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对于她来说,事前准备只会消解游戏的刺激感。
就在秦难安的大脑中乱成一团,不知道天马行空到什么地方的时候,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抚上了她的肩膀。
身子顿时生理性的一颤,预知危机的汗毛竖了起来,瞳孔缩小,心跳加速,秦难安僵在了原地,手中的勺子没有拿稳,落回到即将融化的甜品之中。
冰冷如同毒蛇般黏腻的声音从身后爬行了过来:
“是甜品?从天街买的?还是自己做的?”
“……自己做的。”
在酆都中,只要一个瞬间的念头,就能做出几乎任何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环境之下,鬼怪们却还是热衷于扮演着你来我往的买卖戏码。
惊吓的劲头缓了过来,秦难安没去管自己肩膀上那只涂着红指甲油的手,反倒是重新拿起勺子,将冰水混合的甜品送入口中。
“这可真是不错,可惜我不像牛头那样,对食物有那么强的兴趣。”
黑袍女人坐到了她的对面,挡住了她的视线,让时止在她的视界中消失。
秦难安不得不将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女人穿着一身漆黑的裹身裙,巨大的宽檐帽挡住了大半张如同扑了厚厚粉底一般苍白的脸庞,只露出了和她的指甲一般血红的饱满唇瓣。
“看见我,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没必要惊讶。”
秦难安淡然说着,又将一勺甜品送入口中。
马面笑了:
“如何?这副模样。”
漆得血红的指甲在木制的桌面上弹跳,仿佛要将桌面也染上红色一般。
“不错,适合参演恐怖片,西式的那种。”
“哇,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最近看了,所以才打扮成这副样子的!我们小安安可比那群家伙们有品味多了!你知道阎罗那破老头子看见我的时候说什么吗?他竟然问我‘你搞成这副样子是要去扮鬼吗?’是不是太好笑了!说到底我们本来就是鬼吧……”
“停。”
秦难安比了个打断的手势:
“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红唇嘟起:
“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了吗?你以后醒来可都是不在那个空间了欸,见不到你的话,我会有多寂寞你知道吗?”
“为什么。”
秦难安抬眼看她,仿佛要透过那团黑色,看见那条翻滚着赤色漩涡的河流和妖冶绽放的彼岸花。
马面的嘴角勾起诡秘莫测的弧度:
“你问的是什么?你为什么会在那个空间里醒来?还是为什么你之后都不会再在那个空间醒来了?”
“我为什么是特殊的。”
秦难安的眼神无悲无喜,仿佛这对她来说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问题,知道,可以,不知道,也可以。
“你是特殊的吗?”
马面看起来很惊讶,束起手掌挡在自己饱满的红唇前。
“抱歉呢,可能你们人类和我们鬼怪的价值观不太一样吧,在我们这里,每个人都是特殊的呢。”
秦难安垂下眼睫。
“嘛,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你没法再在那个空间醒来了——因为你有队友了嘛!你看,这样就不用每次由我和系统来对你说回来了,不是吗?”
马面掩住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的朋友,看起来不错嘛,刚刚她往我这儿瞟了好几眼呢,看来是担心你。”
“队友而已。”
“欸,为什么那么绝情呢?既然都已经死了,再放纵自己一点不好吗?别说是朋友了,就算是恋人,或者是单纯的肉/体关系,不都可以吗?”
马面漫不经心地说完这句话,眼神再从时止飘到秦难安身上的时候,却发现对方浅色的瞳孔中带着化不开的浓墨。
银色的长勺不断在杯中搅拌着,最终秦难安也只是回了一句:
“……没必要。”
马面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手伸到了她面前。
“?”
一朵花慢慢舒展在她苍白的手心中,直到细长的花瓣完全绽放。
“三途川的花朵,我又为你摘了一朵,怎么样,喜欢吗?”
