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他隐约有种预感,他需要留在这儿看到最后,或许就能得到玉髓谷异变的答案。
  很快,眼前的场景斗转,又回到了那座临河小镇上。
  他依然站在石阶上,不远处蹲着一个面目模糊的少年。
  小童长大了一点。
  少年蜷缩在石阶一角,抱着膝盖瑟瑟发抖,面色苍白,惶惶不安,状若疯魔般的小声呓语:“我不想死,我不要死……”
  他哆嗦颤抖的样子,与当年小山坳里战栗的小童别无二致。
  没有半分长进。
  啊,是他!
  龙华惊觉。
  水灯明也提说过,有个少年,年少时哭着喃喃“不想死”,在河畔待了一夜,最后放下了写着“长生”的许愿河灯。多年后,也是这个人挑起了两国争端,将无数人推向战争的绞肉场。
  明明在水灯明的心魔里,他见过少年的模样。
  可现在仔细回想,浮现在记忆里的,竟然也是一张五官模糊的面孔。
  就像无形中的什么干扰了他的记忆一样。
  这家伙就是幕后黑手的感觉,可真是越来越强烈了。
  龙华旁观着少年抖了一整夜,最后在黎明来临前,往河中放下了一盏河灯。
  河灯上颤巍巍书写着“长生”二字,顺着清凉的河水越飘越远,没有沉没。
  少年也目送着河灯远去,直至再也看不见。
  ……
  少年的身影在石阶上消失,再出现时,已经是个身材高挑修长、容貌依旧模糊不明的男子。
  他长大了,成熟了,不再像孩童少年时期那般瑟瑟发抖。
  龙华还是站在石阶上,注视着男子不疾不徐地弯腰,将河灯放入水中。
  河灯上字迹端正地写着“长生”二字。
  但这一次,男子没有目送河灯远去。
  他仿佛知道结果般的,悠悠轻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去了。
  从那怯弱的少年期到如今仿佛成竹在胸的男子,他中间又经历了些什么呢?
  龙华不得而知,只能被动地旁观着被展示出来的种种幻境。
  他终于随着男子离开了临溪小镇,来到了一处繁华的古城国都。
  城池广阔,繁华热闹无比。
  龙华依然感觉到熟悉。
  结合到先前所见的小山坳、临溪小镇,他震惊地睁大眼睛,心若擂鼓。
  这城池,这国都……莫不是师父的故乡——那座一夜间生机寂绝、唯有师父一人幸存的皇城?!
  那男子在城中行走,他便悄然跟随其后。
  此时的城池还是鲜活的,与他在师父心魔中所见的阴冷死寂全然不同。
  两者间鲜明强烈的对比,更让他倍感怵目惊心。
  是他吗?是这个男人吗?覆灭了一座皇城的罪魁祸首?
  龙华跟随在男子身后,眼见着男子走遍了城中每一个角落,布下无数阵纹、禁制,心中一个声音越来越确定:
  是他!
  毁了师父故乡的人,定然是他!
  龙华恨不能直接冲上去制止他,恨不能到皇宫深处去寻到师父的亲人,告诉他们有一个心怀叵测的男人在皇城中谋划,要害了全城所有人。
  但这有什么用呢?
  这都是过去已经发生的事了。是不可更改的、既存的惨状。
  皇城中,新年将至的前夜。
  龙华随男子站在城外,眼见着城内大阵起,鲜活的气息戛然而止,仿佛树叶瞬间枯黄,从枝条上坠下。
  这座城,死去了。
  ……
  再转眼,又是在临溪小镇的上空。
  高高在上的视角,俯瞰下方的血与火、悲惨与痛苦的战场。
  是在水灯明心魔中所见的战争。
  男子闲适地书写出一道道阵纹,阵纹落入战场的四面八方,仿佛火上浇油一般,战场内的军士失去理智般的疯狂,野兽一般的相搏,剥离了最起码的人性。
  果然是他。
  是他操控着整个战场。
  战场汲取着凶戾的鲜血,化作丝丝缕缕的血线,往位于战场最中央的河流汇聚而去。
  这血线?
  龙华握紧了拳,没错!就是他们在玉髓谷遭遇的血线!
  所以玉髓谷的异变,果然是这个男人干的!他将当年在战场上的情形,复制到了琳琅山谷中。
  唯一的区别在于,当时战场上被控制厮杀的都是凡人,而如今在琳琅山谷被控制的,尽是修士。
  比之当年,这个人的实力更加强大了。
  他见着那血线汇入河流,染红了化形的水灯明的眼眸。
  所以说,这血线,能污染人的心智?让人坠魔?
  玉髓谷中的血线,又是想让谁入魔呢?
