马,这哪里能比?”
狸奴知道他所言不虚,恹恹地不愿搭话。
徐崇朝替她辩白道:“以狸奴的资质,没几天就练出来了。”
“练这些作甚!”成肃瞥了一眼狸奴受伤的右臂,叹道,“沾染上武事,便不得安宁。”
狸奴见他又这样说,索性赌气不理他们了。
成肃与徐崇朝闲聊半晌,抬手令众人休息。他见狸奴坐在树底下谁也不理,便招呼近卫曹方遂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狸奴瞄着曹方遂去而复返,好奇心大盛,仍作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好了好了,气大伤身,”成肃示意曹方遂把东西给她,说道,“快看看这稀罕玩意,晚了可就被别人抢走了。”
狸奴瞧了一眼,原来是只粽子,忍不住轻哼一声。
成肃道:“这粽子可与其他粽子大不相同。”
狸奴看也不看道:“不就是粽子,难不成里边裹的是龙肝凤髓?”
“这你就不知道了。你猜这粽子是谁给的?”
狸奴转过头来,迟疑道:“莫非是皇帝赏赐的?”
成肃笑着轻敲她脑门:“想得太离谱!”
徐崇朝在一旁笑而不语。
狸奴一把揪住他腰带,爬过来问道:“到底是谁啊?”
徐崇朝笑着推她,道:“你可别问我,尽管去猜便是了。”
“王平之?谢让?周士诚?”狸奴把能想起的朝中大臣都说了一遍,最后实在没辙了,“到底是谁啊?你们若不说,我也不吃了!”
成肃大笑道:“张灵佑,你还记得他吗?”
“张灵佑?”乍听到这久违的名字,狸奴一时间有些恍惚,“是那个海寇?”
“不错,正是他。”
张灵佑祸乱三吴,甚至一度攻打到金陵,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可狸奴仔细算了算,才不过三年而已,只不过这三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让张灵佑这个名字隐形其中,好像也没有那么显眼了。
说起来,张灵佑这几年似乎安生了许多,怎么突然不知从哪个石头缝里又蹦出来了?
狸奴一脸疑惑:“为什么是他?”
“你还不知道,”成肃捻须一笑,道,“前些日子张灵佑派使者到金陵,进献了许多岭外的宝物,这便是其中之一。”
“他派人来作甚?”狸奴拿起那粽子,竟觉它出奇地轻,拆开那金丝缠绕的粽叶,露出细藤编织的精致小笼。
一股木兰夹杂着桂椒的香气扑鼻而来。
她定睛一看,小笼里竟还有个蚕卵似的东西。
“这什么东西!”狸奴吓得把它扔给徐崇朝,依然心有余悸。
“这可是岭南产的萤火虫,”徐崇朝仔细把粽叶包起来,解释道,“它比寻常的萤火虫个头大,据说发光特别亮,还五颜六色。不过来使叮嘱了,它更畏光,要小心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