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奉皇遗事> 第372章

第372章

  说到这,他面含憾意,这种表情在年少阴柔的脸上浮现,总有种天真残忍之感。卓凤雄叹道:“可惜,你坏了嗓子,卖也只能卖窑子了。”
  岑知简面无波动,又打一遍手势:等你拿下柳州城。
  卓凤雄并非不会攻心,但岑知简心墙之坚堪称刀枪不入。他不因残疾而耻辱,不因落溷而含恨,只要他自己还是那心中闲鹤山中人,那他依旧是白云来去自由身。
  卓凤雄无法杀他,他们似乎拿捏岑知简,但实则身家性命都在这人身上。解药被娄春琴偷换,蒙八郎已死,唯一的线索只在此人。
  岑知简是唯一一个被种过观音手却活过二十岁的人。
  卓凤雄久久凝视他,忽然笑道:“很好,那我们就隔岸观火,坐收渔利吧。”
  他从船舷边盘膝坐下,“皇帝虽势必要重光的命,一开始没却把他放在眼里,谁料想竟让他挣下这偌大家当。这不,新的钦差和将军腿脚麻利,已经到了剿逆的路上。”
  “主帅是崔家那女郎,却给她配了个协理一方的黜置使,岑郎的大熟人。”卓凤雄扭头看岑知简,“你舅父,吕择兰。”
  岑知简眼皮一跳。
  卓凤雄欣然从他面上瞧出变化,扶住他肩膀,笑道:“说起来还要托你的福。你把永王的罪名钉到实处,他自然少不了牵连。虽然经查无辜,朝中老臣又纷纷求情,到底失于规劝。皇帝虽不好治他的罪,但打发出京叫他们两虎相争,还是顺手的事儿。”
  岑知简脸上终于出现表情,卓凤雄似乎很满意,叹道:“你母亲两个兄弟,吕择兰追随永王落败,吕纫蕙背叛公子檀遭人唾骂,一家不成器,好容易得了你这么个儿子,如今却落毛凤凰不如鸡。是鸡是凤凰,都不如做黄雀,咱们就好好等这双螳螂知了斗一斗吧。”
  第279章 四十六致师
  萧恒这几日很少回院子,似乎吩咐唐东游忙活什么,梅道然问,唐东游也支支吾吾,不敢细说。
  唐东游虽然性子直率,但当真谨慎行事却绝无马脚。他将东西送进公廨后堂时,萧恒正拿湿布擦身,背后伤疤如同裂痕,红得骇人,似乎下一刻便能破肤沥血。
  唐东游轻轻敲了敲门,叫:“将军。”
  萧恒回头,唐东游掩门进屋,将包袱放在桌上打开。
  里头装一只小铜笼,盘一条赤练蛇。更有蜈蚣、蜘蛛等毒物,一些植物根茎花叶,萧恒还叫他刮了一瓶铁锈,乱七八糟一堆,不知他派什么用场。
  萧恒将手中湿布丢下,坐在桌边瞧笼中那条蛇,道:“你从门外守着,谁都不许进来。一个时辰后我若还没有动静,进来瞧瞧。”
  唐东游应了一声,不敢多问,只提刀出去守门。萧恒先拔出虎头匕首,从右臂上划一道,鲜血涌出时已然黑红。
  这时他打开笼锁,啪嗒一声,那蛇已蜿蜒游出,绕在他臂上,像血丝也像红线。毒牙刺入他伤口时萧恒浑身一抖,片刻后,吻鳞竟已渐渐发黑。
  种观音手者活不过二十岁,萧恒大限将至。他不能弄解药,只能寻求以毒攻毒之法来延寿数。
  饮鸩止渴,终难长久。
  萧恒左手骤然而出,准确捏住七寸将蛇捉在手中,而此时,他右臂伤口竟已凝血。
  他将死蛇丢进笼子,又把活蜈蚣拿出来。
  唐东游寸步不离,从门外守足了一个时辰。期间门内没有发出半分响动,似乎压根没人。
  日影西移,唐东游那颗心也随太阳缓缓往山下落去,影子一定到日晷的相应位置,他立马推门进屋。
  屋内,萧恒正穿衣起身,将匕首插回鞘中。
  桌上一摊黑红血迹,一只空碗,碗底只有些残滓,包袱中诸物只剩下一条瘫软蛇尸、零星叶子。
  唐东游急忙去瞧萧恒,萧恒脸色苍白,精神还好,对唐东游道:“记得我的话。”
  他一张口满嘴血腥味,唐东游咬牙点头,“属下决计不叫任何人知道,不管是少公还是梅子。”
  萧恒也颔首,说:“我想睡一会,你去忙吧。这些日辛苦了。”
  唐东游答应一声,转身退下,走到门口又忍不住问:“将军……你身子还好吗?”
  萧恒笑道:“还能和你打个头阵。”
  唐东游不再多问,掩门退下。
  萧恒一觉睡到半夜才提刀回院,夜色已深,院中却灯火通明。石侯守在大门口,一见他来,忙扯嗓子叫道:“萧将军回来了!少公找您半天了,有急事要商议呢!”
