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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这男子心情似乎格外好:“你既识得此剑,可又知这剑的原主是谁?”
  姚垣慕连忙看向陈安道,陈安道没空理他,他便只能遗憾地摇摇头。
  金莲面具说:“可曾听说过川冶宿仙的名号?”
  姚垣慕这回倒是听说过,他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过了文考的:“川冶宿仙,人间尊号乐知君,第十一任实沈长老,符修飞升,掌濯秽去咒。”
  杨心问同样知道这个名字,不仅知道,他还想起那日天矩宫里李正德离魂之时,那群长老便想过要开坛请川冶宿仙临世。
  这断剑是川冶宿仙的?可乐知君不是符修吗?杨心问正想着,却听见陈安道的口诀声已停,他偏头看去陈安道手中的乌木杖骤然化成了一滩黑水,接着猛地逆流而上,如游蛇般自向上窜去!
  他一吓,却不敢动,生怕乱了陈安道的阵,那黑水倒冲,不仅上了陈安道的身,还经由他们相扣的十指,游上了杨心问的手臂,一路盘旋向上,最终从他的颈边到右手臂上,转出了一条纹身样的黑带来。
  这又是什么花样?
  杨心问能感到那黑水在动,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抬眼看向陈安道,却见陈安道也与他一般,自左手臂到颈边生了这样的一条黑水带。
  他忽而生出了些微妙的感觉,仿佛他和陈安道忽而被这条黑带连接在了一处,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弥漫在他心尖,那钝痛却不似他自己的情绪,杨心问的喜与悲总是格外张扬尖锐的,这样且深且钝的疼,不似他的,反倒像是陈安道的。
  “这断剑便是她的。”那男人娇笑着,他身形高大,声音也粗犷,可举止形容都带着些非常不相称的柔美娇俏,姚垣慕与他说话只觉得头皮发麻,生怕对方嗔怒着递来一眼,骂他一句“死鬼”。
  “世家之所以能百年传承,经久不衰,除却垄断灵石法器,占据灵气充沛之宝地,最要紧的原因,便是有飞升成仙的先人。”陈安道忽然开口,他睁开了眼睛,杨心问却忽然发现他那双漆黑的眼瞳此刻却泛着琥珀色的光泽,如鎏金般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你已见过季铁和万般仙众的‘请仙’,却不曾见过仙门规制的请仙。”
  杨心问心念一动:“请仙……要做些什么?”
  “夜观星象,择吉日焚香开坛,以子嗣血脉为证,引仙者为人时的信物作供奉,可请仙识,或请仙身。”陈安道牵着他从阴影处走出来,那对金瞳闪烁比群星更耀眼,“陈家世代有剑修升仙,惭愧的是我辈凋零,我灵脉不通,请不来仙人临世。”
  “这是什么污糟话!”杨心问怒道,“你的灵脉是叫人药没的,这怎么能怪到你头上来!”
  陈安道笑着瞧他,半晌摇了摇头,接着说:“我虽然请不来前人,但这请仙的手段却是会的,你用了我的血,来日或许能叫你试试,能不能开坛请来仙人。”
  杨心问攥着他的手,问道:“那眼下呢?”
  “眼下无坛无祭,也不曾备好信物,仙是请不来的。”陈安道说着,垂眼看向杨心问的颈子,那是刚才杨心问在他身上自尽时割开的地方,眼下已经完好如初,方才的一切似乎不过是他的梦,“你只能拿我将就一下了。”
  陈安道含笑的眼神叫杨心问没由来得觉得难过,可他又想不明白这难过是为何何事的。
  他只是紧盯着那双眼,而后忽然发现,金瞳里倒映着的自己,不知何时已生出一双血瞳来了。
  杨心问恍然大悟,刚要说些什么,却听陈安道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白瞳请仙身,血瞳请仙识,他手中又持川断剑,想必是有川冶宿仙仙识在身,你只会《俯瞰》这种筑本培元的剑招,决计是斗不赢他。眼下你我心念合一,你凭我意念挥剑而动,或可一战。”
  “往日里叫师兄教我剑招,师兄都是不肯的。”杨心问心花怒放,在心神中也是格外聒噪,“现在竟是肯教我了,还要心念合一的教我,我怕不是在做梦!”
  陈安道说:“我会的剑法不过纸上谈兵,且多而不精,自己又锻体不足,比划都比不好,平日教不了你。眼下得了这家族里请仙上身的乌木杖,才有可能手把手地教你,只是灵力耗费极大,这柩铃能撑多久,我也说不来。”
  他虽说得可怖,但神色间并无惧色,杨心问能感到他心里也一样波澜不惊,手上已是挽出个剑花,笑道:“师兄好客气,你我二人合力,今日便把这娇俏男人给剁了,从哪儿请的仙,便劳他送回哪里!”
