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婚丫鬟 第155节
“老将军就、就……提剑,把肖女御给……”素来沉稳的玉荷,都有些说不下去。
她原是甘太后的婢女,与肖家淑瑜年少时也曾见过。那是多好的女子,当真心怀天下,不肯困于闺阁。
原是一步步做到了女官之首,能一展心中抱负。谁想居然落得此般下场。
“老将军还说,似肖女御这般不忠不节之女,不可入他家祖坟,他家容不下!竟就、竟就草席子卷了,给扔到城西乱葬岗里去了!”
竟如此惨烈,江书忍不住脱口而出:“肖家呢?”
玉荷嬷嬷看了她一眼。
皇后也反应过来,“肖女御也是出身前朝望族,到了大盛,家族依然有人在朝为官,岂能容忍自家族亲被人这般凌虐?”
玉荷嬷嬷表情沉痛,微微摇了摇头。
皇后瞪大眼睛:“肖家不管?”
“不仅不管,还出具了文书,谅解秦将军的所作所为。说他做得对,做得好。就是要这般惩戒肖女御,方才能绝了天下女子一颗不安分的心!”
江书后腰上的旧伤一阵剧痛,只觉通体都彻骨地寒凉。
“现在,那肖家正大张旗鼓地张罗,把自家远房侄女送进将军府,给老将军续弦呢。那女孩儿,才十六岁啊!”
“那秦将军都七老八十,比肖女御还大着二十多岁,现在还需要续什么弦?”皇后恨恨道。
明白这是肖家攀附势力更强的将军府,可心底还是忍不住为那个十六岁的女孩子难过。
秦将军还有多少年好活?等他两腿一蹬,驾鹤西去,那女孩儿还有一辈子那样漫长的孤寡要自己一个人去守!
一旁,江书冷不丁开口:“嬷嬷,这将军府可是和顾家关系匪浅?”她顿了顿,“还是周家?”
玉荷嬷嬷神情微微一滞,她寻思了片刻,得了皇后首肯,才道:“细细想来,老奴忆起这位秦将军,年轻时确是得了顾相的拔擢,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上。”
“那便是了,”江书沉重地叹了口气,“只怕是咱们那位的意思。”
女孩纤细的手指,往上指了指。她一脸的疲惫,却平静的很。
“你是说,今天这一出,是皇帝要肖女御的性命?”皇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这借刀杀人的手法,确是像极了鸿庆帝手笔。
只是……
“他为何要如此?他若想要肖女御性命,大可不放她出宫去。为何大费周章,非要弄这么一出?”
玉荷嬷嬷也看向江书。
江书一张小脸苍白得几近透明,说出的话语气却十分冷静,“咱们这位陛下,是要继续株连,要把放出宫去的那些女官,赶尽杀绝,彻底搞臭。”
崔思宜压住心口惊骇,“为何……”
江书看向皇后,“娘娘,大盛风气承袭前朝者颇多,民间亦设有女学、女艺馆,供女子学艺,养活自己。咱们这位陛下,必是看不惯,想要连根拔起。”江书飞快地笑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寒光,“他要斩断女子所有的路,把我等永困于闺阁之中,做一辈子依附男人的菟丝子。”
江书深吸一口气,“下官的那些同僚,做到女官,在天下人眼中,已是女中翘楚。褫夺她们的官职,败坏她们的声誉,甚至说她们是靠美色、靠勾引,才爬上了这翘楚之位,只会叫全天下疼爱女儿的父母更加笃信无才便是德,再不会叫女儿进学。更有甚者,会以保护之名,教育女儿勿要迈出闺阁一步!”
“天下风气一变,男子求亲时,只会更看重这女子所谓的贞洁。若是进过学的女子,他们未必肯要。”
“更有些年纪小,心志不坚的女孩,也必会因此畏惧进学一途,甘愿一生自困于闺阁。”
“咱们这位殿下,要的从来就不是仅仅遣散女官所,而是……”
“灭了天下女子的心气,叫她们自己束缚自己,永远被男人踩在脚下。”
华丽的长春宫寝殿中,烛火被窗外倒春寒的冷风一吹,摇摇曳曳。
把不知是和物什的影子投到雪白的粉壁上,像一只张牙舞爪地巨兽,朝向屋内三个女子压来。
沉寂半晌。
还是皇后率先喃喃出声,“是了。昔日,他年少,在北疆之时,便常说本宫整日里跑跑跳跳,不像个女孩子。”
她轻叹了一声,“本宫真是瞎了眼……”
喜欢过这么一个……
畜生。
捏了捏眉心,崔思宜压下情绪,“嬷嬷,通知我们的人,叫他们尽量找到那些散落在宫外的女官,接她们去崔家,我祖母会明白我的意思,给她们以庇护。”
皇后顿了顿,坚定道:“肖女御的悲剧,绝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知道这是同皇帝对着干,玉荷忍不住:“娘娘,您自己的处境已是艰难……”
“无妨。有北疆做后盾,他明面上不敢如何。”
“可是……”
“听本宫的。”
崔思宜加重了语气,才压得玉荷低头,“……是。”
皇后缓了口气,看向江书:“待你身子好了,哀家送你出宫,同她们一起。我崔家定会护着你们。”
“我……”江书深吸一口气,抬头对上崔思宜目光,“奴婢不走。”
“奴婢愿侍奉在您左右。”
“奴婢要为肖女御报仇。”
第194章 自甘为奴
江书说完,半晌没有皇后的声气。
她有些担心,不禁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正对上崔思宜炯炯的眸子,像暗夜中的星子。
崔思宜:“你可知道,若要留在宫中,你连你真正的名字都不得用。更做不成从前那风风光光的女官,只能待在本宫身边,做一个口称奴婢的小宫女。你不觉得委屈吗?”
