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那个少年听话得很,才不会像他那样,一身的傲骨,宁折不弯。
有几回她故意领着跟班去他跟前炫耀,心想只要他向她低头,她就既往不咎。
谁知他对她视而不见,只是更拼命地习武。
她发誓再也不理他!
可不知为何,心里又格外怀念与他一同去郊外赛马追兔子的日子。
原本以为他们再也不会有交集,直到来年的上元节,她偷溜出去玩,被几个小流氓调戏。
他从天而降,不过几下就摆平那些人,手臂为她受了一点伤。
事后,他还坚持送她回家。
她向最怕人流血,吓得六神无主,一路上紧紧抓住他的手,生怕他有个散失。
谁知快到家时,一向沉默寡言的少年突然问道:“若做了你的跟班,将来还能娶你吗?”
这样直白的告白,饶是打小被众星拱月的娇小姐也怔在原地。
她结结巴巴问:“你,你想娶我?”
他眸光灼灼地望着她:“是,我想娶你。”
她被那双湛然若神的眼眸里流露出的情意灼得脸都红了,低下头小声问:“你喜欢我?”
他再次应了声“是”,“我傅承钰这一辈子只会给自己的妻子做跟班。”
纾妍听了这话鬼使神差地点头,认真道:“傅承钰,你先给我做跟班,待我长大就嫁给你。”
那天夜里,她头一回向他做出承诺。
到最后也不知究竟是谁驯服了谁。
但不重要,因为她发现自己也喜欢他。
听到她亲口说喜欢别的男人,裴珩忍无可忍打断她:“他是不是还说为了你死也甘愿!”
纾妍脸一红,“他确实这么说过,那他喜欢我有错吗?这天底下的男人也并非各个都如大人这般,见一个喜欢一个!
她都没怪他,他凭什么说她!
裴珩抿唇不言。
她很伤心,“后来他家中来信,说是他母亲病危,临行前,他跟我约定,说回去禀明母亲后就来我家提亲。之后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我一觉醒来,大人就躺在我身旁,淡烟同我说,他后来并未回来寻我。我其实至今都不明白怎么就同大人两情相悦。”说着说着,眼圈微微泛红。
她不明白,裴珩心里却明白得很。
她家里出了事,她走投无路之下,不得不听父亲的话,委曲求全嫁给他。
好在小七与他有两三分相似。
凭着这两三分相似,她过去三年待他百般体贴,温柔顺从,情意拳拳,演得他这些年信以为真,以为她喜欢自己。
难怪她会背着他吃避子药,一听说他要纳妾,毫无犹豫地提出和离!
也许这几年她只有和离时的话才是真话。
她厌倦了他。
可笑的是他还将那本手札上的内容当了真,以为她因为自己纳妾一事而伤心,想要弥补对她的亏欠。
甚至就在她去见小七的前一晚,他还想,等她恢复记忆,他好好与她谈一谈和离之事,他们之间没必要走到和离的地步。
裴珩活了二十八年,从来没有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到头来竟然被一柔弱的小女子玩弄于股掌之中。
简直是奇耻大辱!
裴珩冷眼盯着眼前的小妻子。
不,是前妻。
她乌瞳湿润,眼圈泛红,眼角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看起来天真又懵懂。
一想到从前待他那样缱绻温柔的女子曾与别的男人两情相悦,私定终身,还把他当替身……
他恨不得掐死她!
裴珩的内心犹如深海爆发的岩浆,内里早已烧得炙热滚烫,表面却风平浪静
他问:“你打算如何?”
事已至此,纾妍也不瞒他,小声道:“他如今过得不大好,也一直等着我。我打算带他回青州去。”
裴珩再也听不下去,站起身:“你好好休息,有事派人寻我。”
她捉住他的衣袖,有些不解,“七哥哥为何唤裴叔叔九叔?”
裴珩的眸光落在那只柔软雪白的手指上,想起这只手曾为他洗手作汤羹,为他缝制过衣裳,为他主持过中愦,甚至在他疲累时,还曾为他洗过脚……
那只本要抽回的衣袖任由她拉着。
他缓缓道:“你既认识他三年,难道不知我是他的堂叔父,按照辈分,他该唤你一声婶婶。”
纾妍闻言,眼神里流露出震惊,“这不可能!”
