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逢春时(重生) 第92节
她的一番话看似冷硬,实则却是剖析了利弊。
秦惊墨冷哼一声,沉沉道:“容小娘子所言极是!就连她都明白的道理,你们还想不通?现在疫病当前,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若自乱阵脚,就正中敌人的下怀。”
那些军士们听了两人的话,相互对视,神色有所松动。魁梧大汉沉默片刻,已经不似方才急迫,只担忧道:“将军,对不住。我们自愿受罚。但我实在想问,殿下究竟身在何处?为什么数日不见。”
秦惊墨一噎。总不能如实相告,说殿下去劫镇南侯罢。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敷衍过去时,斥候突然飞奔而至。
“报,殿下已到。”
众人下意识转头望去,只见一匹骏马疾驰而来,马上之人正是谢沉舟。
几日不见,他风尘仆仆,衣衫上血迹斑斑,却难掩周身的凌厉气势。
军士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喜的呼喊:“殿下!是殿下回来了!”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他们,此刻眼中满是激动与愧疚。
那魁梧大汉眼眶瞬间红了,几步上前,单膝跪地:“殿下,我们错怪您了!还请您责罚!” 周围的军士们也纷纷效仿,跪地请罪。
秦惊墨不说是喜出望外,悬着的一颗心也终是安定下来。他挤出几滴不存在的眼泪,上前道:“殿下,某险些辜负殿下所托,还请殿下先责罚某罢。”
谢沉舟挑眉,拍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喜怒难辨道:“你无罪。”
“倒是你们……”他转了个身,披风卷起阵尘,眸光幽深地瞧着来容栀营帐前闹事的那些军士。
军士们自知理亏,头埋得更低,只祈求他不要罚得太狠。
他面色没由来的冷峻,指尖敲了刀柄两下,而后缓缓开口道:“若是没有容小娘子,你们,全都得死。欺软怕硬,辜负别人的救命之恩。你们,枉为青州战士。”
他周身气场强大而摄人,教人没由来的胆寒。众军士都不再敢言。
谢沉舟眸光一一扫过,威压感十足:“好啊,不是要回家陪妻儿么?从今天起,开除军籍,后代永世不得参军。拿着你们的药材,滚。”
军营哗变是砍头的大罪。如今谢沉舟已经格外开恩,那些军士哪里还敢反抗,只连连磕头道谢,而后灰溜溜地离开了。
全程,容栀都未发一言。或者说从谢沉舟到来的那一刻,她眼底就像凝结了层冰霜,整个人都冷沉下去。
她淡淡朝秦惊墨点头,全然只当谢沉舟不存在,领着麦冬就要走。
手腕上突然一暖。虎口处的粗粝摩擦而过,她心底微微刺痛。
她却并未转身,只漠然盯着前方道:“放开。”
拉着她的那只手应声而松。谢沉舟什么也没说,也不勉强她,就任由她越走越远。
秦惊墨不解:“殿下,您不该放嫂嫂就这样走。”明明都拉住人了,为何又要松手?
“嫂嫂?”谢沉舟舌尖抵着上颚,闷声笑了笑。
他怎会舍得放她走。
……
谢沉舟办完手头公务过来时,谢怀泽正坐在容栀的营帐内,面上虽然恹恹,却比之前昏迷时红润许多。
见到来人,谢怀泽浑身一震,而后急忙道:“阿醉……”意识到如今他这么叫不合礼数,又改了口:“殿下。”
谢沉舟点了点下巴,斜倚着帐口。稀碎的暖光打在他身上,抻着他眉眼里不拘的傲气。
营帐狭小,只支着一撑简易床榻。因而椅凳也只有两张。除开容栀常坐的,就是谢怀泽身下这张。
谢怀泽霎时间坐立不安。他一个罪臣,堂而皇之坐着,而谢沉舟却站着。
他有些惶恐地站起身:“要不您……”还未说完,谢沉舟一记眼刀凉凉扫来,他立时噤声。
“看在她的面子上,我不会动你。”谢沉舟说道。他眼底深邃阴冷,唇角明明有笑意,却是冷的。
谢怀泽抿了抿唇,有些无措地愣在原地。他想问问,这些年谢沉舟过的怎么样,却最终没问出口。
他没资格问。谢怀泽苦涩地弯了弯唇。
“谢郎,喝!!”麦冬端了汤药进来,却险些被杵在那的谢沉舟吓了一跳。
容栀神色淡淡,视线自他面色轻扫一眼便收了回去。只径直朝谢怀泽走去。
虽没笑意,她嗓音却温和:“感觉如何?有没有好些?”
