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婚丫鬟 第408节
片刻后,崔皇后身边打扮成寻常宫女模样的紫浔进来,扶着沈无妄依在榻上,为他诊脉。
见一旁的江书紧皱着眉头,崔皇后安抚道:“紫浔是当世药王的关门弟子,水平极高。幼时也随着师父走遍大江南北,见识过民间不少疑难杂症。若沈大人真有什么特殊疾病,她定诊得出来。”
好一会儿之后,紫浔才松开了手。
她拧眉沉思了好一会儿,银针试探着刺入沈无妄几个穴位,沈无妄眉头才渐渐舒展。
紫浔:“沈大人,可有想起什么不寻常的来?”
“本官不知道你们到底要让我想起什么,故弄玄虚!”
江书失望地吐出一口浊气。
沈无妄还是想不起来,可之前,明明已有松动……
紫浔起身向两人道:“皇后娘娘,江妃娘娘,紫浔学艺不精,没法子根除沈大人身上的禁锢。不过,他这病……奴婢似乎见过。”
江书眼睛一亮。
崔皇后忙问:“你说!”
“是!”紫浔又看了沈无妄一眼,才开口道:“二位娘娘知道,前朝开国皇帝崩逝后,将世间大半书籍陪葬,很多行业的秘传,自此断绝。我们医者,也难幸免。”
想起自己在嬴帝墓里见过的那些书,江书点了点头。
她是抄录出来了一些,可大多数都还是跟着嬴帝化为了飞灰,湮没无闻。
紫浔:“奴婢早年与师父走遍大江南北,就是为了搜寻现在还流传于世的医书,师父他老人家希望能将散落在民间的方子,集成一本,续上断了的医脉。故而,师父对疑难杂症格外在意。一年,奴婢随着师父去到前朝国都,现在的肃陵。”
“肃陵历经战火,曾经的繁华早就湮没无闻。奴婢去的时候,那不过就是一个小小村镇,距离最近的镇,都有五里地远。”
“师父之所以待奴婢来此,是因为听闻肃陵背面的苍山半山腰,有一群灰人。”
从未听过这个称呼,江书和崔皇后对视一眼,面露不解。
紫浔忙道:“这名字唬人,其实不过就是一群常年身披灰衣之人,他们聚族而居,沉默寡言,隔十天半个月才去村里一次,换些吃食。据肃陵当地人说,这些人是前朝大医者的后人,那大医者因为医死了嬴帝一位最得宠的妃子,而遭灭族。那些灰衣人,是当年侥幸得活的大医后人,习惯了隐姓埋名的生活。”
“肃陵当地人传说,这帮人虽然住得偏僻,多性格孤僻,却能治些寻常医者不能治的怪病。”
“当时师父年轻,只觉这群人是虚张声势,待价而沽,心中十分不屑。”
“恰好这时,有一户肃陵人家,是一对中年夫妇,带这个女儿,要上苍山求医。师父好说歹说,让那对夫妇带着女儿,先给他看看。”
“可师父没想到,那女孩儿……得的是疯病。”
紫浔面色沉静,显然是陷入了回忆:
“那家人中的老父亲告诉师父,他家族中原就有疯病的血脉,他自己的两个姐妹,也未能幸免,到得三十岁上,全都被刺激疯了。自己这个女儿,自打落地,爹娘就怕她也步了两个姑姑的后尘,处处娇养,时时刻刻提防外界刺激,养到十几岁上,倒也无事。”
“可女大不中留,女孩儿到了年纪,自己给自己看了个如意郎君,爹娘拦不住,只得把她嫁了过去。”
“一开始好好的,后来女孩儿怀孕生子,本可以过安稳的人生。可孩子一岁时,她这个做母亲的一个没看出,让小婴儿从床榻上翻身,摔在地上,后脑着地,生生地没了气息。”
“因此事遭了夫家厌弃,被休回家来。她十分自责,总觉得那日自己若再勤快些,手脚再快些,接住孩子,孩子就根本不会摔死。”
“一日日长此以往,这女孩儿硬生生地把自己给逼疯了。”
“那女儿痴傻的样子,奴婢见过,她总是袒胸***,手里抱着一个小娃娃抵在自己胸前,只叫‘元儿,喝奶’。她爹娘若想阻止,她就发疯咬人,凶悍得不行。”
“我师父望闻问切一套下来,知道这女孩儿是原本就有些疯病的根子,又受了刺激,是彻底病入膏肓,治不好了,怕这一辈子都要痴傻下去。”
“那可父亲却说,自己的一个妹妹,也是一样的疯病,夫家带她去了灰人那儿,治好了病,到现在还好好的。”
“师父不信,便随着这家人,一起上了苍山,倒要看看那些故弄玄虚的灰人如何治病。奴婢也跟了去。”
“走了三天三夜,这家的父亲找到了灰人群居的小屋,跪着求了许久,终于被灰人迎了进去。可他们却不肯叫师父旁观。”
“师父气忿忿地在不远处按下帐篷,只觉的那些灰人是骗子,不信他们能治得好这疯病!”
