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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萧玠抬头看秦灼,秦灼笑问道:“和阿玠像不像?”
  褚玉照也笑道:“大王年前下令,按照殿下形貌铸一座金身,敕造太子祠,为殿下积福。愿殿下免除灾病,一生和乐。”
  萧玠摸了摸白虎的泥头,回头看了秦灼好几次,才低声说:“阿耶花了好多钱吧。”
  秦灼失笑道:“好的不跟你爹学,学他这一身毛病。”又故意逗他:“阿玠不喜欢,阿耶就拆掉了。”
  萧玠忙跑过去,抱着他的腿摇来晃去,急声道:“喜欢的,喜欢的!阿耶不要拆!”
  秦灼将他抱在臂弯,笑道:“因为拆还要花钱吗?”
  萧玠脸埋在他衣襟里,却说另一件事:“臣以后好好吃药,再也不生病了。臣不会再让阿耶担心的。”
  他半天没听见秦灼说话,以为自己又说错什么,忙要起来看他的脸,却被秦灼紧紧抱住。他听见秦灼吐出极长的一口气,轻声道:“好。”
  ***
  秦灼舍不得妹妹,是以陈子元便随秦温吉一块在祝融台居住。
  二人返宫时已至深夜,褚玉照策马护送。他远远见着秦温吉,却不下马跪地,只抱一抱拳,礼数敷衍,拨马就走。
  萧玠有些奇怪,问:“褚将军这么温和的人,为什么偏偏对小姑姑不周到?”
  秦灼拍拍他肩膀,示意不要多言。
  秦温吉不理,冷笑一声:“酸我是个女的,却管着他们的脑袋。也就是姓褚的累世军功,我治不了他,别的……”
  她不再说下去。目光又轻又薄,飞刀般往夜色里一剐,便也不提这话,携了萧玠进屋了。
  当晚用完夜食,一家子登台去看灯。秦温吉已有孕七月,萧玠便不缠着她抱,也不敢跑跳,只轻轻摸了摸她肚皮,问:“是个弟弟还是妹妹?”
  秦温吉便笑问他:“阿玠喜欢什么?”
  萧玠想了想,道:“还是弟弟吧。妹妹的话,以后要送她出嫁的,我舍不得。”
  秦灼便对秦温吉笑道:“这倒像我。当年阿娘怀你,我也盼着是个男孩,女大不中留,全让混账爷们赚走了。”
  混账爷们陈子元眉开眼笑,点头哈腰。反正老婆孩子是他的,混账就混账。
  秦温吉笑吟吟道:“男孩好,女人本事万一大了,命就短了。墙倒众人推啊。”
  见秦灼盯她瞧,她反问:“你看我什么?我说的不对?”
  秦灼不理她。
  萧玠眼珠一轮,忽然仰头问秦灼:“我小时候也这样待在阿耶肚子里吗?”
  他伸手摸摸秦灼平坦的腹部,再摸摸秦温吉,奇怪道:“阿耶是怎么把我装进去的?”
  秦灼避而不答:“回去问你爹。”
  夜空灿起烟火,秦灼便将他抱起来。
  萧玠紧紧抱住秦灼脖子,睁大眼睛感叹:“好想永远留在这里呀。”
  秦温吉笑着摸摸他脑袋,“如果阿玠想,就可以。”
  萧玠问:“阿爹也来吗?”
  秦温吉看秦灼一眼,反问道:“如果梁皇帝不来呢?”
  萧玠似乎有些苦恼,皱着小脸认真想了好一会,忽然瞳子一亮,高声道:“那我可以两头跑!”
  他看着秦灼,认真说:“因为阿爹和阿耶现在就是两头跑的。等以后阿爹和阿耶老了,跑不动了,那阿玠就长大了。阿玠可以陪阿耶在南秦踏春,陪阿爹在长安过冬。等到过年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就在一块儿。”
  秦灼嘴唇颤了颤,终究没说什么。
  “挺孝顺。”秦温吉笑了笑,忽地不明不白地说一句,“十月初十,早就昭告了四海,今天是正日子。”
  这句话似乎对阿耶说的。
  他转头看阿耶。阿耶正远望天际。恰逢一枚烟花腾空,小尾巴曳出一道虹光,对阿耶的侧影撒了一小把金粉。阿耶被夜色染成紫红的睫毛上便烁了金辉,看上去漉漉的,像桑葚上新浇了蜜浆。那烟花并未立即消逝,反而竹节般一层一层向更高处跃着,阿耶的素衣被映作淡淡的明红。像同一片天空下,他阿爹此时此刻的喜袍。
  但阿耶没有说话。
  “洞房花烛,”小姑姑口吻十分冷静,继续追问,“万一他忍不住呢?”