谢怀泽挤出个笑,腼腆又矜持,声音还有些虚弱:“好多了,谢谢你,还为我这种罪人费心。”
容栀道:“你是病人,我自然要尽力医治。”
说罢,她监督着谢怀泽将汤药饮尽,又拿出脉枕,招了招手:“过来,许多日没为你诊脉了。”
诊脉?谢沉舟微垂下眼睫。衮带上那枚碧青玉佩晃动,恰如她清润淡漠的双眸。
谢怀泽将将伸出手去,还未靠在脉枕上,突然觉得身侧发凉。
无法忽视那人飘来的凌厉的眼神,谢怀泽嗫嚅道:“要不,还是换个医官帮我……”
容栀抬眸,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你是首例,当然由我看顾。”
说罢,她又见他踌躇不定,催促道:“快些,我很忙。”
谢怀泽无奈,只得照做。他的手臂比从前消瘦很多,搭在脉枕上,血管清晰可见。
容栀垫上丝帕就欲诊脉。
“咳咳。”
谢沉舟忽然清了清嗓子,在静谧的室内尤为清晰。
容栀不为所动,指尖搭在了谢怀泽的经脉处。
谢沉舟剧烈喘起气来,呼吸间胸腔起伏。他目光死死盯着两人肌肤相贴处,明明垫着丝帕,并未真正接触。他却觉得格外刺眼,心中隐隐烧起股无名火。
“这位病患,”容栀忍无可忍,觉得他的呼吸声太大,已经影响了自己对于脉象的判断。
她眼底微冷,嗓音更是不似方才温和:“身体不适,可以出门左转,五里开外就是军医营帐。”
谢沉舟绷紧下颌线,言语间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我若要在这里看呢?”
须臾间容栀已经换上听筒,就要横在谢怀泽胸膛上,将耳朵贴过去。她不为所动道:“那就请出去,排队。”
隐约间,他腹部刚包扎好的伤口钝痛起来。谢沉舟面色发白,可容栀却未瞧见。
他淡淡地笑,一如既往地温朗:“阿月,镇南侯在太尉府等你。我把他完好无损的接回来了。”
容栀一顿:“多谢。”
“那件事不是我授意。我已着手去调查,到底是何人所为。定会给你个答复。”他说的,正是明和药铺五十车半夏腐烂一事。
谢沉舟缓缓道:“悬镜阁已经开仓,会全力配合你的安排。至于刁难过你的人,我已经换掉。”
有片刻,她有些愣怔。可回过神来,容栀依旧神色莫测,一言不发。
谢沉舟勾唇,无奈般笑了笑,问:“你阿爹,你何时去瞧他?”
她抿了抿唇。谢沉舟惯会拿捏自己。知晓提到容穆,她一定会应答。
她心里有些怒,又有些怨,更多的却是恍然。却又听见谢沉舟叹谓一声,嗓音低了下去。
“你阿爹很想你。我也……很想你。”
最后三个字几乎微不可闻,若不是她精神集中,恐怕也会忽略了过去。
谢沉舟又道:“酉时,我陪你一同去,好不好?”
……
戌时三刻,容栀特意在营帐多坐了会。
麦冬打探完消息,回禀道:“小姐,外面的军士说殿下往东副营去了。”
无他,容栀就是为着避开谢沉舟。她实在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他。她需要些时间想清楚。
她垂下眸,纤长的眼睫在烛火上拉出道阴影,教人捉摸不透她的想法。“走罢。”她系上面衣。
青州城的夜比临洮安静许多,为了防治疫病,大部分百姓在天黑后是不出行的。
她策马慢行,而后静悄悄地停在了太尉府。守门的小厮似乎认得她,又或是得了令,给她拎了盏灯笼便开门放行。
那小厮恭敬地拦住了麦冬,只道:“他在中庭等您。”
容栀皱眉,却以为是阿爹有私密话要同自己谈,只朝麦冬示意一个安抚的眼神,踱步往里走去。
直到行至如积水空明的中庭,月光清冷撒在那人的衣袍,他站在庭中,那双桃花眼眼尾微翘,笑意悠然地瞧着自己。
容栀幡然醒悟,这个“他”原来指的是谢沉舟。
她扯了扯唇,转身就要往回走。
谢沉舟上前几步,没费什么力气,只拉过她的手臂轻轻一扯,便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
这个高度,他下巴恰好抵着她的发顶,他闷闷地问:“躲着我?是厌恶我?”
容栀鼻尖一酸,眼底却愈发冷清:“还望殿下自重。”
他声音很轻,很轻:“阿月,信我。”
连日赶路,他身心都疲惫到了极点,嗓音也瓮瓮的,丝毫不像放在在军营时,面对下属们的冷硬。
容栀自然觉察到他的脆弱。她浑身一僵,却不可自抑地贪图着他的怀抱。
她并未挣扎,只抬眸看着高悬九天的明月。半晌笑了。
她说:“谢沉舟。你还不明白么?这些事,不是信不信就可以解决的。”
他却格外执拗道:“只要你站在我身边。什么事我都可以为你解决。”
呼吸喷薄在她的发端,她能感觉到,身后谢沉舟坚实有力的胸膛。微微温热,在凉意的深秋格外温暖。
“我今日盘查了悬镜阁。并不是悬镜阁之人所为。还记得秦氏二小姐么?”
提及此人,谢沉舟眼里罩上层暗色,阴霾挥之不去。
“她同凌霜素有交情。”
她抬眸瞧月色,谢沉舟眸光却自始至终,只在她一人身上。
他继续道:“悬镜阁下面的人办事不利,被她蒙骗了去,随意给了她进出药材库的令牌。”
容栀推了推他,没推动。她冷冷笑了,在月色中浑身都泛着寒意。
“你敢说这件事没有悬镜阁的推波助澜?”
刹那间,墨色滚滚而来,在他眼间翻涌。秦意臻是始作俑者,但背后,凌虚的确默许,甚至还给了她时机。以秦意臻的脑子,的确做不到悄无声息地放水淹没药材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