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庄饮砚垂下脑袋,搭在床板的手骤然抓紧,克制自己即将失去的平稳声线。
  “对不起,就是因为我太笨了,才总是惹你不高兴,总是伤害你,才会连累……”
  肖询的话被堵回喉咙,庄饮砚径直揪住他的衣领吻了上去,劫后余生带来的兴奋和激动,全部化作缱绻而火热的吻。
  拥护着彼此,辗转缠绵,庄饮砚时不时落下的泪珠被两人含去,带着青涩而咸酸愈创木,勾得肖询的心酸麻胀痛。
  病床上的两个青年旁若无人地诉说这些天来累积的恐惧和哀伤,互相安抚,全然没有发现病榻外盯着这五双眼睛。
  肖鹤安靠在墙上由衷感慨:“啊,敢爱敢恨的年纪,果真是美好啊。”
  肖秉瞻漠视边上说风凉话的人:“敢爱敢恨?说得好像你年轻时候没有似的。”
  刚抵达医院,本想去瞧瞧被形容得奄奄一息的儿子,结果一来就让肖秉瞻看见,他这儿子身上不曾出现的黏糊劲。
  被自己亲哥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一通,肖鹤安马上缝好嘴巴闭上。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小询,一定要拍下来。”
  站在自己的alpha老公身边,丁念昭拿出手机对着这幅场景咔咔就是两张,紧接着放大看见儿子手上和脖子上的检测仪,又陷入惆怅。
  “你的眉头都皱得可以夹牌了,不进去阻止?”余光扫过庄闻萧那张已经可以堪比苦瓜皱巴巴的脸颊,还有眼底轻微闪烁的不屑,周时逸轻声问他。
  “阻止也没用的,他喜欢,”末了,庄闻萧忍不住叹息,又补充道,“他很喜欢。”
  “喜欢,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周时逸望着病房里紧紧拥抱的两人,独自喃喃。
  “当然了,”庄闻萧插兜,回首注视他,眼神认真而又隐晦,“喜欢是溶解一切外界枷锁和打开内在匣盒的前提条件,你说呢?”
  “我不知道。”周时逸甩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在知道于舜私下用的药物是什么之后,庄闻萧夜以继日,不是和导师还有医院里一堆医生开会研究,就是一并在实验室。
  药品连着试了两次,都没能成功起效,而且就如他所说,每次试错,庄饮砚都在旁边陪同。
  看着肖询痛苦呻、吟,青筋暴起的模样,青年也跟着揪心难受。
  医学院近来需要整顿,很多老师都被抓去开会,因此课上得少了。
  于舜擅自盗用药品的事情也都传开了,左序跟赵导、还有汪君菘他们三个也都来过两趟。
  瞧见庄饮砚阴云密布,又看见肖询被折磨得尖瘦憔悴的面庞,众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拍他肩膀说些安慰的话。
  最繁茂的春季已经过去了,天气渐渐转热,窗外的鸟鸣婉转动听。
  庄饮砚盯着枯树上已经张开舞爪的叶片,恍然间就想起,肖询画的那副同在一片荆棘里拥有共生关系的郁金香和枯树。
  如果枯树再不复枝繁叶茂的盛景,那孤零零的郁金香,从今往后还会开花吗?
  大约是不会了,郁金香还会存活,但也许再也开不出花了。
  “您的汤弄好了。”思绪飘远,被医院饭堂打饭的服务人员喊回神。
  庄饮砚连忙接过:“好的,谢谢。”
  周时逸和庄闻萧都在这里忙碌,肖询又始终让他放心不下,庄饮砚只能自己买好材料,借助肖鹤安的关系在食堂弄点东西给他们吃。
  再回到肖询房间里,alpha形单影只站在窗前,一身病号服把他连日来消瘦的躯体遮蔽,干净匀称的手背还插着针管,吊着带有庄饮砚信息素的吊瓶。
  庄饮砚咬住下唇忍回难过的情绪,强挤出微笑,朝他走过去:“怎么一个人站在窗边?今天我做了玉米筒骨汤,来喝一点吧。”
  肖询背对着他:“在看这盆快死的多肉,打算把它拿去丢掉。”
  在他窗台上摆满了许多多肉和仙人掌,是肖询的omega父亲买来的,说是多肉和仙人掌好养活,看着坚韧不拔,让大家心情都开朗些。
  而肖询说的要丢掉的那一盆,多肉最外层的叶片已然干枯,里头原本饱满的地方也开始缩水,瞧起来的确是一副将死的模样。
  庄饮砚把它拿起来,喉结滚动,闷声道:“还能救,没死透呢。”
  “你看,它的叶子都开始脆了,砚砚他快死了。”肖询和他强调。
  听懂对方的弦外之音,庄饮砚破功咬牙,有力反驳:“他没死!他只是在以另一种更好看的方式活着。”
  这是肖询曾在槭树下对他说过的话,只是今时今日,角色调换,是从庄饮砚嘴里说出来。
  庄饮砚抬头,声音颤抖:“他没死……”
  凝视眼含热泪盈盈欲滴,努力粗着脖子和他犟嘴的omega,手指紧握成拳,在冬日里皲裂的心脏早已让肖询麻木不仁。
  他知道,庄饮砚远没有表面上那么云淡风轻。
