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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叶沅为了供养圣女开创了骨血道,庄千楷自骨血道中研习出了三相,并用罗生道的三元醮为后人试探出了灵脉之所在,盛衢成功自人体内剔除灵脉而使其存活,并最终完善了三相论。
  而为了验证自己的理论,盛衢召来深渊入魔,自愿成为心魄,并最终献身在自己策划的三元醮上。
  “可是为什么?”李正德喃喃道,“他为什么对三元醮那么执着?”
  盛瞰激动道:“自然是为了天下苍生!”
  “什么邪修,什么邪术?为民请命,舍身成仁的便是正道!是天道!”他一时间忘却了恐惧,仿佛回到了那逼仄的丹房,他们手捧着高热的炉子,在父亲的鞭子下高声赞颂着,“我们盛家于苍生有功,我们从始至终都是为了——”
  唉。
  杂音混进了盛瞰的回忆之中。
  丹房的一角总是坐着个瞎眼的瘸腿老头。他也姓盛,是盛家的嫡系,是本能成为父亲的人,可他背叛了盛家,于是被挖去了双眼,挖去了膝盖骨,每日只能坐在那里,总是散发着屎尿的臭味,屁股下长了一堆的疮,整个人都好像要烂掉那样。
  他很少说话,只是叹气,总是用那种好像很悲哀的眼神看着他们——明明他根本没有眼睛。
  或许是因为他总是叹气,又或许是因为哪怕把他的两手都斩断了,他依旧没有向父亲吐露盛家十七秘术后三术的秘密,父亲便觉得他没用了,在某个秋天,他被投进了蛊里。
  当时盛瞰在旁边生火,听见他在对父亲说:“盛衢跟当时你不一样。”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在干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但他还是要做。他这么做的原因,你当真不知道吗?”
  水温渐高,蛊虫开始往他的身体里钻去,那里是眼下最凉快的地方。
  “他想正盛家的名,他想他父亲能抬起头来做人。”老头的声音带着些嘶哑的悲鸣,好像虫子被捏碎时的声响,“比起百姓……他选了盛家……”
  “他选了你……”
  “他就是你这个自私自利的老东西生下来的毒种——”
  那股烟味好像自记忆的深处飘了出来,盛瞰有些许恍惚,而后便意识到,那是过年时山上燃放的炮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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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林小径的尽头隐隐可见一个人影。陈安道踮起脚来,他浑身都落满了雪,眼睫已结了一层厚霜,模糊了他的视线,待那人影再近,再近之时,他才看清了来者。
  是李正德。
  他们在雪中对望,须臾,李正德朝他伸出了手。
  雪越下越大,陈安道觉得自己该跟着他走了,不然很快就会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可他看着那只手,又望了望李正德在风雪中的脸,干涩地眨着眼睛,慢慢地摇了摇头。
  他等的不是他。
  李正德走了。
  陈安道慢慢地搓着自己冻红的手,脚下已经快没有感觉了。他也不知等了多久,竹林间又慢慢走来了一个人,他只看了一会儿,须臾蹲下身,拾起一捧雪来团成团,朝着来人用力地砸去。
  叶珉的脸上被砸得开花,满是雪尘,他也不生气,只是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在陈安道的雪球攻势下转身离开。好在他离开得还算及时,陈安道已经手上的雪球里已经塞了石块了。
  哪怕这么闹腾了一遭,陈安道依旧没觉得暖和起来,只觉得心情变得更差。
  原本干净的雪地被踩出了凌乱的脚印,鹅毛大雪也没能立刻抚平雪地的伤痕,陈安道莫名有些难过,他蹲下身来,往脚印上拢雪。
  风雪越大,迷蒙了他的视线。脚印被填上了,可他挖雪的地方却又落下了凹坑,他又不得不从别的地方铲雪来。这像是个永无止境的任务,而一旦开始了,他便不能停止。
  就在这时,一片阴影落在了他眼前。
  风好像停了一瞬,陈安道抬起头,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站在他面前,踩塌了他才埋好的小坑。
  那孩子满身泥泞,还挂着水,像是刚从雨里跑出来,带着草腥味。
  他这样会很冷的。
  陈安道心想,伸手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搭在了那孩子身上。那孩子却猛地抬头,盈盈地冲他笑了开来。
  他笑得像一朵开在雪地里的绒花,陈安道一怔,随即被对方牵住了手,急匆匆地往远方跑去。
  “跟我走。”
  杨心问穿梭在渐急的雪籽之中,手腕上的金丝手链飘荡着,飘荡着,与他的缠在了一处。陈安道看着杨心问的背影,好像一面在雪里扬起的红色旌旗,惊心动魄地飘扬着,招展着,在苍茫的白雪地上撕开一道血淋淋的疮疤,露出里头有力跳动的心脏。
  “我们说好的。”
  是了。
  陈安道迷迷糊糊地被他拉着跑远,忽然想起来,是了,自己等在这里,等一个人来带他私奔,那人是杨心问,也只会是杨心问。
  他们要从这隆冬里逃跑,奔向春暖花开的春日,那里很温暖,很自由,他希望那是个无人的小山头,可杨心问或许更喜欢人来往往的村庄,都可以,去哪里都很好,只要不在这片风雪之中。
  只要他们能永远在一起。
  内心充盈着,交叠的手也似乎不知不觉暖和了起来,宛如温泉流淌在他的指尖。陈安道惊喜地将手握得更紧,大声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杨心问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问他:“你想去哪?”