没有说谎的必要,秦难安点点头。
“去看看花吧?就当作在前往下一个世界之前的散心了。”
“顺着天街走过去,到阴差处的第六扇门那里,有一层台阶,登上去,即使是你们人类,也可以安然无恙地看到远处的彼岸花,金甲卫士不会拦你们。”
“那里的彼岸花归属于忘川河,三途川最大的支流,很好看。”
马面手上的花朵转了一圈:
“我的花也都是在忘川河畔采摘的,是整个地府中最鲜红的花朵。”
秦难安怔了怔,刚想张口说些什么,黑袍女人便站了起来。
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投射下漆黑的阴影,几近将她全部笼罩。
“看来那边也要结束了,我还是先走一步比较好,毕竟还没有到要见家长的地步呢。”
“等等……!”
秦难安话音刚落,原本还活生生站在原地的女人便化作一阵黑烟消失了。
只留下秦难安和半空的甜品杯。
秦难安抿唇,尽力压下心中不该翻涌起来的情绪。
但最终还是……
“我想看看三途川。”
时止最终还是听见了这句话。
——
一、二、三……第六扇门,一道台阶,登上去,万里危险的芳华就这么赤/裸/裸地展现在了她们眼前。
秦难安对于这副场景并不陌生,她在睁眼醒来的时刻见过三次。
赤红的河水翻滚着,绰绰的黑影在其中翻腾、尖叫,与河岸边艳丽殊华的花朵形成了一副极其鲜明的画卷,灼灼地燃烧着将这一切纳入神经的视网膜。
时止在城楼上噤了声。
她和秦难安之间靠得并不近,还处在正常的社交距离内,所以她只能倚靠余光勉强看到秦难安模糊的侧脸。
不知名的悲伤。
时止舔了舔唇,刚想要说些什么,一道白雾就从她胸前的纽扣中飞了出来,流入秦难安空悬的右手。
秦难安低头,看了看右手,又抬头,笑了笑:
“我想要和你单独聊聊,好吗?”
时止点头。
“你之前见过这副景象吗?”
“没有。”
时止迟疑了一下,还是回答道。
“是吗?”
诚实的回答得到的是秦难安模棱两可的回复。
“你相信命运吗?”
话题转变得很快,秦难安的语速也很快,快到时止都有些微微愣住了。
“我……”
时止低头思索:
“我大概是不相信的。”
“是吗?”
秦难安挑了挑眉:
“看你之前笃定了要和我做队友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感受到了某种感召,觉得我们是命中注定才这样的呢?”
“那个我应该已经解释过了。”
“嗯,对啊,但是会不会,你的那种信息处理能力,就是能帮助你更好地找出你的宿命呢?”
秦难安轻垂眼睫:
“你说,会不会是,从生来开始,我们就彼此契合,彼此就是彼此在组队这方面的‘宿命’,而你只是恰恰好对这一点非常敏锐,这样的可能,存在吗?”
时止已经有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脸上明显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秦难安看出了这份疑惑:
“抱歉啊,问了你不太适当的问题。”
她轻轻笑了起来,笑容之中除了罕见的温柔以外,还有一些时止不喜欢看见的东西。
“你说得对,我的确不知道你的意思是什么,但……这么说吧,我们并不契合。”
时止犹豫了很久,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什么意思?”
“我并不是感觉到了我们彼此契合,而是……觉得你是一个……”
时止吞吞吐吐,说话似乎变成了一件很难的事情,她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自己柔顺的长发。
“我直说吧,我意识到的是——你是一个好人,普遍意义上的好人,能对我有利的好人,而不是你和我很契合,看也能看得出来吧?我们俩的性格完全不一样。”
“我?好人?”
秦难安有些惊奇地指着自己,那种哀愁的氛围被冲得一干二净。
“嗯。”
时止点点头,样子无比真诚。
这下轮到秦难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低头,思索了半天,最终只得出了一个结论:
“你真是个怪人。”
说话声中带了些轻盈,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丢下了城墙,沉入到了忘川河之中一般。
“确实,经常有人这么说。”
时止重新望向河流。
城墙上两人的黑色剪影在红赤的背景下显得暗沉、牵连。
“那我能提一个很怪的要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