  萧恒进屋时秦灼已听见动静,正要下榻趿鞋,萧恒忙快步上前拦他一把,自己也从对面坐下,问:“怎么了?”
  秦灼道:“吕择兰和崔清大兵已至,按规矩,先代天下了檄文。”
  陈子元从一旁守着,这就去拿文书。趁着空档,秦灼借灯火瞧他脸色,不免皱眉,“面色这么差,是哪里难受吗?还是旧伤又发作了?”
  萧恒笑道:“这两天有点累,随便找地方睡了一会,还没醒过神。”
  秦灼目光仍未挪动,道:“一会给你煮点柏子仁,安神的。”
  这会陈子元已取了檄文来,清了清嗓,放到案上。秦灼递给萧恒瞧,说:“吕长公当世君子,领兵也按章程来,如今还规规矩矩写檄文讨逆的不多了。”
  说到此处,他笑叹一声:“吕长公栋梁材,只叹投效永王,牵涉夺嫡之中,先肃帝不敢用他;今时今日皇帝猜忌,更将他远遣在外。可惜了。”
  陈子元不明白他怎么想,“还可惜呢?可惜着人家就和咱们对上,兵临城下打上来了!”
  秦灼看一眼萧恒,对陈子元道:“皇帝若重用他,压根等不到西琼围城,我和萧将军就该魂归离恨天了。”
  萧恒突然问:“吕择兰的老师是谁?”
  秦灼道:“温国公杨崇,怎么了?”
  萧恒看向他,“先使君吴月曙,也是杨公门下。”
  秦灼点头,“同窗。”
  陈子元急道:“他都能率兵打过来,还能顾忌这点同窗之情?”
  秦灼明白萧恒的意思,“杨公古正,吴公清直,至少可以说明,吕择兰哪怕追随过前永王,也绝非奸恶之辈。更何况,他还因一念之仁对我高抬贵手。”
  萧恒道:“奸恶之人还好说。”
  秦灼笑道:“这些先不论,人家把檄文都送到家里来了,咱们也得有来有往嘛。”
  ***
  晴日下一声雁唳似的叫喊,崔清抬头,冲钉在战车上的羽箭指了指,说:“拔下来。”
  那一箭刺得极深,哨兵拔下它时一个后仰,忙赶到马前交给崔清。
  吕择兰坐在车中,面无怒色,叹道:“好强的弓力。”
  崔清将战书从箭头拆下来,边道:“萧恒之能,不可小觑。”
  哨兵支吾道:“不是萧恒,是南秦少公。”
  吕择兰闻言抬首,影绰望见对面阵前一个红衣身影立马落弓,崔清折了战书在手,远眺道:“瞧这一手好文辞——又是代笔又是开弓,秦少公是助定他了。听闻在京中,吕公与秦灼有几分交情?”
  “故人之托。”吕择兰道,“我已全诺,如今当凭将军驱遣。”
  崔清道:“那就摆阵吧。”
  对面,唐东游按马在侧,奇怪道:“将军,他们怎么只出了一辆车,车上还就三个人。”
  秦灼微微眯眼,“这是致师。”
  “致师者,致其必战之志。古时两军对垒,为了鼓动士气、震慑敌军,一方常会先声夺人,要的就是一个勇字。致师者必须安全回营,否则算作失败。我们也只能在他们回营之前追击,他们的战车一旦回归,这场战斗就此结束。这是老时候的路数,甚至都能算战场礼数。”秦灼看向萧恒,“吕择兰先下檄文,崔清又对以致师之仪,是把将军看作值得尊重的对手。”
  萧恒道:“我不懂,听你的。”
  秦灼也不推让,挥手道:“众将士都有!人家来就是挫我们的气焰,先要撞我们的大旗!拿好手中旗帜兵器,但凡脱手,我定斩不饶!这战车中人但凡在阵前被擒被杀,就是输了!要胜首战,谁愿做先锋!”
  唐东游忙抱拳高喝:“卑职愿往!”
  “好。”秦灼道,“但见此车调转,东游当即带队出击,或斩或杀,都要拿一个回来!但切记,对战最忌一个怒字,千万不要孤军独追!”
  对面战车疾驰而来,黄土飞扬里寒芒乍破,已有利箭飞射而来。潮州营当即举盾遮挡,对这种战场礼数的嘲讽之意也渐渐消弭——他们首战要的不是别的,就是士气!
  紧接着战车旌旗横扫而过,几乎压着潮州的脸和兵器伏碾过去。萧恒一动不动,见车上长□□面一挑,当即提刀一迎。
  赤旗红缨搅动里,枪如银蛇倏然蹿回,只此一枪,不再恋战。萧恒目光紧追,看见一张坚毅冷厉的面孔。那面孔属于女人。
  崔清奔他的命去,虽未得手,却不恋战。当即战车一转,御者从容不迫,振辔就要悠然离去。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