  “对攻之时,你要听话。”
  杨心问道:“自然。”
  “莫要觉得自己不会死,便频频冒进。”
  杨心问敷衍道:“不会的。”
  陈安道便笑:“那便好,这请仙乃是心念合一,你伤到了哪里,我也与你一般疼痛,你若冒进,我与你是要一起痛得死去活来的。”
  杨心问浑身一僵,连忙转身,不留神踢到了灯笼:“那不成!”
  灯笼沿着山路滚了下去。里头的芯子早灭了,闷闷沉沉的,叫人误以为是滚落的头颅。
  响音渐远,杨心问此时才发现,陈安道虽然笑着,但那双眼里一点笑意也没有。胸腔里的钝痛连绵不断,可那疼里竟又生出了一丝畅快来,那不是他杨心问的畅快。
  那畅快真正的主人伸了手,温和地抚上了他的颈间。
  “若是伤疼了,我与你一并疼。”陈安道的指尖纤细又冰凉,叫杨心问想到了自刎时的剑锋,“你若敢自尽,我便送你一双白瞳。”
  血曈请仙识,白瞳请仙身。
  山间不闻夜枭啼鸣,陈安道也剩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口,而是揉进了他那比月色还温柔的目光里,渗进了杨心问的眼底,砸在了他轻颤的心头。
  “叫你亲手杀了我。”
  第87章 共济
  杨心问让陈安道的指尖抚着颈子, 只觉得伤口又被生生割了开来,陈安道一字一句将他的血肉生生往外挖,一点好皮肉不给他剩下。
  好精巧的折磨, 好狠毒的刑罚,分明是将他的心肝都挖出来了,却又将那心肝泡进蜜里, 叫他心头剧痛, 却又满盈着柔情蜜意。
  这是报复。杨心问想, 师兄是在报复我。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杨心问反手抓住了陈安道点着他颈间的手, 在齿间一咬,没有咬破皮,只留了一点齿印。
  “这不公平。”杨心问说, “我疼你能感觉到, 你疼我却无知无觉。”
  陈安道抽了手,轻声道:“这是罚你。”
  “怎么这样记仇?”杨心问委屈地抓着衣角,“你以前可宠我了。”
  “就是以前太宠你了,你才这样胡作非为。”陈安道看他一眼, 金瞳流光溢彩,很是威严, “你再敢自伤试试, 我非要你知痛不可。”
  杨心问心想, 他已经疼得要心碎了。可随即便耍小孩子脾气, 不理人, 转头提着剑便往前, 可他二人心念一处, 跑了多远都像是拥在一处, 陈安道说的话就像在他耳边轻语:
  “川冶宿仙是符修飞升, 但她在人间为乐知君时,乃是和她的亲妹……”
  “我不要听这些。”杨心问抗议道,“你先给我把这什么请仙给解了!”
  “……她的亲妹,临渊宗第十代宗主——乐合君夏时雨,以夏家姊妹剑成名的。”陈安道以不变应万变,全然不理睬杨心问的耍赖,“只是乐合君身殒之时,乐知君亦折了剑,改修卜命两术。”
  坚持了能有半炷香功夫的姚垣慕见杨心问提剑走来,长舒了一口气。
  可那话痨的神使似乎还没说够,看着他继续问:“既然知道川冶宿仙,你可知道她在人间时的名字?”
  “乐知君,夏听荷。”杨心问站在了姚垣慕身前,他的靴子早让人片了,眼下赤脚站在地上,披头散发,言语间还带着些被陈安道气出来的怒意,像谁家没看好放出来的癫子。
  “怎么,川冶宿仙难得下凡一趟,还要再行长老之责,考校考校我们这些弟子?”
  神使笑道:“我一醒来,人人都唤我川冶宿仙,可我什么也不记得,自然好奇,便想多问问。”
  杨心问一愣,随即便听陈安道说:“飞升不记前尘世。”
  这句话叫杨心问觉得苍凉,他脚指头在泥里蜷了两下,半晌道:“那这跟死了投胎有什么区别?”
  不都是前尘尽忘,伶仃一人吗?
  “飞升之后,可享永寿,再无五阴炽盛之苦。”
  “当真?”杨心问说着看向那神使,又问,“天上白玉京当真这般好?”
  神使对他显然没有对姚垣慕那般亲切,已是抬手横断剑:“小子没规矩,没听说过天机不可泄露嘛。”
  “前辈好说是临渊宗的长老,这样胳膊肘往外拐……”杨心问防着他那柄可长可短的断剑,不敢贸然接近,只在他周身绕圆伺机而动,“是不是不大合适?”
  “吃了人的香,自然要尽心尽力。今日有人请我来镇峰,这山间是不许有活人的。”神使说着抚了抚自己鬓边的海棠,那花儿已经有些蔫了,可他的手指这样拂过,那垂落的瓣片竟又饱满鲜艳了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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