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成肃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话?”
“之前徐家人出事,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狸奴垂首道,“现在庾慎终越来越过分,我好恨自己没什么本领,什么事也做不了。我要长大变强,将来保护好这个家!”
“哦?”成肃讶然,“女儿家何必如此?家中还有阿父和两位阿叔在呢。”
“但我不能袖手旁观。徐大将军对我们有恩,我一定要为打倒庾慎终做些什么。”
成肃依旧当她说闹,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狸奴忿忿道:“凭什么你们可以,我就不可以?”
成肃凄然一笑:“你年纪小、体格弱,怎么能跟我们比?”
“谁生下来不是一小只?再说我可不小了!”狸奴站起身来,比划着自己比同龄人高挑的身姿,争辩道,“而且我的箭术可是连江郎君都称赞呢,这一年又跟着三叔练习了不少。阿父,我很快就能长大变强的。”
成肃还是摇头:“这些年虽对你放纵些,可狸奴,你毕竟一个女儿家。小时候玩够了也该收收心。”
狸奴大气:“女儿家又怎么了?桃符和铜铃倒是男儿郎,他们能做什么?”
成肃不为所动:“不行,你老实待在家里,帮衬着一家老小就是了。”
夜间风凉,狸奴气鼓鼓地瞪他一眼,扭头便回屋了。她依旧不甘心,次日成肃去军营前又缠着他。
成肃这次的态度出奇强硬,嘱咐成誉道:“三郎,看好她,如今不安定,可别再闯祸。”
成誉一口应下,拉住了狸奴。
狸奴今日特地穿了一身黑衣,就像宣武军的玄甲军服。她将如墨的长发高高挽起,学着阿父的样子打了个结,用一根木簪牢牢固定住。
她从小在太阳底下摸爬滚打,肤色本就不如闺中女子白皙,若敛起眉眼弯弯的笑容,目光便将成肃般的冷静深沉学得三分,乍一看只当是眉清目秀的小郎君而已。
“狸奴当真想上战场?”成誉目送成肃走远,才问道。
“那当然!”狸奴皱眉望着他,“我眼睁睁看着徐家遭了难,却什么也做不了。如果能杀敌立功做将军,将来就能保护其他人了!”
“做将军也有将军的难处啊……”成誉苦涩地笑笑,轻叹道,“不过你若真有心,我倒是可以帮忙。”
“真的吗?”狸奴半信半疑。
“但我有条件,”成誉收敛了笑意,正色道,“当兵可是件体力活,你虽然比寻常女娃强壮些,但终究体格瘦弱。今日午时前,若能绕着京门城跑三圈,我就替你想办法。”
狸奴愕然:“这是什么道理!我入军营是为了学武艺,跑步谁不会?”
成誉负手而立,英挺的面容不为所动:“听不听,随便你。”
狸奴望着他平静的目光,忽然感觉这三叔仿佛变了一个人。
“我跑就是了。”狸奴咬咬牙,跟他来到北门外。
春风拂面,似乎还带着海水的腥甜。狸奴活动活动筋骨,望了望日头。
三十里,路还长。
京门是东土的通邑大都,城墙也在谢峤在世时修建得极宏阔。狸奴好不容易跑完了一圈,撑着腰在城门口喘气。成誉正与守城的将士在树荫里搭讪,只稍微侧首,便不再看她。
狸奴狠狠瞪他一眼,待歇过了气便又跑动起来。她走走停停,断断续续,几次想一屁股坐到地上,管他还习不习武打不打仗,可一想到成誉轻飘飘的目光,一股邪气便升腾而起,连带着腿上也来了劲。
等最后她终于跑完了,瘫在地上只觉得天地间的一切都仿佛静止。春日迟迟,春风骀荡。狸奴浑身湿透了,在地上滚几圈便成了小泥人。
“快一个时辰,尚可,”成誉向她伸过手,“起来罢,回去歇着。”
狸奴脑中一片空白,直想笑,可肚子灌了风,一扯动便生疼。她撇撇嘴,任由成誉拉起来,一瘸一瘸地跟在后面。
三叔这是什么意思?狸奴捧着瓢,气鼓鼓地坐在自家院子里,没好气地瞥了成誉一眼。
成誉笑笑道:“收拾干净些,午后我带你去找江郎君。”
“江郎君?”狸奴疑惑道,“为什么不找我阿父?”
“你阿父不会同意,到江郎君手下不是一样吗?”成誉摸得清他兄长的性子,小打小闹也就罢了,这种真刀真枪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让狸奴碰的。
“可江郎君会同意吗?”
