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狸奴扫了一眼,果然众人都是精神饱满斗志昂扬的样子,便自觉噤了声。
如同昨日的安排,义军越过蒋山后,先派一部分人马登上覆舟山插旗布疑兵,不过一个时辰,漫山遍野都是花花绿绿的彩旗招展,甚至还有飘扬着缴获的敌兵旗帜。
成肃从高处眺望,山下敌军正在火急火燎地排兵布阵,细看那旗帜,果然是庾慎德的人马。
李劝星打马上前,问道:“怎么样?”
成肃遥遥一指:“行动紊乱,调兵迟缓,首尾不接,前后失联。看起来庾慎德在军中威望尚浅,手底下的将领还不怎么使唤得动。此战,我军胜算又增一筹。”
“哦?”李劝星好奇道,“此话怎讲?”
“如今又五分胜算,待风起,便有七分,”成肃一笑,道,“是时候下去了。”
江岚受了成肃委托,派赵小五暗中保护狸奴。他自己也不是弓马娴熟的武将,一直留在军后督战。
杀声顿起,义军照例以骑兵冲阵。狸奴眼看着枣红马冲出去,一颗心便提到了嗓子眼。成肃一马当先,反倒没有受到什么阻拦,直直如楔子一般插入了敌军阵营里。
赵小五激动得满脸通红:“成将军可是宣武军的大英雄,他们都不敢跟他打!”
两军将士已经拼杀在了一起,场面顿时陷入混乱。成肃纵马在敌军阵营里数进数出,将官兵冲散得七零八落。手中长刀落下,鲜血不仅溅脏了他的战袍,还染得枣红马的毛色愈加深沉。有成肃身先士卒,义军的士气极其高涨,无不以一当百,呼声震天。
可敌兵毕竟人多,成肃冲杀一番,还是找不到庾慎德的所在。两军一时间陷入胶着。
江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让传令官吹响号角,命令诸军暂时撤退。待两军稍稍分离,军中大旗翻飞,蓄势已久的火焰兵乘风而动,一路纵火。火借风势,赤红的烈焰沿着官道燃烧起来,滚滚黑烟一直蔓延到皇城。
敌军阵营溃不成军,一时间哭号声叫喊声乱作一团。鼓声大作,义军乘势追击,一举攻占了皇城以北的敌军大营。
成肃与李劝星会合,勒马止步,喊道:“李将军可看到庾慎德?”
“不曾,”李劝星摇头道,“恐怕他一见势头不对,早就跑掉了!”
成肃略一沉吟,望着不远处巍峨的皇城,心念急转。
大魏立国百年有余,金陵皇城固若金汤。李劝星估摸着他是想攻城,连忙劝道:“覆舟山西还有官兵把守,我军人马战损,不如休整一番再作打算。”
“城外起火,城内必不得安宁,”成誉打马而来,扬鞭南指,道,“兵法有言,一鼓作气,我军士气正盛,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眼见二人要吵起来,江岚不动声色地将他们拉开,道:“不如先原地暂歇,派探马出去看看。”
成肃依他所言,很快便收到了消息。
“报——启禀将军,败军四下奔逃,有一支人马向皇城南去了!”
“报——启禀将军,覆舟山西有敌兵万余人,匆忙拔营向石头戍去了!”
“报——启禀将军,皇城南有敌兵数千人聚集,动向不明!”
众将紧盯着帐中的金陵形势图,默不作声。
成肃眸中晦暗不明,问道:“江郎,若你是庾慎终,这一仗该怎么打?”
江岚蹙眉道:“皇城固若金汤,易守难攻,仅凭义军人马很难打下来。庾慎德虽败,可皇城北的兵力依旧不可小觑。我会调覆舟山兵马迎击义军,尽量以数量取胜。如若战败,便婴城固守,慢慢消耗掉义军的士气,然后一举拿下。”
成肃颔首道:“没错,可他把覆舟山的人马调走了。”
李劝星轻笑道:“如此说来,庾贼这是要逃跑。皇城南的人马,是护送他去石头戍登船的罢。”
话音刚落,又有探马来报:“皇城南聚集的敌兵,向石头戍去了!”
众将领俱是一喜,纷纷道:“我等愿意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庾贼!”
成肃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侧首问何知己道:“我军如今人马有多少?”
