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贺枢停在原地,视线落在穿梭在各项观测仪器之间的纤细身影,微捻指尖,两步走过去,温声问:“江灵台,你今夜走神的次数有点多。”
往日里话也不多,但不会像今天这样一言不发。
贺枢停了一下,秉持关心臣子的良好品行,继续问:“你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吗?”
江望榆脚步霎时顿在原地,旋即摇头。
幸好后来他没有多问,交接前的半刻钟,先行离开。
等到第二天,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她就醒了,稍作盥洗,匆匆离开西苑。
江望榆走进主簿厅,瞧见坐在书案后的人,上前几步,“何主簿。”
“江灵台来了,坐。”何主簿抬手一指,“找你来不是大事,不必担心。”
她坐在官帽椅里,微微垂首,目光落在双膝。
何主簿寒暄几句,方才低声问出真实目的:“那名叫元极的天文生来了几天,平日里还算老实吗?有没有打听不该打听的事情?”
江望榆攥紧衣袖,低头盯着官袍,回答:“……老实,没有。”
“当真?”何主簿狐疑地打量几眼,笑了起来,“我就问问,江灵台不要往心里去。”
对方特意叫人传话让她来一趟官署,竟然只是为了打听这件事?
她悄悄抬眸觑了几眼何主簿,见对方捧着名册不说话,起身告辞。
尔后,她立即转道去了太医院。
正值上午,太医院里来往的人员比昨天多,或忙着抓药,或忙着看诊。
江望榆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平复心绪,走到一名身着太医官袍的人面前。
“请问阁下贵姓?在下来自钦天监,有事相询。”
对方坐在条案后,压根没有抬头。
她一连问了两遍,对方才懒洋洋地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撇撇嘴,“什么事啊。”
“我近来觉得眼睛朦胧,看不大清楚。”她低垂眼帘,以免对方看出不对劲,“劳烦阁下开点石决明。”
对方嗤笑一声,“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外边的医馆吗?不要仗着自己有官职,张口就说要开药。”
屋里尚且还有其他人,打量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她的身上。
后背如有针芒,江望榆闭了闭眼,用力攥紧衣袍袖口,“还请……”
剩下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坐在对面的人猛地站起来,堆满笑容,几步跨到门口。
“哎呀,这不是韦管家吗?您怎么亲自来了,莫不是韦阁老有什么吩咐?”
她顺着声音往后看。
中年男人衣着华贵,被两三名太医簇拥在中间,只笑道:“我家小公子身上有些不适,夫人吩咐老奴来太医院,请院使大人帮忙去看看。”
“这可真是不巧,孙院使今日进宫了,至少得晌午之后才能回来。”
“倘若韦管家信得过,在下不才,愿意去韦府看看。”
“是啊,拖久了对小公子的病情可不好。”
被称作韦管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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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沉思片刻,说:“那就麻烦诸位太医了。”
几人连说不麻烦,提起药箱,小跑跟上对方往外走。
江望榆站在原地,从他们的对话以及几名太医恭敬的态度,猜出那名韦管家应该来自当朝首辅的府邸。
首辅果然不一样。
她深深叹了口气,琢磨着要不等晌午之后再来,或者去市集里找找。
“咳咳——”
她抬头一看,连忙作揖:“见过张太医。”
张太医点点头,双手背到身后,“江灵台觉得哪里不舒服?”
“……眼睛不舒服。”
“你还年轻,大概是钦天监值夜累着了。”张太医捻捻胡须,“不能随意自己抓药吃,我先给你把脉。”
明明昨天她言语不当差点让对方下不来台,今天却还愿意过来和她说话。
“……多谢张太医。”江望榆暗暗环顾四周,“还请借一步说话。”
张太医面露几分疑惑,仍一同走到外面的角落。
江望榆深深一揖。
“在下不敢欺瞒太医,原是家人身体欠佳,需要用到石决明,还请您老帮忙,看能否找到品质最佳的石决明,往后我必当回报。”
张太医听完要求的石决明,眉头紧锁,叹道:“普通的石决明不缺,可若是深海采集的……我只能帮你留意一下。”
“多谢张太医!”