委屈。
可这仇,委屈也要报。
肖女御的仇,甘太后的仇,世道加著在自己身上的那种种不公,种种仇恨。
她要一一清算。
江书:“奴婢想好了,奴婢愿意。”
崔思宜:“本宫这个皇后……名存实亡,你便是本宫的大宫女,往后万一有些什么,本宫也未必护得住你。你可知道?”
“奴婢知道的。”
她从被幕亓一强要了清白身子,带到武安侯府那一刻开始,众人对她的承诺,莫不是“我护你”。
可江书今天不想叫人护了。
这深宫内院,这吃人的世道,她要自己护着自己。
要自己活出一个人样来。
江书:“奴婢都明白,奴婢愿意。”
江书:“太后对奴婢有提携之恩,奴婢若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逃出宫去,往后余生,奴婢都不会原谅自己。”
她会一辈子记住自己的懦弱与无能,一辈子觉得含羞抱愧。
可真正该为罪行忏悔的人,从来都不是她江书。
荧荧跳跃的烛光,似乎燃在皇后眸中,她伸手挽起江书,“可甘太后此般,她是想叫你活着。”
“是,太后慈心。”江书对上皇后双眼,看清她眼中倒映的,渺小却无比清晰的自己,“可太后是叫奴婢像个人一般活着。此仇不报,奴婢这根脊梁,一辈子都直不起来。”
鸿庆帝也好,顾太后也罢,甚至那周贵妃、万女官。
本已生就在皇权最顶端,高高在上,却偏要用卑劣下作的手段,搅动风云,篡改别人的人生。这样的人,不配身居高位,不配坐享天下万民的供养。
江书笑笑:“奴婢一身何其轻贱,死不足惜。可却不能叫敌人过得太舒心畅意了,您说是吗?”
半晌。
“本宫答允你。从今往后,你就是本宫这长春宫的大丫鬟,玉书。”
皇后叫玉荷嬷嬷扶着江书坐到一旁矮几上,“既是本宫的人了,这长春宫的境况,本宫需得跟你明一明。”
她轻轻叹了口气,叫玉荷旋亮了烛火,“本宫虽是皇后,外面看着金尊玉贵,鲜花着锦,可皇帝自大婚那日起,就从不曾来过本宫这长春宫。他夜夜宿在贵妃宫中,还叫身边大太监来长春宫递话:
‘这宫里一丝一毫,都是朕为贵妃准备的。皇后不喜欢也没关系,可却别打坏砸坏了。不然,你赔不起。’”
重复着鸿庆帝那似笑非笑的话,崔思宜有些无奈地打量着周围。
她这长春宫里,处处精致,处处奢华。
却无一处不透露着皇帝的蔑视和冰冷的杀意。
崔思宜苦笑,“皇后做到本宫这份儿上,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历史上,不受帝王宠爱的皇后很多。
可皇后,即便是不被爱不受宠,也多得帝王尊重,有自己的尊严。
可鸿庆帝在宫内上下的这一番敲打,完全把崔思宜逼成了不受宠的弃妇模样。宫中下人虽不敢表面上轻贱,可长春宫派出去办差的宫人,却总要比旁人多受一重摧折。
便是皇后带进来的真正的玉书,也因受不了欺负,昨晚跳了井。
长春宫为此还乱了半夜。
崔思宜:“光是无宠无爱,倒也没什么。只是那位,裁藩的心思还未停歇。”
天可怜见,这冬去春来的三月中,崔思宜总算接到了北疆家信。
说是崔成火身受重伤,但好在还是活着回到了北疆。
鸿庆帝手中的玉剑是假的,专门做来诓骗崔思宜,真正的玉剑被崔成火带回北疆,老镇北王的死讯传了回去,崔成火继承了王位。
成为新一代的镇北王。
几十万玄甲精兵,结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黑色城墙,静静矗立在大盛北部边疆。
可鸿庆帝不能安寝,总觉得那一双双眼睛,和朝国、沙国一样,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屁股下面的龙椅。
不安归不安,崔成火继位镇北王,鸿庆帝除了日常磋磨,还真不敢把崔思宜如何。
“下月,我祖母、母亲便要扶父亲的灵柩返回北疆落葬。”跳动的烛火之光把阴影投射在崔思宜眼底,为她的神情添了几分坚毅,“人质,留我一个人就够了。”
一旁,玉荷微微侧过脸去,手指在眼底划过,似在无声地擦去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