何知己道:“先前战损了许多兵士,若算上投诚的敌军,总共有两千余人。”
方才嚷嚷着追击的将领顿时闭了嘴。
成肃道:“庾贼世代占据荆楚,在金陵根基不稳,人心浮动,故而我军能乘势而上,以少胜多。他如今准备舍弃金陵而西上,必然意志坚决不可动摇。若我军在此阻挠,恐怕会遭到对方全力反击,敌我力量悬殊,想要再取胜便是难上加难。一旦战败,士气衰落,恐怕是连如今的地位都保不住了。依我之见,不如先占据皇城,暂且停在金陵招兵买马,并责令四方藩镇共同勤王。”
于是众军得令,冲到了城北玄武门,一路上竟无人阻拦。城楼上的旌旗东倒西歪,连个人影都见不到。成肃一行没费什么力气便占领了皇城,一路上除了四散奔逃的宫人,没见到一名兵士。
“看来庾贼是真的逃了,”成誉踢开脚下的旗杆,望着寂寥萧索的御街,问道,“天子下落不明,这里怎么办?”
“我已让温印虎去东府城,待会儿我军撤回庾慎德营地,也不必担心皇城有隐患。”成肃低声道。
温印虎是他二人姑表兄弟,跟成誉一般年纪,先前也在徐宝应手下从军。
成誉点点头:“撤回去也好,也免得朝中那些人说三道四。”
“贰臣人物,他们哪有脸说什么?”江岚闻言,轻笑一声,“最晚明日,诸位便可以看到,大魏的清流士族是怎样一番风度。”
众将领命回去整顿。
狸奴没想到这一仗居然打完了,跟随江岚的队伍回营的路上,忍不住道:“若让庾慎终回到江陵,这不是放虎归山吗?”
沈星桥瞥她一眼:“那又如何?庾氏虽败,手下还有数万人,我们打不过。庾慎终既然一心西走,就随他去。”
狸奴还想反驳,却被叶吉祥打断:“放长线钓大鱼。将军们自有安排,等着听令便是了。”
江岚微笑着听他们议论,目光却飘到远处。
辕门外有个武者打扮的,正抱着个襁褓往这边走来。
“钟世叔!”江岚蓦然睁大了眼睛,快步迎上去,“世叔……这是怎么了?”
来人正是江岚之妻钟月娘的族叔钟长统。他眼下青黑,眼中布满了血丝,许是气力不足的缘故,高大的身躯竟显得颇有些单薄。张张嘴还未出声,眼泪先下来了。
江岚连忙扶住他:“世叔快进帐,有事慢慢说。”他望着钟长统怀中酣睡的婴儿,顿时浮起不祥的预感。
钟长统迈进主帐,让先行回营的成肃等人一愣,而他带来的消息,却令众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原来在金陵作内应的李观云出了岔子,早就被庾慎终杀了,还连累了其他埋伏的人手。钟长统之兄也被杀,他抱着小侄子连夜躲起来,这才逃过了一劫。
“事已至此,诸位节哀,”成肃长叹一声,拍了拍李劝星的肩膀。
李劝星许久不曾收到李观云的消息,心中早有了不祥的预感,听钟长统这么说,不由得怒火中烧,咬牙道:“庾慎终欺人太甚,我这就去清点人马,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第19章 看护
众人连忙好言相劝,总算让李劝星安静下来。
江岚领着钟长统到营帐里休息,又派人送来了吃食,道:“世叔先歇着,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
钟长统连声叹气,摇摇头。怀中的婴儿又开始哭闹,哭声一阵高过一阵,他手忙脚乱地哄孩子,急得满头大汗。
狸奴忍不住开口:“这孩子是不是饿了?”
钟长统一愣,恍然道:“想来是,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狸奴略一思索,取来一小块干粮用水泡开,捣成糊状,一点一点喂给了婴孩,这才止住了哭声。
江岚无奈道:“世叔若信得过,不如让我这手下先替你照顾这孩子。”
狸奴尚未反应过来,对上钟长统打量的目光,不由得吃惊地望向江岚:“我?”
她下意识要拒绝,钟长统却已开口:“这位小郎君看起来是个仔细人,不像我粗手粗脚的。”
江岚一笑,对狸奴道:“她家中还有几个尚在孩提的兄弟,照料小孩子也不是生手。”
见江岚如此放心,狸奴把推辞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总觉得这事不太对。可她忙里忙外地哄孩子,也没时间仔细考虑什么了。
江岚为她安排了单独的营帐,狸奴难得逃离了军士的呼噜声,又隔三岔五被钟家的孩子折腾醒,一夜没怎么合眼,恍惚听到帐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脚步声和说话声也逐渐响起。她寻思着士兵都已经起床了,正疑惑为什么没有人叫醒她,便听到帐外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她迅速穿戴整齐出了营帐,清晨湿润的空气里,喧哗的人声略显恍惚。她晃晃脑袋提了提神,走到江岚的住处,帐篷里没有人,甚至门口也没有守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