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陈子元这边攻击减弱,回头一看嚯了一声:“还排兵布阵呢。”
秦灼高举火把,皱紧眉头。
不知哪头狼先发起进攻,只听一声嘶吼响起,群狼奔腾而上。或扑、或冲、或快跑直击、或翻滚佯攻,如一阵巨浪当头,四面八方向那人淩空打来!
陈子元正犹疑如何相帮,身边人突然狠狠咬牙,身形猝然一动。
他心下大骇,五指欲抓秦灼手臂,厉声喊道:“殿下!不可!”
他捉了个空,秦灼已举火冲向狼群。风雪一霎紧似一霎,狼嗥一阵高过一阵,火光却一会暗过一会。陈子元来不及思量,忙拖刀往那边赶去。面前骤然一道黑影袭来,陈子元拔刀就砍,那狼却毫无攻击之力,浑身绵软,砰地摔在地上。
已经死了!
包围圈被撕开个口子,其间露出两条人影。
秦灼与那人背靠背站定,这时陈子元才看清,那人如何使刀。
所谓刀如猛虎,正是要一个凶。而刀势凶猛,则要重。重则钝,钝则滞。但重和凶所带来的杀力又可弥补“滞”的不足,更有用刀高手,以一快字破之。
但这个人都不是。
他用的根本不是重刀,甚至他刀法变化的轻快,决定了他出招无法为“重”。
刀不能重,则不能凶。不凶之刀,难以为刀。
可就是这样的刀刃刀法,竟能将狼王一击毙命。
一阵血肉纷飞后,这人手中刀光如织。刀刃横斜刺飞,手腕手臂翻转缭乱,又厚又密的雪幕竟似乎被截断一瞬。他的刀快到像没有握在手中,全凭意念出击;手脚灵活得像没有安在关节上,全凭心神操控。
一头狼迎面袭来,他甚至未改刀势,顺着竖砍的刀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横臂一抹,一泼热血当即从狼颈间喷出,火焰唰地烧旺。
陈子元恍然大悟。他把自己也使作刀。
自己的“力”加上刀刃的“轻”,形成一种独特的“快”。这种快不是刀法娴熟的灵活,而是一种合一的“势”。他在拔刀作战时,肉身也是攻击的一部分。因为用刀轻,所以劈砍削挑的变化迅捷如神;因为用己重,所以再轻的刀刃也能一击斩断半个狼头。
但正是因为用己太重,出刀对肌肉和筋脉的损伤无法逆转。除非生死关头使用,否则得不偿失。
这是一种不择手段的打法。但看此人用刀入化,绝非一时情急,而是积年训练所成。
一个猜测从陈子元心中油然而生。
他左右劈砍时,那人已落下最后一刀,将刀柄往腰间一掼,立在一地狼尸间问:“要进城?”
秦灼也将双剑插回靴边,微微颔首,“本有此意。”
“天色太晚,城门已经关了。”那人将斗笠扣到头顶,“今晚只怕还有暴雪。此地没有遮挡,不宜久留,先找地方避去为上。”
陈子元忙说:“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人生地不熟,找不到落脚之处。”
那人便掐指一哨,只闻马蹄作响,一匹白马从雪中奔来。他也没多解释,将火把接在手中,翻身上马,“跟我走。”
第145章 二 明月
雪下了一整夜,愈往山上走势头愈大,简直如连片的白的暴雨。
陈子元以刀撑地,手压着毡笠低声问:“这人靠谱吗?真有个雪崩什么的,咱们可都完了。”
秦灼压低身子,侧脸不让雪片直击。雪密如帘,前头引路的火光也在一片暴烈的白中忽隐忽现。他掩着口鼻吁出口气:“但愿吧。”又道:“这是个有脚下功夫的。”
大雪难行,那人虽不能说是如履平地,但身形步伐极稳,脚步下去很少踉跄。速度又快,几乎与常人登山无异。
秦灼不再说下去,陈子元也没有问。不知冒雪前行多长时间,前面不远不近地传来一声:“到了。”
风雪中,竟真的立有一座荒庙。
那人却未立即进庙,先兜了雪块搓揉手脚,边说:“先料理一下,我一会再生火。”
秦灼这才发觉手脸已冻得发僵,也如法炮制。
庙虽破败,但所幸瓦檐俱全,能作屏蔽。庙宇结构也有些规制,起码有前后二殿和左右抱厦。前殿供奉一座庙主金身,虽蛛网灰尘密布,仍能识出是一尊女仙像,眉目祥和,似喜似忧。
前殿漏风,三人便从后殿落脚。那人又匆匆出去,不一会便抱了一堆枯树枝进来。
那人先撕裂一段衣衫,从怀中掏出两块火石火刀,手法娴熟地反方向擦打两下,火星起后将布条燃着,再丢进枝丛。
火焰腾腾烧起来。
秦灼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和他这把普普通通的刀一样,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粗线条,无棱角,谈不上美丑,骨相也不突出,五官没有显著特点,见一面就能抛诸脑后。
陈子元看他生火,突然问道:“火石取火麻烦,郎君怎么不用火摺?”
