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时近四月,黄河解冻,运河重新运转。
草木萌发,眼看着第一轮的春耕已经快要完成了,天气很快就会热起来。
贺章一身铁甲,骑着马由远及近的过来,头盔上红缨沾了血,紧紧的贴在上面,让少年身上凭空多了一份杀气,显得格外冷肃。
最近闯王虽然南下,但是留下的烂摊子也不算少,除了闯王军,汉中、南阳各地的流寇土匪数不胜数,在闯王走后,纷纷冒了出来。
有的直接不想努力了,带兵来投。
有的则占山为王和宋时的改土归流政策作对。
小规模的卢雁回带着红衫营就能收拾了,但是有些数万人聚集在一起还拒不投降的就只能让贺章和章丘各个击破了。
闯王退的很快,贺章也打的很快,就是贺章只管打,不管后勤。
导致宋时这边要处理的人越来越多,不管是投降的还是俘虏的,加起来都有近十万人了。
这也让宋时的物资补给压力越来越大,才只能率先在山西等地推行粮票制。
最近的贺章一直在各地奔波处理这些事情,宋时则忙着安置处理后事,也是好几天和他碰到了。
刚好看到人回来,于是,宋时对着贺章招了招手。
自从前太子去世后,贺章就越来越寡言少语了,很多时候甚至一天都不会说一句话。
因此宋时看到贺章的时候总要找他聊两句,毕竟他现在天天在战场上打来打去的,以免他心理出现什么不好的状况。
原本打算去洗漱的贺章看到宋时招手,犹豫了一瞬,还是过来了。
怎么了?
他下了马,用眼神向宋时询问,怕自己身上的血腥味熏到她,没有靠的太近。
然后不等宋时说话,他突然偏头想了一下道:“左家军那边可能有异样,之前的探子有查到,他在闯王南下后偷偷联系了大顺军,想要对方从中撮合,缓和与闯王之间的关系,他手上还有不少江南的人,他,用心不纯!”
宋时回忆了一下左家军的情况。
左昂掌握着的水军和长江到汉水漕运体系,对于江南的意义不言而喻,这次让出襄阳算是得罪了江南,但是他一向圆滑,不自立但是也不听宣,在各方势力之间腾挪。
宋时给他造化散的时候就考虑过,改变了他的命运后可能会导致的后果。不过既然他去找大顺军了,那么她之前准备的定时炸弹就能派上用场了。
“没关系,只要我们够强,左家军就不会反,他不过是在待价而沽,想要在各方势力之中换取一个最好的条件,不过他左右腾挪的日子不长了,等会儿我会派人去敲打他一下。”
宋时从窗户跳了出来,站到了贺章身边,她穿着一身轻便的胡服,而对面的贺章则是全副铁甲。
她伸手比了比自己和贺章的身高,最近贺章开始长身体了,她原本还能到他的肩膀往上一点,现在才两个月,她头顶就只和他肩膀平齐了。
尤其是贺章还戴着那个带着红缨的头盔,更显得高大挺拔起来。
宋时有点气闷,感觉还是不能熬夜处理公务,影响自己长身体了。
“你脱下头盔给我看看!”
她有点不满的伸手取下了贺章的头盔,贺章本来想躲,犹豫了一下没躲开,最后还是任由她动手了。
宋时抱着贺章的头盔,打量着头盔的造型和贺章满头的汗湿结在一起的发髻。
少年这样的凌乱的造型非但没有显得狼狈,反而多了一抹落括不羁,看着还挺带感的。
“热吗?”
“还行。”贺章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她伸手比了比头盔为了容纳发髻而留出来的空隙,浪费啊!
“你介不介意,过段时间换个发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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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八,浴佛节。
靖安帝在奉天门赐百官宴。
这是新帝第一次群臣宴会,就这么在流言四起之时开始,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年轻的靖安帝虽然埋首故纸堆中,但是出现在众人面前还是一副荣光焕发的样子,毕竟年轻,之前流亡的时候虽然吃了些苦头,但是补补精气神又上来了。
虽然这场宴会因为之前的风波,一切从简,但是明德殿上赐阁部大臣的还是有置12张宴榻。
众人分东西就座入席,席上设有大花瓶,插鸡冠花,酒具用金葵花杯,大如盂,花有瓣,中心花点甚多,但是没人轻易伸手。
龚敬的位置越过众臣,就坐在靖安帝的下首,原本这样的场合武官的位置是要比文臣低一点的,但是那可是是龚敬。
没人敢有意见。
简单的歌舞后,酒过三巡,龚敬突然痛哭出声,俯首在案几上。
众人诧异,半响还是靖安帝亲自发问:“爱卿缘何如此?”
