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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他的君王,他的挚友,他的……大哥。
  秦灼整个人躺在血泊里,一身白衣浸得猩红,头发叫汗泪糊了一脸。眼半睁着,一只手垂在榻边,下巴往下都是血。要不是嘴唇还翕动,陈子元都以为他断了气。
  郑永尚出了满头大汗,高声道:“直接缝他受不住,先灌参汤!参汤熬好了吗?”
  陈子元忙把另一只碗从屏风外端过来,手忙脚乱地泼了不少。秦灼根本咽不下,只顺着脖颈淌。阿双看不下去,只是哭。
  陈子元掉头喝道:“人活着嚎什么丧!掰开他的嘴,我往里灌!”
  阿双忙把襁褓递给郑永尚,托举秦灼头部,强行把他的嘴掰开。
  陈子元抹把脸,端着碗边灌边说:“大王!哥!受这么大罪生的孩子,你不睁眼看看吗?你他妈叫他打小没爹,他就只能叫后娘养了!”
  他想起什么,焦急道:“萧重光快回来了,我收着信了,他这就回来了!”
  不知哪句话起了作用,参汤多少咽了下去。陈子元长出口气,刚想去端麻沸散,就被人拽住衣领。
  那手沾满血,却没半点力气。似乎只要耷下去,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秦灼嘴皮动了动,他忙把耳朵贴下去,听那细微的气流吹了几下,努力辨别出几个粘连的字音。
  “我死了,给温吉。”
  陈子元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他看着秦灼嘴唇一颤,喃喃叫了声什么,刚要再听,一声惊雷般的巨响铺天一震,连地面都晃了一晃。
  陈子元头皮一麻,立刻捉刀喝道:“你们守着,我出去看看!”
  那两个字他不用听,没有人会听不出。
  阿娘。秦灼叫道。
  也就是迈出这一步时,陈子元突然想起,那孩子没有哭。
  第61章 五十六空城
  天外一响,喜堂皆惊。
  新人正拜高堂,郑素父母早逝,便尊了两座灵位在上。在先妣青氏左侧设了一张香案,另摆一座牌位,用红布罩着。
  这一震之威非同寻常,郑素多年从军,自然知道是什么动静,霍地从堂中立起。新妇杨茗也微撤团扇,悄悄抬眼去看。
  一旁的赞者大惊失色道:“少将军,这礼还没成哪!”
  郑素不管他,刚叫过自己的副将要交待,便听外面喊道:“大相来贺——”
  郑素眉头一拧,捏紧了拳头。
  宾客们素闻他二人交恶,只道李寒行事古怪:要么不来,要么就按章程道喜吃酒。这样贸然打断婚仪,多少不是礼数。
  众目睽睽下,跑到堂中的竟是个半百老头,手里捧着个大红灯笼,也不管众人目光,一径跑到堂中,气喘吁吁道:“相公叫我立刻……把、把这个给将军,说……说来不及了……”
  郑素将灯笼接过,毫不犹豫地往灯笼底上摸,果然找出一张字条。他拿眼一扫,当即变了神色,向四周拱手道:“恕郑素不恭,今日不能完婚姻之礼。各位先在府中稍作休息,今日过后,必登府赔罪。”
  他转过身,轻声叫道:“阿茗,对不住。”
  杨茗缓缓起身,将团扇落下,轻轻点了点头。
  郑素立正一揖,上前将那红布揭了,露出青不悔的牌位,没做停顿,当即提剑就走。
  他步履生风,边走边道:“府兵把守府门,所到宾客请去后堂。老扈老于传令,叫左卫立刻赶往劝春行宫。其余人跟我走!”
  他一声令下,许多宾客前一刻仍吃酒,这一刻当即起身,都将兵器解在手中。众人逆着喜堂汇成一路,整齐有素,俨然是一支军队。
  郑素已认镫上马,刚要摔缰离去,便听身后有人叫道:“将军!”
  杨茗捧了一张檀弓,匆匆赶到他马前,双手举给他,轻柔、坚定地说:“将军但守国门去,妾替将军守家门!”
  这是郑府的聘礼之一,意为视妻如臂。郑素接弓在手,将剑按在她手中,高声道:“谢夫人!”口中便嚯地一声,白马如龙马,立即跃出府门去了。
  杨茗望着他背影消失,款款提剑转身。腮上珍珠花子,耳上东珠坠子,皆不如她一双瞳子明亮。
  她将剑往袖中一笼,向四周一福,笑得温和而得体:“咱们不管他,吃完宴,妾陪诸位去后园小花台看戏。”
  宾客中或有变色者,略不快道:“夫人,这有所不妥吧?”
  这时一个穿深红外袍的少年站起,正是温国公杨韬的长子杨峥。他身为杨茗长兄,自然在场,笑道:“客随主便,国事为重。郑将军一切安排,杨府毫无异议。”又转头问道:“父亲,您说呢?”
