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尘。
纸张脆弱,且在幽暗的环境被侵蚀得久了,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砂金不得不用一个扭曲的姿势伸张脖子观察上面的字迹,提瓦特的文本和他已知的语言都不一样,好在联觉信标还在工作,这种能将不同语言直接在脑中翻译的生物工具在此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至少让砂金意识到,大慈树王所说的关于天理的情报并没有错漏。
纸张记录的应该是赤王的手笔,模糊不堪的字迹写下了诸多推测,砂金提取出其中比较重要的几句。
他说,天理也是天外而来的降临者。
他说,深渊能屏蔽天理的感知,越是接近地心,天理对提瓦特的把控就愈加脆弱。
所以创造嘉波的实验才会在地底进行,他是专门制造出来安放禁忌知识的容器,如若他能完美地掌控禁忌知识,即使是天理也不会发觉端倪。
虽然很可惜这个实验终究还是失败了。
砂金继续看下去,阅读的速度比常人快得多,花了五分钟看完纸张的内容,再花十分钟把书本翻了一遍,里面全都是种种对于天理、魔神和人类的猜想,其中还包含了赤王对于魔神引导人类的深深质疑,他和花神最初的一拍即合,创造嘉波的漫长过程,还有他对于嘉波未曾言说的爱,以及最后一句潦草的对不起。
砂金顿了顿,他不在乎一个死人的道歉,他在乎的是,赤王认为魔神也是由降临者的一部分构成,本质和天理并没有太大区别。
看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麽,砂金莫名松了口气。
离开梦境之前,他告诉嘉波,他是来确定赤王和花神是否掌握了能屏蔽天理感知的阵法,至少在这一点上并没有欺骗。
他只是没有告诉他和大慈树王接下来的步骤。
走出仓库,用学来的阵法封住这间黑暗的小屋,砂金往外走了几步。
深呼吸是在做心理建设,他站在大坑外缘,往下是魔神的残秽还有混乱的深渊,据说整个世界的污秽都会随着生命的流动沉入不可知的地底,沉到世界壁垒的外侧,这本就不是一颗星球正常的生命循环,提瓦特太过脆弱。
任何生活在提瓦特的生物都不能抵抗深渊的侵蚀,即使是魔神,但是砂金可以,他身上的存护命途可以。
一秒之后,砂金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毅然决然地——
跳了下去。
“我来押注,我来博弈,我来赢取。”
漆黑混沌的扭曲之力缠绕身侧,将存护的光辉压制下去,然而砂金毫不在意,他操控着砂金石——这是存护星神克里珀神躯的一块,封存【一部分】令使的权能,令使对于星神来说总归和命途使者是不一样的。
坠落没有停止,他任由深渊和克里珀的存护之力同时在体内流转。
“我任命运拨转轮盘,孤注一掷,遍历死地而后生。”
如果没有预料错的话。
天理是众神之神,他是最强的降临者,就像他和大慈树王呆久了能感受到一丝与琥珀王似有若无的联系,如果能引发和天理之间更加激烈的战斗,这种联系就会愈发加强,如果琥珀王还在乎他的令使,在乎这一个脆弱而又艰难生存的世界。
那他必将破开宇宙的间隔,让砂金赌上所有,将这一切——
“——一切献给琥珀王。”
第73章
嘉波望着空气中的一点,那是砂金离开的地方,紫色的梦在他眼前扭曲了一秒,而后就抹去了凝望的背影,如同他从未存在过。
金色的歌缠住了发梢,嘉波顿了顿,收回所剩无几的精气神,往来时的方向走。
他要在这里等砂金回来接他。
生命里仿佛只剩下了这一个目的,嘉波是一只愚笨的人偶,没有了影子,遗留在原地的是一具被思念填满的空壳,这让他觉得空虚,嘉波不知道该怎麽将思念从身体里拿走,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但他不会缔结眷属契约,也不会唱歌。
回到兰那罗的队伍中,像一只笨拙的银色小鸟。
兰利迦跳到嘉波的双膝中间,他要向巴螺迦的王传递新的想法,首先要告诉巴螺迦王成为树是所有兰那罗都向往的事情,是每一个兰那罗的愿望,巴螺迦(沙漠)没有树,巴螺迦王可以成为第一棵树,把自己种进地里,根须深深扎入泥土,和土地、风、天空永恒地融为一体。
可惜,兰利迦准备好的一大段话都没有说出口,白色的身影在视野的另一端出现,那是他们的母亲和唯一的神。
歌声停止,金色音符消失不见,所有兰那罗围上去,叫着千树之王的名字,包括兰利迦自己。
嘉波也抬起头:“雨林的王,有事吗?”
