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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萧恒也不说别的,端起药徐徐喝尽。
  秦灼将空碗接过,不知内情般问:“这次怎么回事,一口血这么急,我都怕你醒不来了。”
  萧恒便道:“不是大事,开春冷热相交,最近朝政又不顺手,气血倒置……”
  “就编吧。”秦灼抬头瞧他,“天子金口玉言,到你这里就破铜烂铁了,是吗?”
  他拿勺子刮着药渣,突然潸然泪下,叫一声:“萧重光。”
  “你骗得我好苦啊。”
  萧恒哑口无言,只顾着给他擦泪,半个字也说不出。秦灼愤愤打掉他手,却又拼尽全力般,在床边重新紧紧握住。十指插进他指头缝,像一块盘绕的树根。
  他恨声道:“你他妈还剩几个年头,任着我前前后后这么折腾?一年里好话没说一句,我他妈脸子给你甩了那么久!你给我说啊,你说我改啊,你就这么干耗着吗?要是就这么合了眼,你、你他妈要我恨死啊……”
  他越说越疼,像回到那天晚上,萧恒一口血喷出来,凝成一股血箭,正冲他心窝里钻。杀的是萧恒也是他。原来萧恒也是他的半条命。天下谁人不惜命。
  他蜷在床头,哭得狼狈至极。
  萧恒俯身抱住他,紧紧抱住,连声说:“我不对。少卿,是我不对。”
  呼吸交错间,秦灼捧住萧恒的脑袋,额头碰额头地靠住,咬牙切齿道:“我不放你死。萧重光,你听好了,我儿子这么小,你要他吃这个苦,做你的春秋大梦。你敢两脚一蹬,我就敢后脚跟着,你他妈有胆子就试试!”
  萧恒握了握他肩头,叹了一声:“少卿……”
  秦灼狠狠抱住他,要把自己楔进他身体里似,“我偏不放你死。”
  萧恒拍着他后背,轻声道:“好,这辈子都不放。”
  第131章 一二五 马脚
  梅道然酒碗举到对面,“子元,喝酒。”
  陈子元冷哼一声掉过头。
  梅道然敲了敲暖锅,“不喝,那吃肉。”
  陈子元唰地站起来,背着手就往门外走。外头灯笼暗,侍卫带刀的影子投在门上。
  “他说来见你,不会食言。”梅道然烫肉下锅,又看了眼窗外天色,“到现在都不来,要么陛下病情转危……嘶,现在这个程度再转人就没了——要么,陛下醒了。”
  “他爱醒不醒。”陈子元抓了抓脑袋,“我就不明白了。大君府上上下下那么多口怎么就怀疑我呢?我和萧重光远日无缘近日无仇,我杀他干嘛,让我大侄子丧父吗?”
  梅道然夹了块肉,“炭是你送的。”
  陈子元纳罕,“不是,我怕他冻着我还有错了?温吉比他身子还好呢,生了我们家大郎手脚都冰冷。月子病难好,他又没怎么养,我一不走公账二不走军款,自己掏俸禄给他供几盆炭还不行?”
  梅道然连声道:“行行行,谁说不行?但多了点别的东西啊。”
  陈子元问:“什么东西?”
  梅道然摊手,“相思子啊。”
  他这里下了个套。相思子是在冰鉴中发现,他却道是炭中之物,又是看陈子元怎么接话。
  陈子元却一脸难以形容,“他有夫我有妇,我和萧重光相什么思?亲娘,怪膈应人。”
  梅道然嚼着牛肉,拿筷子点了点他,“还有,证人说了,是受你们灯山的上头人指派。可巧,你正好在这时候来接管。除了你们两口子,总不能是你家大王自己去毒他自己男人吧?”
  陈子元一时语塞,跳脚道:“说不准呢?”
  梅道然吃口酒说:“子元,装傻充愣可不是你的做派。”
  陈子元急得就差跳江,“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装?行,冤死我吧。到时候也给我挂个丈二白练,我血绝对不往地上洒,一滴不漏全飞在白练上。咱也大旱三年六月飞雪,摺子名我都想好了:秦大君挥泪斩妹夫,陈子元含恨下九泉。”
  梅道然哈哈笑起来,兀自喝酒吃肉,一会后唉了一声:“天色不早,大君估摸也要到,难不成他来了,你只同他讲旧情?”
  陈子元冷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命!”
  “气话。”梅道然又吃口酒,囫囵道,“大君的脾气你比我清楚,他真狠起来,可什么手都下得了。你若一死,他和政君这兄妹还做得成吗?总得替他俩考虑吧。”
  陈子元背着身,却不再踱步。
  见他不语,梅道然便乘胜追击,“既不是你做的,自然有破绽,你得把破绽找给他,说服他,把真正凶手揪出来。不管做兄弟还是做郞舅,你俩这么多年,难道要因为宵小挑拨就告吹了?你南秦父老知道不得笑掉大牙?你就说是不是这个理吧。”
  陈子元点点头,又呸一声:“是个屁,他要砍老子,老子还得替他考虑?”
