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杨韬也出列,忙道:“是犬子行止狂悖,冒犯同僚,冲撞圣驾,皆是臣教子不严,请陛下降罪!”
不管是杨氏还是裴兰桥,两方都不想说出由头。
真是奇了。
李寒以为是公事,便打岔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还臣公道,而非作壁上观。”
萧恒却道:“大相的公道自己来讨,予你全权,到时候我就听听结果,处理得好——”
李寒刚想听他能给点什么,便听萧恒说:“你自己也就舒坦了。”
好家夥,不光袖手旁观还要他汇报因果。
看来是私事。
李寒不由赞叹道:帝王心术啊。
***
杨峥一介文臣,不打则已,一打惊人。家里早就收了消息,人心惶惶,连登门道歉的礼品果子都准备好了。
但杨韬回来的第一件事,是开祠堂。
“就让他跪着,日头下了再起来!谁都不许送饭!”杨韬将戒尺一掼,大步跨出去了。
众人当即作鸟兽散。杨峥抬头仰望满墙牌位,跪得笔直。
不一会,有人挨着他手臂一道跪下,哽咽道:“对不起。”
杨峥轻声道:“没有,是哥放你去的。哥也知道,打他没道理,但就打他瞎了眼!”
他握紧女子的手,胳膊有些发抖,咬牙说:“我妹妹这么好……”
杨观音扑过去抱住他,吸了吸鼻子。
杨峥抚摸她头发,恨声说:“他裴玉清不是扬言终身不娶吗,往后朝堂五十年,低头不见抬头见。他如果敢娶……”
杨观音忙叫道:“哥!”
杨峥笑了笑:“那哥就再打他一顿。”
***
夏日倏忽,转眼入了秋。裴兰桥就如此与杨家交恶,他也不争辩,见了便绕路,从不多说一句。个中由头,李寒却一句话都没撬出来,只道私事,与国事无干。
那就无所谓了。李寒就这么撂了挑子由他去。
八月初十休沐,裴兰桥被李寒喊了去,没去他那一亩三分地,叫他直接往两仪殿来。
裴兰桥人到时,李寒正席地而坐,身旁一堆或长或短的竹篾,杂草般长着。另有一些五颜六色的彩纸,各色颜料,被糊得歪七扭八的小轮子,并一小罐熬好的鱼胶。
他在做风筝。
裴兰桥问道:“给殿下的?”
李寒晾着一只被染得花花绿绿的手,将风筝一立,问:“还成吧。”
一名小内侍上前摆茶,边笑道:“废了十个了。陛下给殿下新做的风筝没飞起来,大相见了,当场夸下海口,要替殿下做出天下第一的风筝来。这不,殿下天天盼大相的风筝呢。”
裴兰桥上前一看,见翅骨上各垂两条青色纸条,果然写着“天下第一”四个大字。
李寒虽做得歪七扭八,自己倒挺满意,说:“一会放放试试。”又对裴兰桥道:“玉清吃茶,好茶。”
裴兰桥笑问道:“不是桃叶?”
李寒正色道:“御赐。”
裴兰桥便端起盏子,喝了一口便皱眉。
“陛下好海饮,单煮梨叶,败火。”李寒把风筝竹架子底下一沓书稿递给他,“你瞧瞧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裴兰桥只看了第一条,登时抬头去瞧李寒。见李寒点了点头,他才匆匆翻了一遍,愣道:“新法之事非同小可,大相何时开始筹划的?”
“约莫从御史台狱出来之后,”李寒诚恳道,“你再加点。”
裴兰桥犹问:“你想好了?陛下那边呢?”
李寒不接茬,直接道:“不加我直接上呈了啊。”
裴兰桥静静看他一会,将茶盏一撂,当即攘袖提笔,直接跪地写起来。
李寒笑了一声,将早备好的砚台纸笺给他抱来,道:“我替玉清研墨。”
“罢了,”裴兰桥也不看他,“大相还是扎风筝吧。真按您这速度,估计新法都问世了,殿下的风筝还上不了天呢。”
李寒一想,还真是。二人便不再言语,各做各的活计。
直至日头西斜,裴兰桥才停笔收卷。李寒那边的新进程是糊坏了翅子,要重头做第十二个风筝。不过他有点好,什么事都不气馁。坏一个便做第二个,坏一百个便做第一百零一个。如今中场休息,便浣了手,看裴兰桥新加的条目。
裴兰桥也席地坐下,问:“能行吗?”
“玉清,”李寒忽地叫他,“你知道家师当年变法十载,为什么还是以失败告终吗?”