“不必言谢。”张太医摆摆手,“以前令尊帮过我几次,于情于理,我都该帮你。”
江望榆一愣,心中愁绪散去几分,重复道:“谢谢。”
“此外,有一点需要提前说好,品质上佳的石决明很难得,绝非我一个人可以轻易拿到。”
江望榆知道对方的难处,理解地点头:“我明白,不管如何,此事还是要麻烦张太医了。”
第7章 找药?
意外得到张太医的相助,江望榆总算能放松几分。
但她没有忘记对方最后说的话,告诉自己做好在太医院空手而归的准备,不得大意。
离开太医院,江望榆见时候尚早,转道去了回春堂。
孟含月正好送走看诊的病人,暂时得空,听她说在太医院找到人帮忙,当即笑道:“算是好消息,我这边委托了几位药商,都是做东南那边的药材生意,再等几日,应该有好消息。”
“嗯,麻烦孟大夫了。”
回春堂还在开门看诊,江望榆闲坐片刻,起身告辞。
左右今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她不着急回家,去了东城的市集,想碰碰运气。
逛了几家专门做草药生意的铺子,卖的多是零碎石决明,一眼看出是放了很久的旧药。
日头渐渐往正中移动。
江望榆以手做扇,扇出些许微风,只能先回家。
推开院门一看,董氏正往屋里端菜,听见脚步声,笑容满面地唤道:“回来了,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好。”
江望榆坐在方桌边,见母亲和兄长都面带笑容,心中隐有猜测,问:“孟大夫来过了?”
“嗯。”江朔华缓慢但准确地往她碗里夹菜,“昨天酉时初左右来的,特意来说下个月改用新药方的事情。”
“佛祖保佑。”董氏双手合十,念叨两句佛号,“保佑万事顺利。”
她立即接上话头:“会的,肯定会一切顺利。”
用过午饭,稍作收拾,江望榆送董氏出门去寺庙上香,送到巷子口,转身往回走。
母亲与兄长期待的面容一直浮现在脑海里,短短一段路,她走得很慢,再次走进家门时,决定暂时不说药材一事,以免两人担心。
“哥哥。”
她看见江朔华又在擦拭竹笛,从袖子里掏出荷包,郑重地塞到他的手里。
“哥哥真的很厉害,出去演奏一曲,比我在钦天监一个月的俸禄还高。”
江朔华捏捏手里的钱袋子,眉头舒展,“可惜一个月只能去一次。”
“那也很厉害。”江望榆双手撑在膝盖,一字一句地重复,“哥哥,你真的很厉害,所以,不要觉得拖累了我和母亲。”
江朔华愣在原地,沉默许久,缓缓伸手往前摸索。
见状,她连忙主动握住兄长的手。
江朔华轻轻拍拍她的手背,一如年幼时安抚被吓到的她,声音坚定地回答:“好。”
*
一连几天,江望榆离开西苑后,直奔太医院,进宫前还要再来一趟,比去隔壁钦天监都勤快。
她停在太医院门口,仰头看看天空的太阳,将近申时正,不算太晚,收回目光看向门口。
“江灵台,又来找张太医吗?”来的太勤,门房一眼认出来,笑着打招呼,“你来的不巧,他先前出门去看诊了。”
江望榆两肩一垮,向门房道谢后,前往西苑。
张太医答应帮忙是好事,但对方也有太医院的差事在身,总来打扰他未免不大好。
可今日已是二十七,距离六月初一只剩三天。
方才她还去了回春堂,孟含月委托的那些药商找到两三盒的石决明,品质一般,勉强能用。
看见西苑的宫门,江望榆强打起精神,独自在观星台值守三个时辰,末了,迈着重于千斤的脚步,慢腾腾地走向角院。
角院门口站着个人,身形修长挺拔,手里提着灯笼,浅浅照映出身上暗绿色官袍。
她走近,朝他点头,没有问他为何出现在这里,径直推开院门走进去,旋即落锁关上。
贺枢看着禁闭的院门,在原地站了片刻,提灯穿过观星台下的角门,一路走进万寿宫。
迎面走来一名中年男子,白面无须,一身交领红色通袖袍,胸前坐蟒纹的补子华贵繁丽。
对方几步走到贺枢身边,福身行礼,旋即落后半步跟着他,微微弯腰,恭声道:“陛下。”
贺枢跨过门槛,走进寝殿,坐在紫檀木矮榻上,将灯笼举在面前,盯着里面摇曳的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