龚敬起身伏拜:“如今江山零落,在下身为武将却不能收复山河,身为镇远候却不能保全百姓,近日在路上,看到京中百姓,不少在京师沦陷后,有人为了全祖宗冠服,宁死不肯剃发,离乡背井,也有人被女真逼迫剃发易服,然后被嘲笑侮辱,此乃我等武将之过,却由百姓承担,心中难安,难以自持,因此失态,还请陛下恕罪。”
这一番话倒是让宴席上的一干人等,手中的酒有些喝不下去了。
靖安帝也跟着掩面,幽幽的叹了一声:“百姓流离,山河失色,终是我们大魏皇室的过错!”
待靖安帝说完,龚敬猛的站起身来,拔出来腰间的佩剑。
雪亮的剑光,恍的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惊,有人惶恐,有人惊喜,有人眼睛盯着大殿门口,几乎要夺路而逃了。
靖安帝坐在高处,轻易就将在场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他复杂的看着现场的混乱,眼神却落在龚敬高大的身影之上。
龚敬他没看身后大臣们的表情,挥剑直
冲自己的头顶,全然不顾身后一大片或抽气,或松气的声音。
剑光闪过,头上的发髻齐根而断。
发丝散落在他的肩头,他一手握住那一把头发,一字一铿锵大义凛然道:“臣蓄此发已三十又三载。今百姓流离、流民易子,臣等武夫愧对天下苍生!”
他转身扫视噤若寒蝉的群臣,淡然道:“臣知道近日流言四起,道臣有不臣之心,臣无力辩解,只想削发明志——山河不复,此发不生!”
说完,龚敬的将那把头发,放在了地上,他的头发散乱,在这样的场合显得有些狼狈和可笑,但是在场所有人无一人敢笑。
汉人对于头发的重视,终究还是由于孝道的坚持,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毁”的观念深入人心,而大魏又是一个以道德伦理治国的国家。
不过古人的头发也不是完全不剪的,不管男女,每当长发及腰,也是要用剪刀剪掉的分叉或者过长的部分,维持整齐。
但是这样的一头长发是需要时间精力以及金钱来养护的,光是简单的打理每天都要超过半个时辰,是属于特权阶级的象征。
只有那些纤夫、灶户(盐工)等因高温/水下作业,多剪至齐颈长度。或者是女真人/倭寇等人为了区分敌我,强行将掳来的人剃掉头发,这样即使逃跑,在头发长出来之前也很难融入族群。
在古代,头发也是辨别身份和地位的一种方式。
但是在一个风寒就能要了人命,卫生条件很难达标的古代,冬天洗头的频率更是大大降低,再不用说什么脂溢性皮炎,跳蚤、脱发之类的问题了。
尤其是在军中,需要大量的训练,每天都会大量出汗,在军营之中还好,有沐浴处,但是一旦出去拉练几天,或者是行军打战,回来的时候人都是臭的。
宋时对于头发没有什么执念,但是她也知道头发的对于古人的意义,尤其是李氏为了带她混入流民群,毅然断发,实际上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头发没长长前,她经常唉声叹气,还怕被自己发现。
但是不管出于方便、卫生还是节约资源,或者为以后的工业化做准备,短发都要比长发好。
毕竟西方短发的习惯也只是因为工业革命的时候,大量的长发造成了不少的工业事故后,才让他们养成了短发的习惯。
她在永明城的时候,就早就想要对军中的头发下手了,但是龚敬一直不同意,其中也有怕永明城的地界被女真人混进来的原因。
关于头发这个问题也确实敏感,所以宋时只能暂时放弃。
直到现在,宋时找到了机会。
借着流言的蔓延,赶在天气炎热之前,一次就劝服了龚敬带头断发。
只要有了龚敬带头,还有了收复山河的崇高借口,军营之中即使不用强行推广,也会有大批的热血青年效仿。
靖安帝起身,亲自走下宝座,来到龚敬面前,拾起了那把头发,双目含泪,郑重其事地说:“将军忠勇,朕深知之。今日之举,实乃我大朝之幸,百姓之福。朕愿与卿共勉,同赴国难。”