“可一日后,那女孩儿竟真的好端端地从灰人的屋子里,走了出来了。”
紫浔眼睛瞪得大大的,显然根本忘不了当时那一幕对自己的冲击,“一个那个痴傻的人,居然像个好人一样,干干净净立立正正地走出来,衣襟扣得整整齐齐,对这她爹娘脆生生叫了一声:父亲,母亲。”
“她爹娘欢喜得快要疯了!”
“师父看着那完全恢复了正常的女孩儿,大吃一惊,百思不得其解。他赶上去要给女孩儿把脉,女孩儿倒也乖乖配合,只是女孩儿父亲把我师父拉到一旁,说,诊脉便诊脉,只是万万不可提到从前她生过孩子又失了孩子的事。若再被刺激发病,可就是神仙都救不得了。”
“从未听过这种治疯病的法子,我师父实在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探问,发现那女孩儿浑然忘了自己曾经嫁过人,生过子的事儿,还以为自己是个黄花大姑娘,过去的两年都住在父母家中,等着心爱的情郎来娶她。”
“我师父只觉不可思议。这、这不就是,更改了那女孩儿脑中的记忆吗?”
“本来,她若一直记不起来,还可以安稳地度过一生……”
第510章 忘了就忘了吧
听着紫浔的话,江书心口重重往下一沉。
果然,接下来的故事急转直下。
紫浔:“师父跟了那家人三天,护着他们从苍山上下来,回了肃陵。这一路上,那女孩儿说笑打闹,都显得与常人无碍,甚至还十分机敏,讨人喜欢,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姑娘。”
“她还给当时还是个小姑娘的奴婢,梳辫子头呢。”
“可就在最后一天,家已经近在眼前。”
“那女孩儿突然说,‘爹爹,贺家哥哥家中贫寒,若是上门提亲,爹爹可不许瞧不起他穷,便折辱拒绝。我啊,是铁了心要嫁贺家哥哥的。’”
“那贺家哥哥,就是这女孩儿的前夫。”
“看那女孩一脸甜蜜畅想的模样,连奴婢一个小孩儿都觉心酸。我们都知道,她的贺家哥哥再不会上门提亲了。”
“她爹爹这一路都忍着,敷衍了过去。可她娘或许是看到家已经近在眼前,心里没想太多,竟脱口而出:”
“贺家是龙潭虎穴一样的地方,一日日地只知道磋磨你和元儿,你经历了这一场大难,居然还惦记着他家!”