  杨韬亦在首位,本是心疼女儿,脸色并不怎么好。如今儿子开口,只得道:“你说的是。”
  杨茗向众人一笑,转头收敛了神色,道:“郑伯,关门。”
  ***
  李寒喝马喝得急,嘴里都是血腥气,但磅礴的火药味还是满溢鼻腔。他抬头,见北方冬日的苍白天幕下,炸开一群烽烟般的乌云。
  云后,行宫身影模糊,但朱墙破了一个巨大血洞。龙武卫泥土般糊在洞上,皆拔长枪相对。
  但只有区区五十余人。
  他们对面约有近百人。服色各异,长幼不同,以单耳戴环的男人为主,但也有几个穿裤扎腰的女人,皆提刀捉剑,两方成对峙之势。面前列着两门短炮,铜管约有二尺,口径约莫茶碗大小,炮口还冒着浓烟。
  魏人真敢光明正大地攻打劝春。
  但怎么停战了?
  李寒不待多想,狠狠一摔马缰,高举玉玺,厉声喊道:“天子驾至,立即停兵!”
  白马被他抽得发狂,天外飞矢般直直刺到两军之间。李寒把马缰从掌中缠绕数匝,勒破一层油皮才停住马蹄,高声叫道:“大梁律第一卷三十二条,国律为大法,诸侯皆需遵从。五卷二十八条录,凡持兵械闯宫门者,视同谋逆,夷九族!尔等如就地受缚,某替天子许诺,留尔全尸,父母妻子不予追究!”
  “荒唐!”为首的是个穿对襟胡服的男人,长剑一指,怒道,“我等亡国破家,岂顾惜一身!梁皇帝助纣为虐,坐视南秦军队挥师西进,屠我王师,破我城池!如此不仁不义之君,我们尊他何用!”
  李寒冷笑道:“不仁不义?陛下放你们入关,命州府予以庇护,施口粮、给安置。要不是这些‘不仁不义’,尔等早已命丧战火之中了!”
  那男人道:“魏地之民不是梁国之民吗?他不该庇护我们吗?他的百姓遭受屠戮,他反将元凶藏在京中,如何叫人信服!”
  李寒哈哈笑了一声:“诸位怕是忘了,朱云基多久没有进贡纳税了。不记得?我说给你们听!肃帝年战乱更叠,元和八年起,魏大公朱云基以修筑边防为由,囤积粮草、磨砺甲兵,请免当年赋税。肃帝应。从此之后,魏地税收一直没进过长安的账。国法明令:三年不纳,下旨斥;五年不纳,夺其爵;十年不纳,视同谋反,可诛之!整整十二年,朱云基把自己当过大梁臣民吗!”
  那男人剑尖指上李寒咽喉,道:“我们平头百姓,管不了你们恩恩怨怨,我们就要一个公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古往今来,天经地义!我管你大相二相,把姓秦的交出来,不然让你尝尝咱们这几口炮的厉害!”
  李寒目光在剑尖和那人脸上逡巡,忽而笑道:“行,我和他们打个商量。”
  他跳下马背,快步走到龙武卫将军尉迟松跟前,低声问:“人都去哪了?怎么就你们几个?”
  尉迟松跺了跺脚道:“大将军说明后两天不能阖眼,今天给了假,叫轮值养养精神。兄弟们在郊外营里没过来哪!”
  李寒看着炮口,示意道:“怎么停了?”
  尉迟松低声道:“这些看起来没当过兵,有的还是自己老子儿子,看见自己人死,心里受不住。他们的炮药好像也出了问题,数没有够。有的火药受了潮,就是臭火,根本放不出来。估计在等。”
  炮有问题,看来禁军二卫已经行动了。只是魏人火药存放分散,没来得及全部查抄。
  李寒低声道:“等好,再而衰,让他们等。”
  尉迟松犹豫道:“咱们跟着等什么?他们要是再弄来火药,根本守不住!”
  “等援兵,”李寒眼珠转了转,低声吩咐,“叫人搬水缸在墙里,真不行就拿水浇。”
  尉迟松问:“火药又不是火,用水泼,这能行吗?”
  “术业有专攻,此非我之长,”李寒绷着脸,面朝魏人,侧头对他道,“但愿吧。”
  对面高声喝道:“商量好没有!商量不出来,我们可要开炮了!”
  他目光从魏人脸上一一刮过,突然绽开一个极其明亮的笑容,扬声道:“我们想好了,不拦诸位。”
  李寒突然提高声音:“让道,放行!”
  尉迟松整个人都傻了,忙喝一声:“大相!”
  李寒笑意盈盈道:“不就是秦大君吗,一地诸侯而已,和我们有什么干系。交出去,少折损几个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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