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逢春时(重生) 第96节
长钦浑身一软,似瞬间被抽空力气,就要往下滚落。小径下是嶙峋的岩石,一旦撞上,他必死无疑。
容栀面色冷凝,连忙伸手去拽他,一边惊惧地大喊道:“赵紫棠!别睡!撑住。”
似是被这一声惊回了魂,长钦强撑着用力睁开眼,却难抵向后倒的惯性。千钧一发之际,他将刀猛地刺向岩壁,穿着自己的衣带,与岩壁连在了一起。
“小姐,你继续……别管……”话音未落,长钦歪歪扭扭地一头栽在了岩壁上。
借助这股力量,他身体勉强稳住,没有继续下滑。
容栀此时还算冷静。麻沸花虽毒,却还有药可解。来时她带了不少药粉,倒是派上了用场。可真的摸索出来,望着满手冰碴,她浑身都打起了颤。
遭了。天岳山太过湿冷,她的药粉全都凝成冰渣。这味药必须吸入鼻腔,此时是不能用了。
该怎么办?她瞳孔骤然一缩。攀着岩壁的手抖得厉害。
她带长钦是来保护自己安危的,若他先到下,自己又怎么撑得住走到山顶?遇到野兽,就凭她那三脚猫功夫,不过是羊入虎口。
一定要想办法。她小口小口地呼吸着,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目光则不断左右逡巡着。
世间草药相生相克,有毒药的地方,未必没有解药!
雪还在不算落下,堆在她的眼睫。视线白茫茫一片,容栀抬手擦掉。在荒无人烟的深山中,每一刻都显得无比漫长。
除了漆黑石壁,她瞧不见任何别的活物。就在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噬的时候,不知怎的,容栀无意识地低头——她噗嗤笑出了声。
她咬着唇,咧嘴笑了。原来自己一直踩着的,竟就是苦苦寻觅的回魂草!
以最快的速度蹲下,她小心翼翼地将回魂草连根拔起,生怕弄断了分毫。而后她迅速将回魂草凑到长钦鼻尖,轻轻晃动,让草药的气息能充分被吸入。
紧接着又伸出手指,在长钦身上几个关键穴位快速点下,动作熟练,没了半分方才的慌乱。
长钦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双眼:“小姐,方才……”
“醒了?”容栀眼眶微热,声音却依旧冷淡,“我说过,不要随便触碰任何草木。再有下次,我不保证能救你。”
长钦缓了缓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面露愧疚:“小姐,是属下连累您,下山后我一定自行领罚。”
容栀冷哼:“先活着找到青囊圣手再说罢。”嘴上不饶人,她手上动作却不停,掏出面衣就扔到了长钦身上:“戴上,别再出岔子。”
长钦站起身,神色凝重:“不能再耽搁了,小姐。”天黑之前,若是找不到山洞,他们都会冻毙于此。
容栀点头,两人整顿一番后,继续沿着小径前行。即便杵着山杖,但山路湿滑,她走得格外吃力。
不知走了多久,小径似乎没有尽头一般,向前依旧蜿蜒盘旋。容栀只觉得脚底钻心得痛。
长钦敏锐觉察出她的不对劲,低头才雪里多了抹暗红。容栀的绣鞋 竟不知何时磨破了。
“小姐!您不能再走了。”说罢,他想劝她换双新的绣鞋。倏然却想起,这一路上,容栀携带的三双绣鞋都已磨破。
“不碍事。”容栀咬了咬牙,扯下一块较硬的布帛就利落地将绣鞋包裹住。
长钦动了动唇,倏然说道:“回去罢,小姐。”
容栀以为自己没听清,问道:“什么?”
长钦抬眸,直勾勾盯着容栀道:“为了那个人受这么多罪,值得么?您并不欠他什么。您先回去,属下一人去找便是。”
容栀一愣,而后杵着山杖,继续往上走着,“赵紫棠,赵氏所有人均已身死,即便翻案,人死也无法复生。那么值得么?你何必将这一生都用在替赵氏洗冤。”
长钦一噎,急切道:“那是我阿爹,我怎么可能让我阿爹背负一世骂名!”