  龙华背脊发凉,当初男子针对的是水灯明,由许愿河化为的灵。如今最可能针对的,便是九寂山的山灵罢?
  阿咬!
  转念间,下方的战场渐渐消失,一座巍峨大山屹立于眼前。
  嶙峋、冷寂、寸草不生。
  “九寂山。”那个男人还在,仰望着料峭的山体,身体猛然一震,仿佛从某个梦里惊醒,“是我小瞧了你。”
  男人抬手一挥,龙华只觉一股子大力袭来,将他从此间拉扯了出去。
  再次睁开眼,已经回到了玉髓谷中。
  他站在原地,玉髓池水浸没到腰间,手中还稳稳当当地抱着湿漉漉的小狼崽。
  他下意识低头,恰好对上一双漂亮的浅灰色眼睛,如远雾轻烟,山与水都沉静在里面。
  第74章 坠凡的仙人
  “阿咬, 你醒啦!”
  龙华惊喜地举起小狼崽,放在眼前左瞧瞧右看看,稀罕得不行, “刚才是怎么了?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狼崽伸出爪子碰碰他的鼻尖,轻轻一下, 像夏夜凉风拂去心头焦虑一般:“无事。只是惯常的镇压邪祟而已。”
  他抖了抖湿漉漉的耳朵, 四下看了看, 疑惑问道:“发生了什么?”
  只见玉髓谷中仿佛洪峰过境,被彻底淹没过一次一样,他们几人也都是衣衫尽湿,格外狼狈。
  “一言难尽。”水灯明掐了个诀, 叫众人重新变得清爽之后,才道,“玉髓谷的困阵已破, 青山道友也已清醒, 不若我们离开再谈?”
  “可!”龙华抱着小狼崽, 再赞同不过。天知道再多待一会儿, 他们还会不会再被拉入某个人的心魔幻境里。
  几人匆匆离开玉髓谷, 这一次便是畅通无阻了。
  只在见到琳琅山谷的情状后,又是吃了一惊:只见山谷中一片狼藉,血污弥漫,再不见半点仙灵生机的模样。尚且一息尚存的修士们,也都倒了一地,意识昏沉。
  “恐怕是仙门善后之人已经到了。”水灯明先前出来打探的时候, 山谷中打杀得正是凶险的时候,如今都安静了下来,“应是有大能出手, 制止了他们罢。”
  “这么说来,玉髓谷的困阵破开,也是大能出手了。”水灯明下意识往左右看了看,“不知是哪位莅临,是否已经离开了呢?”
  不是哪位,而是一群大能站在玉髓谷出口,目送龙华几人渐行渐远,默默松了口气。
  山灵无恙,甚好甚好。
  半晌,飞仙宗宗主才沉声道:“方才本座进入了一处幻境,竟解开了两个多年的困惑。当年於长生的故土一夜生机寂绝,仙门查探多年,也未能找到丝毫线索。再有多年前,凡世间因许愿河而起的战争,杀得凡间血气冲天,直至修行界介入其中才得以渐渐消停,当时便发现有修士在暗中操控战争,却未能揪出此人……”
  他沉声道:“没想到,犯下这两起恶事的乃同一人。”
  他扫了一眼众人,发现大家都毫无惊异之色,便知众人与他的经历相似,也不再多言幻境中所见,只蹙眉道:“此人实力深不可测,本座极尽推演之术,仍未能探查出他的身份为何。如此穷凶极恶之徒,隐于暗处,着实叫人难安。”
  “你可有线索?”他问的是斩仙门门主。
  斩仙门门主冷笑一声:“为何问本尊?此处要论推演之术,你飞仙宗都不行,还能谁行?”
  飞仙宗宗主皱眉:“斩仙门与天魔宫掌控魔道多年……”
  “你便断定那人定是我魔道中人了?”斩仙门门主没让他说完,就讥讽道,“谁人不知,仙道修士为祸一方的时候,比魔道修士更灭绝人性呢?”
  风狼族族长图雪风一听他们又有吵起来的迹象,头大地伸手打断:“等等,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幻境最开始,在那个小山坳上所见的情形,有一些眼熟?不对,是耳熟!”
  丹鼎宗宗主道:“说说看?”
  图雪风回忆着道:“我也是小时候听族里的长辈说的。仙雪冢,都不陌生吧?”
  众人闻言,纷纷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仙雪冢,传闻是数千年前,仙人坠入凡间,身死道消后形成洞府,所以才有无数奇珍散落其中。
  长久岁月来,仙雪冢开启过数次,每每开启,都会吸引无数修士前去寻找机缘。直至如今,仙雪冢外围的珍宝已经快被雁过拔毛的修士们清扫一空,但内部却无一人真正闯入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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