裴珩不置可否,提醒,“和离之后,你同谁在一起我不会干预,但唯独小七不行。”言罢,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纾妍看向不知何时进来的淡烟与轻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哄我对不对?”
淡烟红着眼道:“我们也是在小姐成婚时才得知七公子是姑爷的侄子,本姓裴,行七,傅是母姓。是七公子隐瞒在先,小姐根本不知情,不是小姐的错!”
听了这话,纾妍把脸埋进手心里。
天呐,她竟然嫁给了七哥哥的叔父!
她究竟是中了什么邪才会答应这门亲事?
*
屋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大雨。
裴珩却像是没有瞧见这漫天的雨,大步朝前走。
跟在他身后的书墨想要为他撑伞,可他实在太高,步子迈得太大,根本遮不住那雨水。
回到听雨堂时,他身上的衣裳已经湿了大半。
等在门口的裴瑄还是头一回瞧见自家兄长这样狼狈,一时愣在那儿。
直到随着兄长入了书房,换好衣裳的兄长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才回过神,正要关心两句,只听兄长哑声问:“寻我何事?”
裴瑄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上回大哥哥让我考虑的事情,我已经考虑好了,我还是想试一试。”
裴珩听了这话,盯着他瞧了片刻,收回视线,轻轻揉捏着眉心,“明明不喜欢,为何非要去?”
“也许做着做着也就喜欢了。”裴瑄苦笑,“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像大哥哥,总能轻而易举解决问题。”
裴珩沉默片刻,道:“过完中秋你就来户部报到。”
裴瑄应了声“是”,大着胆子问:“大哥哥可是同大嫂嫂吵架了?”
裴珩睨他一眼。
裴瑄一向怕自己的兄长,可还是硬着头皮劝,“大嫂嫂一向爱慕大哥哥,大哥哥只要哄一哄,大嫂嫂一定不舍得生气。”
裴珩听到“爱慕”二字,心烦气躁,“你回去吧。”
裴瑄不敢多话。
裴珩行到书案后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一存放书信的木匣,从中取出一纸和离书。
那是她三个月前写好的和离书,上头的血已经干涸,留下一团暗红色的污渍,就像是她过去近三年里曾在他心底留下的东西,再无法抹去。
“官人,都是我不好,母亲才会气得病倒,我以后一定会努力对官人很好很好,不叫官人后悔娶我。”
“听说江南多雨潮湿,官人一定很不习惯吧?这水里加了生姜,能够驱寒……”
“官人怎就把自己弄伤了,疼不疼?”
“……”
“官人很好,是我倦了,官人这些年待我家人的恩情,我会铭记在心,来世愿为牛马,供官人驱使。但我下半生想要换个活法。”
……
“官人总叫我等,我真的很讨厌官人……”
裴珩阖上眼眸。
可她等的从来都不是他!
这个惯会玩弄人心的骗子!
侍立在一旁的书墨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地奉了一杯茶上前。
自从那日园子公子撞破娘子跟七公子见面后,脾气愈发地阴晴不定,今日议会时,更是因为税收问题将底下的几位内阁大臣压得抬不起头来,散会后,各个诚惶诚恐,偷偷向他打听缘由。
书墨总不好说,公子舍不得向娘子发火,只能把气撒在别人身上。
正走神,公子问:“上回让你买的地契田产呢?”
书墨赶紧从一旁的抽屉里取出来递上前:“全都是按照公子吩咐买的,虽比不上家里这样大,但足以够娘子一家子住。”
裴珩抽出其中一张地契查看。
是城东的宅子,距离家中约要半个时辰,距离衙署大约一个时辰。
他蹙眉,重新换了一张。
是城西的宅子,更远。
一旁的书墨见自家公子的眉头越皱越紧,小心翼翼询问:“这些宅子可有不妥?”
裴珩不悦:“为何全都这样远?”
书墨迟疑,“总不好买府上附近的宅子,万一公子将来成婚,这新夫人与娘子抬头不见低头见……”
其实,他觉得公子绝不舍得跟娘子和离,但是既然宅子都买了,这就很难说了。
裴珩冷睨他一眼。
书墨立刻闭嘴。
裴珩吩咐,“重新再去选几处,不能超过两刻钟的距离。”
书墨:“……是。”
这一日裴珩都未出门,快到傍晚时,书墨匆匆来报:“娘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