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狸奴与他告别,闷闷不乐地上了车。
沈星桥骑马跟着,沉默了许久问道:“小娘子伤势可好些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车内一片寂静,半晌传出狸奴闷闷的声音:“沈郎君啊……”
沈星桥明白她不想说,便不多言,送她到东府后,门口早有一列列仆从笑脸相迎。
狸奴从没见过这么大阵仗,诚惶诚恐地推辞一番,也就随他们去了。
东府还像以往一样恢弘壮丽,狸奴被领到后宅,早有三五名侍女备好热汤,只等着伺候她沐浴更衣。
为首的侍女笑道:“女郎一路鞍马劳乏,奴婢在此侍奉女郎。”
狸奴见屋里这么多人,一时间很不习惯,窘迫道:“我自己来就行了。”
侍女道:“将军特地叮嘱了,女郎莫要客气。”
狸奴推脱不过,又加之身体困乏,便红着脸让她们近身。她倚在厚厚的桶壁上,索性闭上了眼睛。氤氲的热气夹杂着花香,扑在睫毛上湿漉漉一片。
侍女的动作温柔而细致,生怕不小心将她弄疼了。她们安静地为狸奴清洗利落,轻声道:“请女郎起身。”
叫了两三声,狸奴才朦朦胧胧睁开眼,没想到自己竟睡过去了。
为首的侍女笑道:“女郎果然是疲惫了。将军准备了新衣,女郎可试试看?”
狸奴不好意思地笑笑,任由她们擦身,又木偶一般被打扮得整整齐齐。
侍女们互视一眼,交口赞道:“女郎可真是天生丽质!”
狸奴红着脸往镜子里一看,不觉愣了下。这一身锦绣罗纹的新衣,即使在镜中也光彩照人。侍女们为她梳起的双鬟,比自己胡乱扎的精致许多。她盯着镜子里的人,似乎确是比从前精神了不少。
她怔愣了一会儿,问道:“我阿父什么时候回来?”
“女郎莫急,且回屋中歇息罢。”
为首的侍女带她到从前的住处,屋里还保持着她走前的原貌,看得出时时打扫,一尘不染。桌案上摆满了各色糕点,狸奴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肚子也不争气地叫起来。
“我想自己待一会儿。”她迟疑道。
众侍女点头称是,恭敬一礼,齐齐退下。
狸奴长舒一口气,抓起案上的糕点便狼吞虎咽,一口气吃饱了,成肃还没有回来。她漫无目的地在屋里晃来晃去,走走停停。
正午的日光将窗纸照得透亮,狸奴盯着那光影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有人说笑的声音。
如此熟悉的嗓音……
她推门出去,小鸟一般飞到了成肃怀里:“阿父,你总算回来了!”说罢又委屈起来,止不住嚎啕大哭。
“该是为父说,你这小丫头,终于回来了!”成肃感慨地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当着江郎君的面,可不要哭鼻子。”
狸奴从他怀中抬起头,才看到江岚正站在成肃身后,连忙抹了抹眼泪,仍抽噎不止。
成肃对她这一身俏丽的打扮很是满意,可端详一番,就发现狸奴的右臂低垂,有些不对劲,他稍微一拉,看到狸奴吃痛地皱起了眉头。
“狸奴,你的手……”
见他难以置信的样子,旁边的江岚惴惴不安。自从狸奴失散后,他们一帮知情的将领一直谎称她待在寻阳,虽然成肃多次送信要让她回来,也都被他们以狸奴贪玩为由糊弄过去了。
可军中知道狸奴走丢的人太多了,回到成肃的眼皮子底下,根本瞒不住他。江岚知道成誉不肯回京,除了守卫重镇的考虑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兄长。
他正斟酌着措辞,狸奴已发话了。
“一点小毛病而已,阿父不必担心。”
成肃显然不相信,呼道:“樱娘?”
之前带头为狸奴沐浴的侍女低头上前,恭敬一礼,道:“将军,奴婢在侍奉女郎时,看到她右肩有箭伤,伤口已痊愈了。”
成肃点点头,望向江岚的目光地犀利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父!”狸奴抢在江岚前面开口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与军中走散,落到了庾氏手中。”
成肃始料未及,惊愕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晼晚洲之战后,”江岚垂眸道,“都怪小弟一时疏忽!为免成兄担忧,不得已才隐瞒至今。”
成肃顾不得听他解释,问狸奴:“那庾氏如何待你?”