他沉声道:“站在天上,顾忌太多。”
“法令向下颁布,解释却在各层官吏手中。百姓不了解,等于旧法仍未被打破,改得再好,依旧没什么用。”李寒道,“还有一点,就是有很多百姓不识字。所以这次,我想在各个州县立碑石,将新法铭刻其上,派专门官吏诵读普及,逐条逐字地解释。第一块,就在长安承天门。”
裴兰桥沉默片刻,道:“下官听闻,大相当年是因选士一事,与青公起的龃龉。”
“我能理解老师。”李寒眯了眯眼,“当年世族拥兵自重,西塞垂危,竟以发兵作为改革取士的筹码。拿西塞万万百姓的命换哪。”
他深吸一口气:“从前大梁只以九品中正制取士,家师变法,虽未废此制,但平行科举。世族的确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为救西塞,家师不得已作了退让,废科举,只留九品中正一家独大。但玉清,士子们肯吗?寒窗苦读十载,一夕化作泡影。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今往后,富贵的,子子孙孙青云直上;贫贱的,世世代代烂在泥里。”
李寒长叹一声:“我知道老师的苦衷,但选士不能退让。言官是百姓的口齿,士人是国家的良心。什么都可以当筹码,良心不可以。一个国家的良心烂了,百姓就会对它失去希望。农民不再种地,将士不再战斗,权贵轧着他们的尸骨过去,还会觉得硌了车轮,往他们血里唾一口。如此以往,何国不亡?”
他们正论到此处,门前帘子一打,萧恒快步近来,脸色不怎么好,却先问:“你们议到哪里了?”
裴兰桥对他一揖,道:“正到取士一节。”
萧恒也从他们跟前盘膝坐下,拿起李寒糊坏的一对轮轴,道:“说说吧。”
裴兰桥道:“取士再分三科,农科、商科、工科,应试者可口述,由两名誊记官整理为文稿;开女试,男女共同应策……”
萧恒打断道:“还是为女子专设一科吧。”
裴兰桥笑道:“陛下,谁说女子不如男。”
萧恒摇摇头,“非也。只是当今女子读书者太少,和男人的确有所差距。如果男女同策、同题竞争,这才是不公平。这样一来,女人难以出头,女试只成了一个堂皇藉口。”
李寒似有所思,接道:“那就不如先单开女试,替女子撕开一个口子。女人能读书做官,她们家中自然也会支持。等到女子读书成为天下大势,再男女同科也不迟。”
萧恒颔首,道:“天下本就不公,我们倘若一上来就强求公正,那才是真的不公正。”
李寒赞叹道:“陛下,真有你的。”又转脸看裴兰桥,说:“玉清怎么愣了。”
裴兰桥哦了一声,笑道:“臣是想,得逢陛下,三生有幸。”
萧恒这时本当说笑揭过,如今却只摇了摇手。李寒瞧他一进来便似有心事,当下这神情却像做了决定,便问道:“陛下前来……是有事商议?”
萧恒拈了拈手指沾的颜料,说:“渡白,京城和阿玠还是要托付你一段时间。”
“齐帝亲征,集结五十万大军,已至我西塞边陲了。”
第100章 九十五 西征
李寒沉吟道:“国君亲征非同小可,齐帝此番师出何名?”
“阿玠出生那一阵,我去西塞打的那一仗,齐军主帅护国将军孔滂重伤。”萧恒说,“孔滂不仅是齐帝的股肱,更是他的表弟。此番出师之名,就是为孔滂报一箭之仇。”
裴兰桥有些不可思议:“只为一个表弟?距之前一役已有五年之久,齐帝早想复仇,怎么会等到今日?”
“想必是筹谋已久,”李寒冷笑道,“自古至今,西戎进犯何曾要过理由?”
他猛地抬头,直直盯着萧恒,说:“不对,陛下,还有什么事?”
萧恒沉沉看他,低声道:“荔城重伤,生死未卜。西塞临近几个州只能凑出三十万兵马。又没了能扛旗的,南边土地法推行到了要紧关头,荔城和英英不能动。”
他说:“我带郑素和禁卫走。”
那京中空虚,再无大将坐镇。
李寒刚皱了眉头,便听萧恒打断道:“我留左右二卫在京由你二人调动,等其他地方兵马调转,再遣禁卫回来。我去之后,太子监国,太子师代行权。京兆尹告老,玉清暂时代任,从旁协助渡白。先这样。”
天子征则太子代政,只是如今萧玠年幼,便托东宫之名,交付李寒与裴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