“放心罢,我来说服他。”
说来也奇怪。许是因为他不过二十余岁的年轻人,又许是庾慎终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其他心思,身为徐宝应唯一的外甥,江岚平静地待在宣武军中,安然无恙地做着一个小小的将领。
狸奴跟着成誉上门时,开门的是位面容姣好的女子。
狸奴很惊讶,成誉却神色如常:“娘子,不知江郎可在家?”
“三郎君来了,”那女子显然与成誉相识,柔声道,“郎君在西堂,二位请进罢。”
狸奴随她进屋,悄悄问成誉:“这是谁?”
“是江郎君的夫人。”
狸奴脚下一顿,江郎君已有妻室了?
也是,他这个年纪,早该成家了。
她心头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待见到江岚,不觉一怔。
为徐宝应料理后事让江岚身心俱疲,少年意气都散尽,倾注了若干如水的深沉。成誉劝慰他一番,道明了来意。
江岚似是犹疑,成誉附耳低语一番,他才舒缓了眉头:“小娘子果然有志气。可惜我武艺不精,明日到军营,我有一亲从甚是干练,让他来教你。”
没能得江岚亲传,狸奴有些许失落,但能到军营操练的消息还是让她笑逐颜开:“多谢郎君!”
江岚笑了笑,眸中的目光变得深远起来。
第12章 金陵
在成之染的记忆里,承平六年的夏天格外漫长。
徐宝应的尸身还在大街上腐烂发臭任鸟雀啄食,新任命的镇北将军庾慎行已住进将军府统领宣武军。暗潮涌动之际,丞相庾慎终却特意将一名姿容艳丽的少艾送给成肃。
成肃收下时谦卑恭敬,说着感恩戴德的场面话,与那来使谈笑风生,在狸奴听来恍如槐树枝叶间蜂虿嗡嗡不断。
她无比讨厌这个灼灼如桃花的容楚楚,许是因为她是来自庾慎终的赏赐,又许是因为阿父似乎对这女子另眼相看。
柳氏自从去年冬天开始身子便不太利落,不知是不是这女子进门的缘故,竟咳得越发厉害。温氏劝她放宽心,安心做她的主母。柳氏只埋头做她的针线,顺从地应着。
温氏见到容楚楚,心里也不舒坦。这两年她没少替成誉打探合适的人家,可他年近三十了还死活不成亲,至今孤零零一个人。成肃倒是艳福不浅,可就算出息了又怎样,还不是没把兄弟们拉扯起来?她趁机叮咛了少子一番,但成誉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每日带着狸奴早出晚归,暗中去军营里操练,竟一时瞒过了军务繁忙的成肃。
因着一度销声匿迹的海寇张灵佑卷土重来,庾慎终一道军令发到京门,命成肃率兵征讨。等到他群燕南飞之时凯旋,虽一眼便看出狸奴矫健了许多,却并没有心思细究。
此时的军中暗流涌动,一大批宣武宿将被庾慎终清算,其中大都是徐宝应的旧部。
宣武军上下人人自危,不少素有名望的将军渡江出逃,一时间人心惶惶。
见成肃满腹忧虑,成誉便劝道:“庾慎终力图掌控宣武军,所针对的是当年谢峤将军的手下。阿兄与谢氏无瓜葛,又骁勇善战,他拉拢阿兄还唯恐不及,又怎么会对阿兄下手?”
成肃半晌不语,突然道:“高将军向庾慎终请辞了。”
他的老上官高孝先与徐宝应同为谢峤当年旧部,自从徐宝应自杀,便一直忧心忡忡,如今索性主动请辞,领了一个空头刺史的闲职。
“此举不妥,”成誉摇头道,“将军失了兵权,便如猛虎拔掉了利齿,其后还不是任人摆布?”
成肃皱紧了眉头,长叹一声。
承平七年春,张灵佑复寇三吴。狸奴对阿父频繁的出征已经习惯了,扶着身子见好的母亲到城外送行。去岁容楚楚诞下一子,柳氏提醒道:“容氏那孩子,郎君还不曾取名呢。”
成肃高踞马上,望着身后连绵不绝的黑衣玄甲,道:“愿此行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便唤他‘襄远’罢。”
襄远本就不足月,身子弱得很,可偏偏容楚楚自生产后便神智错乱,温氏生怕她把孩子磕了碰了,一咬牙请了个乳母。家里的小院愈加热闹,狸奴被孩子们闹得心烦,得了空便跟着成誉往军营跑。
教她武艺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郎君,唤作沈星桥,面容清俊,神情冷淡,本领高强是真的,可下手也丝毫不留情。
起初狸奴挨了打,嚷嚷着要向江岚告状。沈星桥却满不在乎,一副爱学不学爱练不练的样子,让狸奴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