狸奴看到他眼中危险的光,只觉得颈后凉飕飕的,连忙解释道:“这伤谁也怪不得!不知阿父可记得刺杀庾载明的那个陈百年?”
成肃点点头:“巴东太守。”
“箭是陈百年射的,局是庾载明攒的,伤是为皇帝挡的!”狸奴不由得扬起了声音,“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倒霉,怨不得别人!”
成肃听明白了她的话,一时间哑口无言,看看江岚又看看她,恨恨地叹了口气。
“我原本要送你回京门,如今看来,还是先留在金陵治病罢。”
狸奴愣住了,紧紧抓住成肃的袍袖:“我不!我要见阿母!”
成肃将她的手拂开,叹气道:“你阿母见到你这样,该多伤心啊。”
狸奴忍不住又哭了。
“你放心,阿父一定请最好的郎中来为你疗伤。”
第43章 问疾
狸奴一宿没睡好。
昨日江岚又不住地向成肃道歉,可狸奴知道这不是他的错。成肃见她哭得伤心,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让她回屋好好休息。
侍女樱娘原本安排了丫鬟为狸奴守夜,狸奴实在是不习惯,将她们都赶到了外间。樱娘估摸着这女郎是个拗性子,便也不与她争执,第二天听着狸奴睡醒了,便隔着门扇道:“女郎可是要更衣?”
狸奴不想让她们伺候,但那新衣裙形制很复杂,她胳膊又不利落,只好让她们进来。
穿衣的间隙,狸奴仔细打量了樱娘,估摸她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但眉宇间稳重成熟,像是个做事靠谱的人。
要不然阿父也不会让她过来啊。狸奴暗想道。
樱娘对她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睹,道:“女郎,外间已备好了早膳。”
狸奴奇怪道:“我要跟阿父一起吃。”
樱娘笑了笑:“女郎,如今已巳时,将军早已入宫。”
“入宫了?”狸奴心念急转,道,“入宫做什么?”
“这……”樱娘仍笑道,“奴婢岂会知道?”
狸奴一下子泄了气,一切听由她们安排,脑袋瓜里止不住琢磨宫中又有什么事。
樱娘见她愁眉不展,道:“女郎若在屋里待闷了,可想去后园散散心?”
狸奴被她说动了。西征前她虽然待在东府,但一直被成肃禁足,故而住在府中好一段日子,却从来没机会四下里逛逛。
外头春光正好,风和日丽,青石小径一尘不染,道旁不时有路过的仆役驻足行礼。他们一口一个“女郎”,反倒叫得狸奴不自在。
从前她侍奉庾氏,懂得些大户人家的规矩,可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换做她来领受这尊荣。
樱娘解释道:“如今这府中,成将军是一家之主。老夫人和夫人尚在故里,阖府上下除了将军,还要数女郎最为尊贵。奴婢们明白这些礼数,女郎也不必心有不安。”
狸奴点点头,问道:“你来府中多久了?”
“已有半年多。”
狸奴脚下一顿:“半年多?”
她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去岁在东府,阖府上下都是男子,连给她送饭的都是军士。如今这里新添了不少侍女,她原本以为是阿父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可樱娘已来了半年……
“怎么了?”樱娘疑惑道,“穿过前面的小门,便到后园了。”
她话音刚落,园中突然传来阵阵女子的欢笑声。这府中侍女都颇讲规矩,谁敢在园中嬉闹?
狸奴皱起了眉头,紧走两步进了园。园内有池,池中有山,山上有亭,曲水回廊,层叠掩映,错落别致,看得出匠心独具,应当是庾氏的手笔。
狸奴无心欣赏这美景,一眼便望到亭中有三五女子凭栏观望,正笑语盈盈地说闹。
她们瞧见底下有人来,不约而同地止住了笑声。见到是樱娘,为首的女子便款款绕下小山,朝这边走来。
狸奴问樱娘:“她们是何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樱娘低声对狸奴道:“女郎,为首这两位都是将军的侍妾。”
“什么?”狸奴吃了一惊,来不及多问,身着藕荷色襦裙的女子已走到近前。
“妾身吴氏见过女郎。”
她不过二十上下,容貌清丽可人,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紧随其后的女子穿着深松绿襦裙,也是一般的明眸善睐,看向狸奴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意味。
狸奴瞥到她明显已隆起的腰腹,顿时面色一僵。
樱娘见那女子迟迟不语,便道:“张娘子,这位是将军的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