  自己让他很痛苦,每一次,当庄闻萧研制出新药的时候,他总会满怀期待,可是在自己痛苦一番却没有效果之后,等待庄饮砚的就是无尽的失落。
  他听见过,庄饮砚晚上会偷偷落泪。
  如岩浆一样的泪珠被他的手指和衣袖吸收,隔着皮肉刺进血管,那感觉比他试药的时候还要痛苦。
  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如果真的研制不出解药,他不能眼睁睁让庄饮砚送他走,这对他们来说都太残忍了。
  肖询透支全身的力气,对眼前这个已经倦态百出,令他不舍又疼爱的人说:“前天我已经和邬缪签订了死后捐献遗体的协议,他答应我会和周时逸分解我体内的基因和信息素,研制出治疗你病情的药。”
  肖询望着他,轻声道:“砚砚,明天……从明天开始,你就不要来了。”
  微仰的弧度并不能够阻挡汹涌的泪水,反而让它在青年有致的面庞迅速下落。
  庄饮砚气若游虚,嗫嚅道:“肖询,这是你第二次推开我。”
  不愿直视他通透而悲伤的双眸,肖询闭上眼睛,缓缓点头:“是,对不起。”
  “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再和我说一次。”
  “……”肖询的面部僵硬了几秒,睁开眼睛,对他重复,“明天,你就——”
  “肖询,”适时打断他的话,庄饮砚仰视他的眼神带着决绝和哀切,开腔,“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脾气不好还倔得很,我不允许自己掉进同一个坑里两次,如果你今天执意让我走,那么以后不论你怎么装可怜、怎么哭着求我,我都不会再回头。”
  当年,父母去世的时候,他选择逃避,把自己每日关在狭小的房间里沉浸过去;
  肖询伤害他的时候,他也选择了逃避,选择切断这段关系的所有来源,以规避未来受伤的风险。
  而此刻,庄饮砚朝他主动靠近,迈了一步。
  仔细观察肖询隐忍的神情有片刻的凝滞,庄饮砚眸底的墨色浓重,问他:“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确定要我走?要我离开你?”
  话音刚落,疾风骤雨般的吻落在庄饮砚的唇上,青年的攻势猛烈,紧紧环住他的腰。
  抵住他的额头,喘气:“不要走砚砚,我舍不得你,我真的好害怕,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害怕让你难过,更害怕……死。”
  庄饮砚环住他,悄声安慰:“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正午阳光正明媚,透过玻璃口折射的斑斓光芒照在相互慰藉的青年身上,肖询披着外衣,庄饮砚靠在他肩膀上,两人的手掌交叠。
  伴着鸟鸣和微风吹拂榕树的沙沙声,肖询喊他:“砚砚。”
  “嗯?”在他宽厚的臂膀上蹭了蹭,庄饮砚回应。
  “我好像现在才真正反应过来,你到底在气我什么。”
  听出他一副准备做检讨的架势,庄饮砚莞尔:“嗯,那你说说看吧。”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真的死了,将来出现一个新的alpha,明明知道你最忌惮和敬畏生命,却利用此刻的场景、我的病情重现,让你难过痛苦,光想想我都能从坟里爬出来,恨不得弄死他。”
  语气停顿,肖询又带上几分不甘:“当然,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alpha,哪怕只有一天,我都会为了你撑下去。”
  听完他的话,庄饮砚不屑笑出声,眼睛眨巴两下,猛地挺起背部:“说起爬坟,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先前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扫完墓的那天你不仅哭了,晚上还一直发病?”
  没料到他竟然还记得,肖询显得有些心虚,缄口不言。
  “不说算了,那我现在就走。”
  “别啊砚砚。”作势抬脚要离开,又被肖询拽回去,紧扣他的右手,肖询求饶,“我说,我现在就说。”
  “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那个时候其实我每天都很害怕,害怕砚砚知道我是故意让自己出车祸让你心疼我,”
  回忆被拉回扫墓的那天,肖询眉眼微抬,缓声道,“所以在你们离开之后,我一个人跪在墓前,和你爸爸妈妈一五一十把我接近你、骗你的事情都交代完了,我问他们,如果砚砚有一天发现了,会再也不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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