  或许是因为风太大了,那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有些虚弱,可陈安道太高兴了,他已望不见这片漫无边际的雪原,仿佛已经置身桃源。
  “去很远的地方!”陈安道像个孩子样大叫,“去没有任何人的地方!”
  杨心问冲他笑,轻轻地点头。
  他们的指尖是那么温暖。
  浇灌着杨心问心头的鲜血。
  他将陈安道的手按在自己已经裸露的胸腔上,那是他仍旧在跳动的心脏。而虚相之中,画先生烂泥幻化出的手正精细而灵巧地将那颗只存在于虚相之中的心魄,与他的元神抽离。
  “你、你得把幻象术维持住啊……”画先生看着杨心问和陈安道周遭,不断流出又再生的血将他们包裹其中,这仿佛成了一片红海,他不免胆战心惊道,“一旦中断陈安道必然会立刻醒来,再要下手可就不容易了。”
  杨心问嗯了一声,画先生吃不准他在回答谁,也不好追问,便看向那个号称三师弟的小胖子。
  姚垣慕背手站在一旁,跟个石雕样的一动不动,只歪着脑袋,不知在看什么,画先生心道此人也全然指望不上。
  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动作能快点,毕竟杨心问自己好像都快分不清虚实了,一直在现实里跟幻境中的人对话。
  可不,这会儿又动了,便见杨心问在一片血雾中抚摸着陈安道的脸,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们就快到了。”
  第204章 拔舌铃
  “姐姐从天座楼顶跳下的那一瞬间, 她的一生才真正开始。”叶珉轻轻拨弦,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窗外的李正德说,“陈安道的一生, 从他捡回了杨心问开始,而我的一生,从那日离开临渊宗才开始。”
  “新年快乐。”
  大年初一的朝阳在东方冉冉升起, 那刺眼的金光叫李正德一时觉得无处可逃。
  “师父。”叶珉缓缓地叹了口气, 琴音渐歇, “你的一生, 要从什么时候才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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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片雪原就快到尽头了。
  陈安道此生从未疾行过这么远的距离,他跑得身体发热,像泡在温暖的泉水里, 但杨心问的手很凉, 这很少见。
  而且从方才开始,杨心问便没有同他说话了。
  这叫他有些焦躁,又有些愤怒。他似乎成了个蛮不讲理的孩子,他忘了自己今年几岁了, 也忘了五岁的陈安道都不会这么蛮横,他唯一想起的是元宵那夜杨心问眼里闪过的犹疑。
  雪已经停了, 只有脚下厚重的雪地彰显着风雪来过的痕迹。陈安道没有看到他们的脚印, 他们仿佛两只离队的鸟, 飞过了辽原却没有留下足迹, 这又让他不安了起来, 好像他们根本就不曾穿过这片银白的墓地。
  “你做什么不高兴?”陈安道搡了搡杨心问的肩, “你是不是根本不想跟我走!”
  杨心问的脸色苍白, 白得近乎透明, 只有眼睛还清晰, 叫陈安道想起蝶翼上生的黑斑。
  杨心问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落在陈安道眼里便像蝴蝶扑闪着翅膀,好像就要飞走了。
  “……我从未这样高兴过。”杨心问见他不愿意走了,却是拉着他的手腕,一步步地带离雪原的边界,“也从未这样担心过。”
  “之后你要如何接管我的身体,如何把画先生和无首猴处理了,我想破脑袋也没能想出来,但是再琢磨,你那么聪明,肯定比我有办法,我不想最后的日子里还愁眉苦脸的,和人谈情哪儿能给自己谈得难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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