快乐会传染,此时此刻忧愁从眉间抹去,至少无法从表面看出低落的端倪,嘉波平静地看向大慈树王,眼里是潺潺流水的小溪。
花神和赤王捏造的时候,一定将这世间所有美好都堆砌到了他身上,他不仅是一个背负着枷锁的人偶,一个继承了沉重职责的新神。
他也是一个被无言地爱着的孩子。
“没什麽事。”大慈树王摇摇头。
沉默里,兰那罗安静地围成一圈,她坐到嘉波身边:“嘉波,你喜欢人类吗?”
嘉波停顿了一下,说:“不喜欢。”
他是不爱人的魔神。
嘉波想,人类不会爱一个数次让影子失控的魔神,那魔神也不会爱一个自己无法保护的种族。
所以他不喜欢人类,从来没有。
“我猜也是呢。”大慈树王说,她换了一个问题,“那嘉波,你想成为人类吗?”
“人类是一种复杂的生物,他们狡诈贪婪的同时保有纯真,身体脆弱却拥有坚强的意志,人类不会出生时便被无可奈何的命运裹挟,他们生来自由。”
大慈树王问:“如果给你一个许愿的机会,你愿意成为一个人类吗?”
没有影子,也没有魔神的职责。
不必放逐自己,不必经历离别,不必强求自己与他人为伍,只做一个旁观者的话,就不会有受伤的可能性。
“……应该是愿意的吧。”
“那真是太好了。”大慈树王微笑着说。
金色的光在树梢缓缓升起,取代了原本弥漫整个梦境的紫色。
好像他们明明身在梦中的雨林,外界的沙漠却侵蚀了它,将树木也染成了一望无际的黄沙。
嘉波想,他诞生最初的职责是控制影子,引导人类,现在这种职责被宣告是错误的,甚至他的存在本身都是一种虚无,一种谬误。
影子是不该存在的东西,作为影子容器的他也是不该存在的魔神。所以,他的职责变成了带着影子离开人类。
实际上,嘉波至今也不知道自己要被送往哪里,要离得有多远才不会让来自深渊的禁忌知识伤害这片土地,提瓦特就是他对世界和宇宙的全部认知,它没有荒无人烟的角落,至少在嘉波的印象中没有。沙漠和雨林在大陆的南面,极北的冰原,极东的群岛,还有西边的火山都有人类的脚印。
往上是天理居住的天空岛,或许只有往下,往地下,直到人力无法到达的地心深处,回归混沌的中心,才会将他的危害性降低至最小。
“等完成我的职责,我就能变成人类吗?”
“你会的。”大慈树王说,“而且很快。”
就在这时,整个梦境忽然抖动了一下,一粒石子投入水中,镜花水月的空想到了摇摇欲坠的时刻。
——更多的金色在蚕食这片梦境,嘉波看见了倒悬在天空的黄沙。
他立刻站起来,头顶的兰利迦被撞个正着,像一颗坠落的果实,翻滚着遥遥地飞了出去。
嘉波来不及道歉,他仿佛意识到了什麽,声音和梦境一样快被击碎,颤抖着说:“砂金在做什麽吗?”
“按照自己的意愿,他在进行一场注定惨烈的战斗。”
大慈树王的眼神悲悯。
砂金的确没有说过他离开了梦境,但大慈树王,不仅掌控了梦的权能,还是代表智慧的女主人。
如同她在赤王神陨后就察觉到了嘉波的存在,当她来到桓那兰那,发现这里只有嘉波一个人时,她就猜到了,那个从头到尾只相信自己的年轻人类已经酝酿出了一个疯狂的计划,按照计划,他会把嘉波送走,将他变成一个人类。
“和他战斗的是谁?”
大慈树王回答:“是众神之神,天空岛的主人,天理代行者。”
身体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在提到天理名字的一瞬间,嘉波仿佛看见了一颗从天而降的寒天之钉,正中他的眉心。
他很快从幻觉中清醒过来,呆愣了一瞬,立马向外跑去。
“我要去帮他。”
可崩塌的梦境依旧是梦境,梦的女主人拉住他的手:“你不能去,现在还不是你离开的时候。我能为你们做的,仅仅是拦住现在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