那人只道:“火摺会受潮。”
陈子元干笑两声,刚想再说,就被秦灼打断:“趁着傍火,先看看伤。”
二人与狼群搏斗都挂了彩。秦灼伤在手脚,左肩也有道口子,但不妨碍活动。陈子元右臂却被结结实实咬了一口,不及时料理只怕手臂要废。秦灼自己略作包扎,便给陈子元上药裹伤。
这时,篝火对面,那人也动手解除衣衫。
秦灼见他杀狼之力,料他怎么也是个健壮身躯,却不想竟这样瘦。但又不是干瘦,而是常年习武的精瘦,很有猿臂蜂腰的形状。他个子拔高,但看骨架身量,也不过十七八岁一个少年人。
这少年将解下的鸦青箭衣抛开,袒出上身,露出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痕,和肋下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他一路面无表情,又行动敏捷,竟然伤重至此。
好能忍!
陈子元不由结舌,低声叹道:“这小小年纪,没少经受人间疾苦啊。”
而少年人只略皱了皱眉,看了看手上鲜血颜色,朝这边问:“有针线吗?”
他想要缝合伤口。
但秦灼二人两个男人,不比女子随身带着缝补之物。少年也不强求,手掌按住肋上站起来,从香案上的香炉里倒出一些香灰,看样是想作止血之用。
“郎君且住。”秦灼忙出声阻止,将手中小瓶递过去,“止血伤药。”
少年也不推拒,只道了声多谢。二人手指有一瞬触碰,秦灼心下便犯了嘀咕。
虽说雪夜大寒,多少依火烤了这么久。这少年人手掌却无丝毫温暖迹象,依旧冷得像冰。
秦灼虽疑惑,却没有半分露在面上,微笑道:“是我们要谢郎君仗义援手。”
少年正拿衣服边将伤口缠好,只摇了摇头,“没有。”
秦灼便问:“郎君可知此地是何处?”
那少年答道:“长安城外以西三里,有山名白龙。山上有座娘娘庙,应当就是此处。”
秦灼点点头,又问:“郎君是长安人氏?”
那少年淡淡瞧他一眼,道:“不是。”
这一眼多少有些戒备意味。陈子元龇牙咧嘴地活动肩膀,边给秦灼咬耳朵,“这小孩防范挺重。”
秦灼没继续追问,对陈子元伸手,“酒。”
陈子元拧开酒囊,往地上倒了倒,“没了。”
正说着,对面抛了个酒葫芦过来。秦灼抬头,那少年已抱臂倚在柱下闭目休息。
风雪在庙外交错鞭打,那黑白混沌的世界便聒噪紧了,反而庙内被火光照亮,眼前这个金色世界生出一些静默的温暖。秦灼连日奔命,这么突然懈怠,一时骨头也软了,也阖眼靠了一会。
过了约莫一刻,那少年便站起身,重新提刀在手,说:“我去前堂守夜,你们休息。”
秦灼疲惫至极,也没有推让。
到了中夜,雪渐渐止了,净夜如冰,明月上窗,一地皑皑。半梦半醒间,秦灼被一阵极细微的响声惊动,脑子霎时就清楚了一半。
似乎是衣裙曳地声。
他佯作沉睡,没有反应。来人屏住气息,小心翼翼地冲他靠近——
刹那间,秦灼从靴边拔剑,捉住身前人,将剑锋横在颈上。
那人惊呼一声,拿一双眼睛怯怯看他。
是个女孩子。
秦灼手上并不放松,沉声问:“什么人?”
女孩认真瞧着他的脸,轻声叫他:“阿耶。”
秦灼心中一动。
他前些年备受作践,好几次昏厥之前,迷蒙中总觉有人扑到自己身上哀哀哭泣,细声细气叫阿耶。当时只道神志不清,他今年不过十九,哪来这么大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儿?
现在往身边一看,陈子元竟也不在。庙中朦朦胧胧,他身浴月光,如沐圣光。
是个梦。
南秦颇信鬼神,尤其以梦通灵。再加上先前诸般异样,他一颗戒心也放下三分,试探问道:“囡囡?”
“是我,”女孩双目一亮,柔柔笑道,“阿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