  梅道然大笑起来,拍拍手站起身,“子元,大君有你这么个臂膀,好福气。”说罢,便推门走了。
  “这句话当他面说啊。”陈子元喊给他,上前往暖锅里一看,骂道,“娘的,一块肉都没给留啊?”
  ***
  秦灼迟迟未回的确事出有因。萧恒服用汤药后又睡下,秦灼握着他的手,只觉得瘦。这么静静待了一会,正欲退去,忽听秋童来报,说是夏秋声觐见,瞧着神色急切,恐怕搪塞不得。
  萧恒睡得轻,听见动静也醒了,由秦灼扶起穿衣整理,边道:“估摸是阿芙蓉一案有了进展,你去屏风后一坐吧。到底是南秦事,一块听听。”
  秦灼便避去屏风后,听见萧恒极压抑地轻声咳嗽。他心中揪紧,夏秋声已步入殿内,或许瞧见萧恒形容,大惊失色道:“陛下何以至此?”
  萧恒这几日大病,堪称形销骨立,便清了清嗓子:“这几日略感风寒。”
  夏秋声犹疑道:“可是秦君病况……”
  萧恒道:“劳夏卿挂怀,一切都好。”
  夏秋声点头,“臣此番觐见,是要言走私阿芙蓉一案。”
  “阿芙蓉皆已入库封存,只待结案后入海销毁。其牟利巨大,户部尚未计算完毕。但臣近日发现另一件事。”夏秋声道,“经有司查证,阿芙蓉经营男女二十三口,皆是秦人。”
  秦灼手指一跳。
  他发现了灯山。
  “三司不敢敷衍了事,继续审查,方知天子脚下,竟有如此大患!详细情况,臣已录入奏摺,供陛下察看。”夏秋声将摺子递给秋童,“南秦细作在长安扎根已久,组织严密,牵涉广泛,开朝至今闻所未闻。其人员之广,小到曾经的秦楼楚馆、贩夫走卒,大到朝中官吏、宫中侍人,未有能免。且从最新线索来看,臣怀疑,之前的太子遇刺案,便与这些细作有关。”
  萧恒缓缓道:“夏卿所言,我心中有数。”
  夏秋声却昂首追问:“陛下欲如何处置?”
  萧恒默了片刻,道:“还请夏卿告知有司,阿芙蓉一事务必追查到底。其他的,我知会他。”
  夏秋声微有讶然,“陛下的意思,此事交返秦君,由他全权处置?”
  萧恒道:“他能处理妥善。”
  夏秋声面露滑稽之色,声音不由拔高:“陛下,秦君若能遵诏,岂有殿下屈居臣府一事?”
  屏风后,秦灼呼吸骤紧。外头有片刻沉默,方听夏秋声叹道:“陛下可知,殿下好发梦魇?”
  萧恒微微咳了一声,说:“我愿他去夏卿那儿,也是想着换个环境,能好些。”
  夏秋声道:“殿下夜盗汗,好惊梦,常走动。臣请太医察看,说是惊悸过度,引起胎中病症。殿下常在梦中道:‘阿耶要杀我。’臣斗胆,试问秦君如无此心,殿下何梦此事?”
  萧恒不说话,许久才道:“夏卿,这是我的家事。”
  “天子无家事。”夏秋声跪倒在地,坚声道,“臣前受文正公托付,后受陛下任职,既为太子师,当谋太子事。”
  他双手一拱,连叩两次头,扬首直视萧恒,无惧色,无避色,“陛下,臣亦知陛下有所钟情,如今冒死伏阙,无异于离间陛下鹣鲽相爱。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论陛下如何处置,臣必须如实上告。”
  “陛下待秦君不可谓不赤诚,而秦君宿于枕畔,却日渐骄狂、行事悖逆。下能放纵阿芙蓉流毒京都,上能以爪牙试探天子。且殿下何辜?他可是秦君的亲骨肉!垂髫年纪,要遭生父遗弃灭口之痛!陛下,虎毒不食子,我天朝太子千乘尊贵,安能被南蛮诸侯视作敝履!”
  他一席话至此,秦灼冷汗已下了一身。
  什么敝履,什么食子?阿玠是他的亲生儿子,自己怎会害他?
  但……阿玠,会不会这么想?
  殿中,夏秋声掷地有声,“陛下而今无立丞相,臣居尚书令,代执丞相事。陛下欲隐南秦之违逆,全因私爱,实害公正。臣不能苟从。”
  他再拜叩首,“臣万死,驳奏此议。”
  言罢,便伏身于地,久久不起。
  僵持并没有持续很久。萧恒扶着椅子站起,下阶搀起他双臂,诚挚道:“得遇夏卿,我何德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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