“那不就对了?”容栀淡然开口,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你敬爱你阿爹,所以你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我爱慕殿下,所以我也愿意为他搏一搏。”
长钦眸光闪动,还欲说什么,却见容栀倏然转头,比了个手势:“嘘。”
她警觉起来,浑身疲惫感也消散许多,“你听。”
长钦侧耳听了须臾,面色变了变:“是水流,前方有山洞。”
“何人在此惊扰!”
两人正欲上前查看,刹那间,水流声陡然增大,仿若汹涌的浪潮在耳边轰鸣。
紧接着,四周传来一阵空灵且缥缈的声音。那声音仿若穿透了层层雪雾,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直直钻进他们的耳中。
容栀和长钦对视一眼,眼中皆是警惕。
只见两个身着素色衣衫的童子,如同从云雾中飘然而至。这两个童子面容稚嫩,眼神却透着不属于孩童的沉稳。
而在童子身后,一位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衣袂在山风中轻轻飘动,白发整齐地束在头顶,面容清癯,眼眸深邃如渊,教人看不出年龄。
容栀心中一喜,戒备消散大半。
直觉告诉她,眼前之人或许与青囊圣手有着莫大的关联。
她急忙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言辞恳切地说道:“道长,某乃沂州容氏容栀,不远万里来到天岳山,只为寻找青囊圣手。皇长孙殿下因血翳失明,唯有青囊圣手的妙手回春之术,方能救治殿下,拯救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恳请前辈告知圣手的所在。”
中年男子闻言,先是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而后轻轻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与淡然,缓缓开口道:“小娘子,你还是回去吧。青囊圣手早死了。”
“不可能。”容栀心中一紧,愈发笃定眼前之人定与青囊圣手有关。她再次行礼,恳切道:“道长,当今天子倒行逆施,民不聊生,弑父杀兄。唯有殿下能救百姓救天下。如今他深陷困境,天下危矣。还望前辈能指条明路,带我去见圣手。”
然而,中年男子只是微微摇头,不为所动:“某不过一介草莽,世事如何,与某早已无关”。
容栀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观那中年男子神色浅淡,毫无松动的迹象,她眼底闪过丝异色。
“小姐!”长钦忽然惊叫道。
只见那中年男子和两个童子的身影竟开始变得虚幻,仿若即将消散在这雪雾之中。
容栀来不及多想,心中那个念头瞬间占据脑海。只能搏一搏了。
她身形一闪,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般疾冲过去,眨眼间便将短刀架在了中年男子的脖子上。
“师傅!”
那两童子俱是一惊,未曾想到容栀竟会突然如此,瞬间将拂尘一抛,便要上前擒住容栀。
“谁敢动她!”长钦见此也有了动作,拔刀便上前。
中年男子藏在道袍下的手动了动。那两童子一顿,而后面露疑惑地原地不动了。
“道长,对不住。”容栀的声音微微颤抖,眉目里却是决绝:“我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走投无路。还请道长带我去见青囊圣手,只要能治好殿下,我甘愿受任何处置。”
那男子丝毫不慌,只叹息道:“小娘子这是何苦?不是某不帮你,某说过,青囊圣手早不存于世上。”
容栀紧了紧手中刀,显然尚不死心。长时间的寒气让她冻得面色发白,手也冷得出奇。
她强忍着不适,镇定自若道:“那就找,找他的后人,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男子非但不生气,竟还被她这番话逗笑:“你就这么……”
话音未落,架在他脖颈上的刀哐当落地。
长时间在极寒的天岳山中艰难跋涉,容栀体能终于透支,精神也一直紧绷到了极限。她浑身骤然一松,重重倒了下去。
长钦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容栀倒地的瞬间将她接住:“小姐……”
容栀挣扎着,喃喃道:“长、长钦,一定要找到青囊圣手,把药带出去。”而后终于头一歪,没了知觉。
……
与此同时,青州军营内。商羽携禁军逼近,茂王占据邕州,距青州补过百里。
两军包夹之势,已然形成。谢沉舟已没日没夜般,同几位副将议事多次。
几位副将争执不休,迟迟未能就对敌战术达成一致。
一人献计道:“商羽军队粮草充足,马匹丰盈,硬碰硬未必会输,但若茂王倒戈,便会对殿下形成包围之势!”