“此言一出,师父就知道坏了。”
“那个母亲说完,就猛地捂住嘴,可脸色还是刷地吓白了。”
“好巧不巧,正在这时,那女孩爹回程时藏了一路,打算回来烧了的娃娃,竟从包裹中滑出,掉落在地。”
“那女孩儿看着娃娃的眼神,奴婢一辈子都忘不了。”
紫浔皱着眉,显然是到现在仍然心有余悸,“就像是一朵花,瞬间从盛放到枯萎。她的眼神,一下子从明亮鲜活,充满希望,变得沧桑死寂,了无生趣。”
“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瞬间变成了行尸走肉。”
“她就那样呆呆地立着不动,好久好久。”
“她娘再多一句话都不敢说,她爹见她不动也不说话,心里虽然害怕,到底还存着侥幸。毕竟,刚才闺女还好好的啊!”
“她爹就慢慢低头,要捡起那个破烂的布娃娃。”
“只听得那女孩儿说了一声,‘爹,娘,我头好痛!’”
“奴婢眼睁睁看着她的眼睛一下子被血丝贯穿,通红通红的,身子就像被人抽去了脊梁,轰然倒地!”
“她在地上拼命地打滚、挣扎、狂叫,一边说头疼得要裂开,一边爬向被扔在地上的娃娃。”
“短短几步路,像一辈子那样长。”
“那姑娘终于把娃娃抱在怀里之后,口中哇地喷出一大口血沫,就这么没了气息。”
“我师父连忙上去急救,却也无力回天了。”
“师父说,听见那女孩临终时,嘴里念着‘元儿,元儿,娘来陪你了……’”
“显然,她是因为都想起来,才……”
江书和崔皇后面面相觑,只觉把紫浔说的可怖经历,全走了一遍。
江书心有余悸:“紫浔姑娘,你的意思是说,若被改变记忆的人,想起了曾经,就会……死?”
紫浔抬头,坦然道:“奴婢只见过那一个例子,并不能完全确定。可……”她又看了一眼沈无妄,“沈大人后脑有银针痕迹,是奴婢师父曾经在那女孩儿后脑上也见过的。且沈大人经常头痛,还有他的脉象,也是当年那个姑娘疯病被压制住时,师父诊出的脉象,一般无二。”
这么说……
为了保住沈无妄性命,就不能叫他回忆起从前?
江书攥紧手指,指尖刺着掌心,微微发痛。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攥紧一捧怎么都握不住的流沙。
她与他的从前……
自得知他对她的冷待,是与缺失的记忆相关以后,江书心中确存了一个小小的奢望。
希望沈无妄想起来。毕竟,那段记忆,是江书生命中,最为美好的一段。
还有他们的婚约……
可若代价的是他的性命……
江书:“紫浔姑娘,是不是为了保住性命,最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奴婢不确定,”紫浔皱眉道,“事后,那个母亲后悔得不行。那个做父亲的还想回到苍山,再寻那些灰人问个清楚,可问清楚又有什么用呢,他女儿已是没了。”
是啊,都想起来有什么用呢?
如果跟性命相比较,江书还是更希望沈无妄能好好地活着。
紫浔:“那个母亲自责不已。可依奴婢看,这治法儿根本就是错的。”
江书连同一旁的沈无妄抬眼,一起看向紫浔。
紫浔:“那姑娘像是嫁人后那一段记忆,统不见了。灰人说,不叫她想起来,自然能保她无虞。可这法子,若像灰人那般久居山里还勉强可以,若是与外人交往,难道还能管得住对方说什么,不说什么吗?”
江书细想想,也是。
“紫浔姑娘的意思,是说封印记忆的法子,本不牢靠。对吗?”
“是,不然那姑娘也不会只是为语言和一个娃娃刺激,就都想了起来。”
江书深吸一口气,“紫浔姑娘,你可有法子,叫沈大人,永远都想不起来?”
此言一出,沈无妄忍不住抬眼看向江书,“江妃娘娘,你、你不希望我记起往昔?”
他虽然都不记得了,可心底也隐约觉得,那段记忆,格外重要。
有什么他绝对不想也不能忘记的东西!
江书:“为了过去的东西,搭上一条命,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