  萧玠正在好奇,这个“他”是谁,又“忍不住”什么。阿耶却拢了拢他,淡淡道:“阿玠困了,我带他睡觉。”
  萧玠想继续看烟火,小声抗议:“臣不困的。”
  秦灼看着眼睛,低声说:“你要回去吃药。”
  萧玠听见小姑姑呵地一声轻笑,正不明所以,但想起自己今天的承诺,便不再争辩,由秦灼抱着下了城墙,远离了那片成亲似的热闹。
  ***
  萧玠今夜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不同的是,他看清了阿爹身旁女人的脸。
  他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美丽的容貌。
  一双眉毛不似阿耶的剑形,细细长长,弯如柳叶。眼睛轻垂,似一双青鱼的梭形,眼皮上各点两枚银片,是鱼嘴新吐的圆圆的水珠。鱼一翻跃,她的双眼也就抬起。眼珠如漆,眼白如冰,睫毛轻轻一闪,又齐刷刷扫下去。紧接着,她的面庞如阿耶吃醉了酒般,飞了两处霞光。但阿耶脸颊两侧有两道细细的骨头,红霞便断了层。而她脸孔圆润,又白嫩,如今沾了薄红,便如渐渐蒸熟的荔枝膏。
  他本以为阿耶嘴唇已是最好看的。阿爹嘴唇薄,阿耶的便更丰满,也更艳一些,有时说了貌似不中听的话,阿爹便会抬手揉上去。如今见了这女人,他才知道书中所说“口如含丹”不是虚话。她双唇轻启,似一颗饱满欲滴的樱桃,咬一口或许也甜丝丝的。但有谁舍得咬这样完美的嘴唇呢?
  萧玠站得远了点,方看清她一身装扮。深青色的大服,衣领是雀蓝,五色翟凤在她衣袖、裙裾上结队盘旋。她头戴一顶金灿灿的高冠,装饰有十二枚水滴状的贝壳贴片,又有前后十二株缀珠累翠的花枝,每株放着十二朵玻璃花心、黄金花瓣的小花。冠子两侧垂着嵌满珠宝的弧状饰件,随珠光和她的睫毛一起轻轻颤抖。萧玠后来才明白,这正是皇后的祎衣、十二花钿、十二树小花毦和两博鬓。而她端庄静坐,如同神女。[3]
  有人走了进来。
  萧玠屏住呼吸,睁大眼睛。
  迈进来的是一双红色的重木底鞋,踩在绣毯上,发出“嗒嗒”的响声。
  萧玠沿着他的蔽膝往上看。十二龙玄服、腰间玉佩、朱红内衽、两侧红绶……薄嘴唇、高鼻梁,深眼窝。
  那是阿爹的脸。
  萧玠喘不上气,大口大口呼吸着。阿爹坐到女人身侧,他们一起坐在甘露殿的床榻上。但阿爹答应过,那是只有阿耶可以和他睡觉的地方。
  属于秦氏的血冲上眼眶,他流下了泪。
  帐子轻轻落下来。
  ***
  立政殿,汤氏打开帐帘,轻声问道:“陛下是怎么了?”
  秋童好容易将萧恒架到床侧,忙不叠帮她一起挂好被衣袖蹭落的床帐,赔笑道:“今儿是陛下和娘娘大喜的日子,陛下高兴,百官凡敬必饮。这不高兴过了头,喝得有点多。”
  他瞧一瞧案上未动的合卺酒和结发丝縧,忙笑道:“陛下待人温和,定然是最体贴娘娘的。按礼制,大婚本当在甘露殿举行,可陛下挂着娘娘入宫,着人重新修缮。样样要精致,桩桩要仔细,这紧赶慢赶,愣是没赶完!这才委屈了娘娘,望娘娘莫要见怪。”
  汤氏知他是萧恒身边得力的大内官,只柔声笑道:“内官哪里话?此乃陛下天恩,陛下这般用心,本宫感恩涕零。”
  秋童轻轻躬身。
  萧恒装醉躲洞房,善后自得他来做。如今他便刚想起般道:“还有一物。”
  秋童从袖中抽出一只青缎盒子,双手奉上,“这是从前怀帝的凤头金钗,陛下亲自挑选,本当要亲手为娘娘簪戴。谁知……”
  汤氏双手接过,嫣然笑道:“陛下心意才最要紧,本宫岂是争朝夕之人。”
  秋童低眉顺眼地打了个千,“既如此,便使婢子们焚香,娘娘一日劳累,也早些歇息。”
  汤氏便使人抓了金鱼给他,往镜前卸服净面。宫人不知焚了什么香,好闻又清新,一会便飘飘乎如坠云端。汤氏只觉面红耳热,想是吃了盏酒的缘故,便去履上榻,挨着萧恒睡了。
  她呼吸渐趋绵长时,萧恒睁开眼睛。
  第95章 九十 三日
  汤氏这一觉睡得极沉,待睁眼时,天光已晓,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待她梳妆完毕,出阁子一看,皇帝正立在殿中等候。
  汤氏并说不好皇帝的气度,绝不是文士的儒雅,却也不似寻常武人魁梧。又高又瘦,似只拿骨架撑着衣服。眼光雪亮,笑容却温和。见了她便笑道:“皇后睡得好。”
  汤氏微微赧然,轻轻一福,“妾失仪了。”
  皇帝便向殿中抬手,道:“菜已布好了,皇后瞧瞧喜不喜欢。”
  二人便一同落座。菜色并非十分珍稀,一品雪菜肉丝,一品冬笋口蘑,一品奶油卷子,并一品鸡皮清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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