“末将认为,撤退保全为上。”
另一人拍案而起:“我呸!退你个大爷,要是商羽兵分三路,在撤退之路拦截,你欲教我军全军覆没?”
又有人道:“殿下眼疾突发,贸然上前线,若是让敌军瞧出端倪,或再受伤,后果该当如何?若是不上前线,岂不教百姓猜测殿下畏战?”
“畏战?老夫打先锋,殿下只用坐诊军中,便可看老夫将那商羽小儿打得落花流水!”
“……”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直吵吵得秦惊墨太阳穴突突。连日休息不好,他本就烦躁到极点,正欲发作,转眼却瞥见主座上,神色难辨的谢沉舟。
秦惊墨忍了又忍,最终只清了清嗓子,道:“且罢。诸位都是为了殿下大业,何必争执不休。殿下自有决断。”
谢沉舟微微扯了扯唇,周身却无平素里的温润谦和之气。他几乎是决策的语气,言简意赅道:“擒贼先擒王。”
有人疑惑道:“殿下的意思?”
他扶着座椅扶手,缓缓向前坐了坐,而后散漫地叉开腿,手抵着下巴,“商羽最在意的是什么?”
秦惊墨挑眉一笑,毫不客气道:“殿下的命。”
“嗯,”谢沉舟颔首,“那就给他。”
有转不过弯的老臣吓得当即跪下,劝阻道:“殿下,不可啊!”
“一出苦肉计罢了,”谢沉舟灰暗的眼此刻透出些狠戾之气,朝方才,主张撤退的那名将领昂了昂下巴:“薛副将,你去投降。”
一日后,薛拯主动投降,以绑了谢沉舟为诱饵,商羽果然上钩。
他被五花大绑,押解进谢沉舟的营帐。见到主座上,悠然自得的谢沉舟,商羽几乎是瞬间暴怒,叱骂道:“商醉!你个阴险狡诈之徒!鼠辈小人!”
“嘴巴放干净点!”薛拯上前,一脚就踢在他的腿心骨。商羽吃痛,扑通跪倒在地。
他被按着不起,面目却狰狞:“商醉,我父皇待你不薄,你却行篡位谋逆之事,不怕遭天谴么!”
商羽如此有恃无恐,便是笃定谢沉舟不敢杀他。若是这般杀了,便是师出无名,坐实谋逆罪名。
“天谴?”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他凝眉嗤了声,理直气壮道:“商世承都不怕,本殿怕甚。”
他居高临下,耷拉着眼皮,如同在看一条狗:“弑父杀兄,残害皇嗣,桩桩件件……你别蠢到告诉本殿,登上皇位,就是对他的天谴。”
“你……”商羽先是面色一变,很快却又大笑起来:“那又如何?你一家之言,天下百姓会信?”
谢沉舟也笑了,不过那笑却如阴鬼罗刹般狠戾:“谁若不信,那便杀。”
商羽瞪直了眼,显然未想到他谦和温润的外表下,手段并不比自己差。
谢沉舟觉得无趣,幽幽起身道:“罢了,关他在这几日。”他慢慢走向商羽,却并未再做什么事,只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而后冷笑道:“本殿许久未见兄长,自然要好好招待。”
商羽却以为他是反话,要对自己用刑,急迫怒道:“商醉!你敢?父皇不会放过你。”
谢沉舟挑眉:“商羽,你可一日不在,但军营却不可一日无主帅。你猜猜,待你回去,军营是你的,还是商缙的。”
商羽如遭雷击,倏然浑身瘫软起来。大皇子商缙,此刻也在自己军营中。纵然他再不喜商缙,但为装出表面的兄弟和睦,他还是给了商缙一个军职。
可他却不愿在谢沉舟面前露怯,强装镇定道:“不可能。他不敢,阿爹看重的继承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